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千夏来到日本京都,恰是下午五点,静谧的黄昏在暮霭间飞扬。
我独行在无人的河堤上,向手机传达着消息,“水蕴,你那边怎样?”
手机中传来少女柔润的嗓音,“我这边暂时没动静,你也小心点。”
“嗯。”
切断了通话,仰首,用灵视可见上空萦绕着有如薄膜一般的灰雾,那是魑魅魍魉的鬼气,没想到鬼气居然到了能看见的程度。
举目四顾空旷的河堤,我在斜坡上抱膝坐下。
长空飞雁,细长的影子在幽绿的草地上划过,恍若绯色画幕中剪裁的空缺。
为了引诱对方出现,我和水蕴分开在无人处当诱饵。
如今也只能守株待兔,但我始终想不通为何是在京都和滋贺,莫非这附近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等待中甚为无聊,我掏出手机翻看着京都的新闻,其一正是关于少女失踪事件,无非是说最近又有人失踪,提醒少女们不要单独出行。
由于小灵无法进出千夏,我便将它留在了家里,同时也能保护母亲。
河堤一派宁谧,混着芳香的风拂得草地摇摆如浪,风中渐渐载来轻渺的童谣。
“笼子逢,笼子逢,笼子中的鸟儿,无时无刻都想要跑来……”
童谣越来越近,仿佛荡漾在弥弥浅浪中,带着咒力的歌声一点点麻痹着意识。
出现了!
我不动声色,指间悄然夹住灵符。
刹那间,一股惊人的鬼气自身后袭来!
左手在地上一撑,我倏地侧翻开去。
面前,一大片黑雾如浪潮般翻涌,细看下其中密密麻麻竟布满如孩童般的狞笑面孔,幕天席地地卷来!
居然是成形的鬼气!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将鬼气操纵自如?!
手中灵符一弹,面前凭空幻出一道巨大的五芒星阵,蓦地将鬼气逼退开去。
它整个的往后一缩,滚滚黑潮倏地冲天而起,向远空逃遁疾去。
我当下疾追而去,沿着河堤飞跃,同时拨通了水蕴的电话,在奔跃中焦急道,“水蕴,我遇到了,它往东北边去了!”
“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我不敢懈怠地如飞而奔。
暮色河堤上只有一道流影飞速窜跃,几乎捕捉不到轨迹,而天上黑潮却越来越远,倾尽全速仍追之不及。
忽听得身后遥遥传来振翅声,疾奔中回头,一大片火红燃云般迫近眼前。
水蕴乘着迦楼罗而来,纤纤素手递出,“凌衣,上来。”
两手交接,一跃便坐在了水蕴背后,迦楼罗双翼一振,载着两人掠空而去。
“为什么你这么顺利就引到了?”水碧卷发滑过肩头,身前的水蕴回眸。
“或许因为我身怀祭司之血,从小就容易吸引妖魔。”
一路追踪在鬼气后面,飞速穿梭在暮色中的云端,城市风景一幕幕从下方掠过,不久便出了京都府的范围,进入东边的滋贺县。
那个方向,莫非是……
仿佛印证心中猜想,迦楼罗跟着鬼气折转直下,一片浩瀚大湖闯入视野!
水蕴脱口惊呼,“琵琶湖!”
这正是京都东北边的琵琶湖!
奇怪的是,京都处处可感觉到微弱的鬼气,这里却丝毫未觉,难怪千夏没查到这里,而失踪地点在京都和滋贺,正因它们恰在琵琶湖附近!
鬼气倏地往下一窜,径直从湖面钻了进去,迦楼罗却只得堪堪悬停在湖上。
此为湖的中心处,方圆数千米都是广阔湖域,并无人家,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远处可见连绵低缓的青山,无边天幕如火烧一般的红。
“它钻进湖里了!难道这些鬼气都是琵琶湖出来的?”
俯瞰着暮光染红的湖面,我淡淡摇首,“不是,它们钻进异界了,琵琶湖只是现世与异界的连接处,就如一面镜子,镜外是现世,镜内是异界。”
正因下面是异界,所以鬼气被完全封在那边,这附近反而感觉不到。
忽又见四面黑云翻涌,一片片黑潮从各处滚滚汇聚而来。
我与水蕴一惊,竟有如此多的鬼气!
那么说来,便又有如此多的少女遇害,这次必须阻止。
刷的甩出九枚灵符,在湖面上呈九宫排列,一道巨型九宫阵瞬间笼罩湖心。
源源落下的鬼气俱被弹飞开去,却犹不肯放弃地接踵而至。
这些是鬼气,而非有形的妖魔,风术和水术对它们都无用,只能靠阴阳术。
鬼气进入不能,当下又重整旗鼓,却未再度钻向湖心,而是散落守住了四周,在空中互相融合,竟汇成一个巨大的球罩,将我们困在中心。
不好,它们想把我们吞掉!
球罩向中心迅疾压缩而来,眼见逃无可逃,迦楼罗蓦然引颈长啸,金色的旋风如爆发般席卷开来,大片鬼气被瞬间焚灭化无。
少许鬼气及时退开,又在周围分化为千百缕黑雾,如灵蛇一般漫天游窜。
眼见数缕鬼气从各方攻来,我掷出一枚灵符,消去了右方一片鬼气,却又有其他鬼气趁机扑了过来。
情急下我又甩出六枚灵符,在周围凌空排成一圈,一道球形结界当即罩住两人,将虎视眈眈的鬼气尽数挡在外。
“这样跟本没完没了。”我扫视一番满天鬼气,手中灵符不知投向何处。
阴阳术也有特定的范围,根本无法企及这整片湖域。
“我来试试。”
水蕴幻出一支羽毛笔,在面前凌空挥写,一串串紫光焕发的玄妙字符从笔尖泻出,如长龙般无限延伸开去,在四周环绕了一圈又一圈。
伸出手,虚幻的字符从掌心穿过,“这是什么?”
