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寂寥地缀在天际,织锦般地晕开落霞长飞,浸透得浑身温暖绵延。
一天的课程结束,我踩着晚霞铺成的桥走在回家的路上,两旁河道波光微动。
突然十数道身影从天而降,以绝对的围城之势,环峙在我周围。
立住脚步,我环视一番周围陌生的男生面孔,又抬步继续前去。
然而,即便我脚下在走,却仍是停留在原地,明明向前,却原地踏步。
站定,我心中了然,自己被困在了结界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是个人类的小丫头,看起来也不怎样。”
冰冷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就似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听来则遍体生凉。
循声望去,面前高高的拱形桥架顶上,一抹倾世绝丽的纤影,迎面抱臂而立。
鱼鳍一样的耳朵,那样的美貌,绝非人所能拥有,她是鲛人?!
“你是谁?”
面前的少年怒上眉梢,“连沐雪公主都不知道,还想不想在这里混了?!”
果然,跟炎枫溪扯上关系的麻烦找上门来了。跟人类有诸国一样,妖族也有不同国度,人鱼国便是其一,作为公主的她自然让众妖心仪景从。
仰视着那夕阳下冷艳的翠眸,我淡淡开口,“有何贵干?”
她俯视着我冷笑,水蓝长发轻轻划过绿色衣裙,“你们给我抓住她,谁抓住了,我就把她送给谁玩,长得这么可人的人类女孩可不多见!”
什么?!
我正惊异间,周围男生已蠢蠢欲动,立刻化出了真身,猫妖、狗妖、雪狮……各种常见的妖怪,主体为人身,其余耳尾手足俱已化动物形状。
十数妖怪真身一现,立刻便向中间的我围拥而上,而此刻我仍困在结界中。
结界都遵循一定的构筑法则,只要解析组合成的术式,就能进行逆向拆解。
我暗自运劲,一道涟漪自脚下无声泛开,立时震开了那无形的结界!
身子往侧一翻,从众妖的围扑中掠了出去,在晚霞中犹如一片轻羽,飘落在湛蓝的河道上。双足与右手轻点水面,俯身退滑了十米才停下。
前方,众男妖正踏着河面疾掠而来,此起彼伏的奸笑声中,满脸的狰狞。
“这个小妞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跟我抢!”
“我还没玩过人类小妞呢,既然沐雪公主发话了,我谁也不会让!”
“就你们这些杂碎也想跟我抢?!”
“……”
皱了皱眉,我食指一点水面,整个人倏地弹飞而起。然而身形在空中才翻过半周,忽见一片阴影笼罩而下,正有三妖从上空围扑而来!
身在半空的我,已来不及收势,当下右手幻出草薙剑,在三妖近身之际身形凌空一旋,右手剑影闪动。电光火石间“扑扑扑”三记闷响,三道身影笔直坠落入水,溅起三团不大不小的水花,而我已稳稳落在了白石桥栏上。
在众妖的惊愕的目色中,我随手挥了挥剑,“放心,用剑背打的,没死。”
一瞬的惊异下,众妖纷纷收神再度攻来,我握紧手中长剑,眼见众妖八方逼至,忽觉一股流风卷过身畔,那刚近身的群妖竟陡然被震飞开去!
奇怪,我还没出手啊?
如火的晚霞中,一个英俊少年沿桥而来,右手将外套随意搭在右肩上,左手拢在裤袋里,飘逸的刘海下一双黑瞳熠熠夺目。
高处桥架上的沐雪俯视着走近的少年,水蓝的纤眉微蹙,逼人的高艳压下,“风少爷,你这是何意?莫非要阻止我教训这小丫头?”
风疏影顾自前行,那双随意侧视的黑眸全未将沐雪收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挡住我的去路了,我扫清一下障碍而已,随后请便。”
说话间,他竟果真从我身旁经过,从沐雪所站的桥架下穿过,大摇大摆而去。
众妖尽管不忿,但人家毕竟是风家少主,得罪不起,于是又将心思转向了我。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我却怅然若失,又见众妖扑过来,惊觉下当即从桥栏上一个空翻而起,却在半空身形一滞——糟了!
只见穿着蓝色长靴的右脚踝上,正被一物牢牢卷住,赫然是一条细长猫尾!
而猫尾的主人,正是百鬼中著名的猫又一族。
才看清那东西为何物,脚踝上便骤然袭来一股强势力道,将我迅猛朝后扯去!
