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幼儿园的故事乏善可陈,无非是一个吵吵闹闹的大阿姨,陪着若干个吵吵闹闹的小朋友做游戏,每天都在做游戏,小班如此,中班如此,大班也如此,令人心生绝望。
为了离开这个地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信步走到园长办公室,当面用英文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流畅背诵了九九乘法口诀表,还给她看了我写的寓言故事,狐狸和乌鸦。
园长第二天就找到了我家,建议我尽快跳级去读一年级。
但是父亲说不行。
于是我在幼儿园度过了痛苦的三年。
在这三年的无聊生活里,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当陌生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会想象一段关于他们的故事。到了晚上回家,再把之前想象的所有故事连成一个整体。
当母亲问我,今天幼儿园里发生了什么,我就把现编出来东西的讲给她听。
我的故事是如此精彩纷呈而又真实可信,以至于母亲听得津津有味,得以放松忙碌一天的疲惫身心。
就这样,我的睡前故事陪伴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进入小学之后,同学们的个子比幼儿园时候的大些了,但还是非常吵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有那么多话要讲。好在小学有图书馆,下课时我待在这里,上课时我带一本书回到班级继续看。
保持考试成绩第一名,对我来说是太过轻松的事,听不听课都无所谓,课本我早就已经自学到高中阶段了,可我知道父亲不会允许我跳级,所以有没有考到第一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关系。
班上有个每天早晨都带煮鸡蛋来吃的小姑娘,只要考不过我就哭,所以我偶尔也会努力考差点,把第一名让给她开心开心,但我也不会让她开心太久,在她像只孔雀那样对我炫耀的时候,我就会收回原本就属于我的第一名。
小学六年是多么漫长的岁月,班上同学的故事,早在一年级上学期就已经被我编完了,后来上课的时间里我无所事事,开始编造不存在的东西。
我知道,只要有了存在的东西做为理论依托,不存在的东西也会让人深信不疑,当初启蒙我的百科全书为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开始根据我所了解的科学技术进行想象。
当年最流行的话题是外星探秘,报纸杂志上都在讨论,还有个冠名科学的电视节目煞有介事做了专题。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我也开始构思我自己的外星故事。
我的第一个故事有三个主角,分别是一个年长的男人,一个可爱的萝莉,还有一只不务正业的人工智能机械猫咪。他们先是在地球相遇,然后开始了在另外七大行星的冒险之旅。
这个故事陪伴我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写着写着我开始相信他们是真实存在的,是比周围同学更加亲切的笔下的朋友,因为身边的人可能分别,而笔下的人却是永在。
写作,写作,写作,我沉迷其中,不愿分开。准备考试的时间比以往少了很多。
虽然大部分的题目对我来说,即便不复习也不在话下,但在一次期末考试,唯独思想品德课的小学生行为规范默写部分,我没有刻意去背,现编也编不出来,于是直接空着去写作文了,反正这次的第一名我已经计划好了,要让给那个煮鸡蛋女孩。
是个很常规的作文题:《我的梦想》。
正是在看到梦想这两个字的时候,我下定决心成为小说家。
我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的作文,远远超出了文稿纸的边框,我说这个世上有一部分人是带着使命来的,他们注定要留下点什么,让永恒未来中,那些跟自己灵魂共振的人看到。
写完作文还有剩下的时间,我就继续用来在草稿纸上写小说了。
很快,作文事件就有了后续的结果。
思想品德老师找到了我们家来。
“对校纪校规一无所知,考试时间不好好答题,沉迷在自己的天马行空的胡编乱造里。我说,谢老师你也是教育工作者,宁就是这么管教自己孩子的?”
长着一副马脸的思品老师劈头盖脸就是这句话。
“看看这里写的什么,《我的梦想》,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小说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在学校就好好学习,连基本的行为规范都不遵守,要梦想有什么用。”
思品老师嗤笑,亮出后槽的烂牙。
我看到父亲的脸由白转红,再转回愈发愤怒的白。
等到客客气气送走思修老师,母亲也回来了,关上门的一刻,我觉得外面的天都黑了。
他把我的作文拿起来看了两遍,重重掷在地上:“你这写的是什么?屁都不如!屁还有点味道,你这呢?什么味道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能像班上那个谁谁谁一样?低年级的时候你还能跟人家竞争第一名,现在呢人家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个煮鸡蛋女孩——她的第一名都是我让给她的。”
“还敢狡辩!”
父亲一巴掌扇了过来,我没有哭,但是他却哭了。
“不想学习?想当作家?你没有天赋知不知道!”
“我有天赋。”
“呵。我以前也以为自己是天才,但现实很残酷,我们都不是天才,这是基因决定的,这是早就被写在命里面的,你是我的孩子,我很清楚。我没有天赋,你也是一样的,我们家的人都没有天赋——”
“我跟你不一样。”
“如果你有天赋,早就已经写出头了,根本不用等到这个时候。”
“我写了,而且写了很多。你又什么时候了解过我?”
“我不需要了解!写了很多,却一无所成。说明这不是你应该走的路——”
我低下头不再争辩,父亲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他语重心长。
“唉。在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情。趁早放弃吧。”
“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现在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
“到时候再找一个勤奋踏实的对象,才能让我们放心。”
“做家长没有什么别的,不奢望你一步登天,只想你健康平安。”
“我之前走过的老路,就不想让你再走一遍,我之前踩过的坑,就不希望你重复踏入,我之前撞过的南墙,你就别再撞得头破血流了。”
……
再之后,他就自顾自地回去了。
我听到母亲在房门后面问:“是不是太过了?女儿的作文真有这么差?”
“我没看,不知道。但是我现在让她别报不切实际的理想,总比以后她进了社会再遭受毒打要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