“那天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不光是颈椎病的问题，更是因为《清醒梦都市》这本小说和作者的后日谈。”
“这本书里面讲了很多以各式各样的姿态，追求自己梦想的人。”
“有的人天赋异禀一帆风顺，得到一切后却发现自己所追求的，并不是真正想要的东西；也有的人才能平平，每步每步都走得很艰辛，踩中了所有可能被踩到的坑，还在执着追求不肯放弃，临终前想要的仍是梦幻泡影；还有的人活了大半辈子没有梦想，突然有天知道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太晚，在追梦的路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整本书里遍布着这样的故事。每个人都面对着各自不同的现实，在追求梦想的路上进行着不同的战斗。我猜这些大概都是，作者自己的内心投射。”
“小说的情节、人物、环境设定倒是都没有出什么问题，只不过也许是心态变化的原因，作者用语言所构筑的整体氛围，实在是太黑暗了些。出版之后成绩不好，很大程度应该归结于此，毕竟前两本小说都是战天斗地的大团圆结局。这次从喜剧向正剧的转变还没来得及吸引新读者，就已经背弃了之前的老读者。肯定两头都不讨喜。”
“随着我看其他小说看得越多，我渐渐开始理解市场和读者，虽然我不事创作，但是作者写的好不好，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怎么把不好的地方，往好的方向调整那么一点。”
“我相信我已经有了这样的能力，我也乐意把我对书的想法分享给大家。”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周助这样的作者丧失斗志，我觉得他有潜力写出更好的作品，将来他也值得被更多人知道。”
“于是我给他郑重地回了一封信，告诉他，我是他的读者。以前是长途货车司机，在漫长的送货途中，他的书陪伴了我。”
“现在我对文学产生了兴趣，决定换一种活法。”
“信中我这么说。”
“跟你设置的退出机制一样，我也下定了决心。我会花上两年时间考取江城交通广播电视台，成为那里的主持人，拥有自己的节目。节目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做「文学时间」。”
“这个节目的宗旨，就是给这座城市中没有太多机会与文学产生接触的，像我们长途货车司机这样，活在夜晚里的人，阅读和推荐这个世界上的好书。”
“让我们来做个约定——”
“两年之后，我相信我会做出让自己满意的节目。到那个时候，你会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来吗？等到我们都达成自己目标的那天，就让我在节目上推荐你的新书吧。”
“落款我留了自己的名字、地址以及邮箱账号。”
“接下来的故事，就写在这里了。”
施楚楚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
李带拿起来，发现这是一封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发件人是周助，上面的收件人密密麻麻约莫有两百个，这些都是跟施楚楚一样，留过自己邮箱的读者。
邮件是写给读者的一封信。原文如下：
亲爱的读者。你们好。我不走了。
两年前我给自己设置了死线，现在我写出了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这篇小说名叫《神的九十亿个名字》，我把文档放在附件。
虽然它只是个短篇，但它对我的重要性，超过了此前的任何一个长篇。
故事很简单，用一句话就能说完，信徒希望在科学机器的帮助下计算出神的真名，最后在算出神的九十亿个名字后，他们得到了答案。
其实在写完这个故事之后，我自己也得到了答案。
一个我曾经为之困扰，为之彻夜不眠的问题的答案：我在写作上到底有没有才能？
如果不写下这篇小说，我也许还会犹疑，也许还回答不上来。
现在我可以给出肯定的回答了。
我有才能。
我的才能不在于刚开始写小说，就把小说写得多好，因为写得好而喜欢写小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谁都做得到，谁都会这么做。
而我的才能在于，即便是在如此缺乏才能的情况下，我依然满心热爱写小说这件事。是的，热爱，热爱本身就是一种才能。
一部长篇写得不好，那么就写十部吧；一则短篇不能发表，那么就写一百篇吧；一千个字写成了废稿，那么就写一千万字吧。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写出来，穷尽所有的可能性。就像我在《神的九十亿个名字》里所写，计算机算过九十亿个名字，才最终算出神的真名一样。
回想起来，得到了悬而未解的答案，写出了这个令人满意短篇，我要感谢我的朋友，也是作者李带，以及他的杂志《破壁》。
如果不是李带提出了「科学幻想小说」的概念，用「机器人学三定律」的短篇启发了我，我现在可能还没有找到未来的写作方向。如果不是《破壁》杂志让我成为了签约作者，我现在可能真的需要一份兼职来养活自己。
《破壁》杂志的创刊号会在今年底出版，我的短篇会刊载在其中。虽然是新创立的刊物，但是签约作者团队的每个人都很有才能。
作者李带的才能，是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才创意；作者谢晚的才能，是拥有与生俱来，独树一帜的优美文笔；编辑陈竖的才能，是把所有这些拥有才能的人聚集在一起。
至于我的才能，让我再大言不惭地重复一遍吧，自然是百折不挠、愈挫愈勇的战斗精神了。
战斗，战斗，战斗。
我的小说永远跟战斗有关。写《北侠传》，是在跟地上的不义战斗；写《洪荒战纪》，是在跟天上的不公战斗；写《清醒梦都市》，则是在跟人类自身不够坚定的内心战斗。
直到《神的九十亿个名字》，我明白了，真正的战斗不是胜利或者失败这样简单的结果，而是过程。因为真正的战斗，乃是在跟「无限」战斗。
人可以被毁灭，不可以被打败。因为毁灭是终结，打败不是，相反打败是新的开始。
胜利者要再战，失败者亦然，那么胜利与失败又有何分别？
战士的意思是在战斗中学习战斗的人。正如作家的意思是，在写作中学习写作的人。
如果有人问我战斗的报偿是什么，我会告诉他战斗的报偿，不是战胜了谁，得到了什么，而是战斗本身。同样我也会告诉他，写作的目的可以是为了畅销、是为了成名、是为了快乐。
但这些不是写作的报偿——写作的报偿就是写作。
新的一年快要到了，希望你也实现了约定。接下来，让我们勇猛精进，挥出新的一拳。
战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