“嘿嘿嘿……小妞是我的了……”
尖锐的笑声从猫又少年口中发出,回荡在夕阳下的河道上,格外刺耳惊心。
身体被狠狠地向下扯去,猫尾的另一端,猫又少年正奸笑着朝我张开双臂。
而左右与前方,正有不甘落败的群妖追了上来,合扑向疾退的我!
大事不妙,这样子太被动,根本无法反击。
此时身在半空,没有可攀附之物,我咬紧牙关,在擦过高高桥架的瞬间,草薙剑往旁边狠命一刺,竟深深插入白石之中,将身形顿在空中!
立在桥架顶上的沐雪居高临下,纤眉轻挑,“哦?有点本事。”
猫尾不住地将我往下拽,眼见妖怪们又合扑而来,我当即右手松开长剑,任由自己被扯向下,上身蓦然前翻,朝下反扑向猫又少年!
纵使自己两重身份都不能暴露,但如今为了脱身,别无他法了。
见我主动投怀送抱,猫又少年惊喜地张开双臂,丝毫没有觉到什么不妥。
身体不受控制地俯冲向猫又少年,晚风迎面扑来,刮得脸颊生疼。
我不动声色地从风衣口袋中捻出数张符纸,靠近的瞬间,左手倒扣,在猫又少年脑顶上轻轻一撑,身体倒翻而起,右手将一张蓝色符纸拍在少年背后!
猫的命数为九,能克制它的就是太极。
刹那间,猫又少年脚下生出一道旋转的太极法阵,绚丽的白光闪耀在暮色中,猫又的身体在法阵中疾速萎靡,转眼已化作一只黑色小猫。
在妖怪们的惊讶中,我当即又身形晃动,如流影一般快速闪过,将符纸贴在一个个妖怪背后,接二连三亮起的法阵中,妖怪们俱化作了原形。
直到父亲去世之前的七年中,父母对我的训练从未松懈过。我身怀特殊的体质,如果没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早就成了妖魔的盘中餐了。
只是在这个学校里,妖魔遍地的学校里,阴阳师是个不太受欢迎的身份。
站在一地的动物中,我缓缓抬头,望向桥架上惊呆的沐雪,“抱歉让你失望了,难道炎枫溪没告诉你,我是阴阳师么?”
说来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孩,听说炎枫溪自入学来换了很多女朋友,每次时间都不长,这种随心所欲玩弄别人感情的人,她却甘心受骗。
不顾已露惧意的她,我足下一点,轻盈地飘升而起,顺手抽出桥架上插着的草薙剑,又轻飘飘落回桥上,挥手间将长剑幻为乌有。
“放心,他们的原形只维持一个小时,过后会自动恢复。”
掷下这句话,我自顾自地过桥而去,将晚霞中的沐雪甩在了身后。
晚上回到家,我只觉身心疲惫,这次暴露了阴阳师的身份,以后有得麻烦了。
这风火缭乱的一日,随着透帘浸入的月华,落幕在垂睫一刹的墨线后。
冥冥中又置身于往日梦回百转的华丽房间,梦里的女孩瞧来不过五岁,在血红的沙发上蜷曲着小小的身子,阴凉的气息浸润室内每个角落。
吱呀一声门扉开启,正如那日复一日不变的往昔,一道小巧的身影走了进来,就似藏在朦胧水烟后的画卷,若隐若现,却始终无法窥清真实。
或许对他的降临习以为常,起初极致的恐惧已削减了不少,但女孩仍不禁惶然往后缩了缩,抱着身子悻悻低问,“这里是哪里?”
男孩在沙发旁站定,盯着瑟瑟颤抖的女孩,“我的城堡。”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我。”
女孩将头埋入膝间,凌乱披散的黑发从肩头泻落,缺乏修剪的刘海掩住了一双黑眸,小脸苍白如雪,宛若大病初愈似的,“我想回家。”
声音无半分底气,近乎带了若有若无的哀求,却是她竭尽全力所能道出的。
“你不可以回去。”并未被女孩的可怜所动,男孩淡然而毋庸置疑地拒绝。
“为什么?”
男孩漠视着女孩的无助,“你是我的,要陪着我长大。”
“你到底是谁?”
“我是……”
后面的话语被一阵风稀释,男孩缓缓靠了过来,影子逐渐将女孩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