“希伯来字码。”
希伯来字码来源于犹太教,便是利用希伯来语的文字与数字来构造法则,虽然对此略有耳闻,但还是首次亲眼目睹。
“你怎么会这个?”
“我母亲是犹太人,古老字法师一族,能用希伯来字码构筑法则,以命令操控万物,就如言灵师是用语言控物,字法师则是用字控物。”
没想到水蕴居然是罕见的字法师族人。
惊异间,字码已在周围快速排成球形。
水蕴朗声道,“天地万物,以字为法,承我之令,散!”
她右手一挥,闪亮的字码尽数散逸开去,就似一个不断膨胀的大球,以摧枯拉朽之势迅猛扩展,所过处漫天鬼气一触即溃,消散得无影无踪。
好厉害!这便是希伯来法则的力量。
落日已隐没在远山后,风吹起湖阵阵波痕,湖上惟有迦楼罗的拍翅声响彻。
水蕴茫然四顾,“鬼气都散了,怎么没看到被掳的少女?”
晚风掀起颊边发丝,我俯视着翼下烟波浩渺,“我想那些少女早就被送往那边了,在笼子逢之歌响起的时候,这正是这首歌的作用所在。”
“那现在怎么办?有办法进去么?”
我摇头,“不知道,还要从笼子逢之歌上找线索,而且,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等到什么时候?”
天色处在将暗未暗之际,东边隐现淡月的轮廓,那清冷的一钩残弧令我不自觉眯眼,“再过几天便是无月之夜,那时正是百鬼夜行,阴气大盛,鬼气也最为浓郁,现世和异界的结界会削弱,可以趁那时候破开结界进去。”
泛着紫红的天幕下,迦楼罗振翼飞天而去,长尾在天际拖出一带五彩流光。
中午饭时,水蕴特意电话邀了银澈、地煌二人,来到中庭的樱树下,在草地上铺了一席桌布,将各自午饭拼在一起,团团而坐,一同用餐。
柔风沁人,阳光透过枝叶细细簌簌地散落在身上,宁静而温暖。
“也就是说,你们找到了琵琶湖,却不知道进去的方法了?”
听我们道出情况后,银澈从饭盒中抬头,风舞动酒红的发丝,晶莹剔透的笑色绽于唇角,素净淡雅得宛若一首无关风月的诗,不与俗世争艳。
“嗯,应是与笼子逢之歌有关,你知道有什么办法么?”我侧眸淡问。
“既然是用笼子逢之歌来开启异界之门,那么用逆鸣如何?”
“逆鸣?”我与水蕴互觑一眼。
逆鸣是一种对抗咒语的方法,若是将对方的咒语倒过来念,便能破除其咒法,那么将笼子逢之歌逆唱……
刹那间,银澈脸上的笑意消散无踪,幽紫琉璃似的右眼直直盯着右前方,从那素来温雅的眉宇间,竟有一种阴暗慑人的杀机透出。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银澈……是另一个灵魂苏醒了!
虽然见过那个银澈多次,但这还是首次见他露出杀意,他看到什么了?!
水蕴与地煌从未见过这样的银澈,一时都愕然惊住。
我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眺去,那里,花坛边正立着两人。
女的是法术老师,男的则是玖臣老师。
玖臣优雅地倚立在树下,他立足之处,旁人皆只沦为黯淡的背景。
我回望眉目肃然的银澈,难道说他在看玖臣?他们认识么?
水蕴恍然,“玖臣老师真受欢迎,每天都有好多老师和女生向他表白呢。”
地煌悻悻埋下头,叉子在饭盒中胡乱搅动,“水蕴,你对他……”
水蕴双手捧脸,呈花痴状,“我当然也喜欢玖臣老师,因为老师太美了,没有人能不动心……”
见地煌垂头丧气,水蕴又笑道,“不过,想想就好了……”
而那边,玖臣拒绝了老师的表白,眼角余光瞥见我们,流华暗动,转身离开。
这样的银澈让我不由微生寒意,轻轻握住他端着饭盒的手,“怎么了?”
他如梦初醒,回向我柔然一笑,“没什么,刚刚说到哪了?”
“你说逆鸣……”
“对了,既然逆鸣可以对抗咒语,那么如果笼子逢之歌能让异界之门从那边开启,若是将它逆唱,是否就能从这边开启门?”
他轻描淡写地将气氛带过,我和水蕴稍稍一愣,随即豁然开朗。
虽说逆鸣不仅可以用来对抗咒语,但这个却是未曾想过,说不定可以一试。
“在聊什么呢?”
饭盒中的南瓜饼被两根玉指夹起,送入红润的檀口中,匀桧在旁边顾自坐了下来,枝叶间筛落的阳光映出那清美的笑颜。
我莞尔,“我们查到了鬼气的来源,准备后天行动。”
“后天?那可是百鬼夜行的时候……”她微一蹙眉,轻拍了拍我的头,“我这几天要去纽约处理案件,不能陪你们去了,你们多加小心。”
水蕴唇角幻开恬静的笑弧,“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凌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