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作我生命中的转折点。
从那以后,谢子兰再没来给我授过课。朝堂之上,也是他们谢党排挤我排挤得最多。他再不避锋芒,将谢家越发壮大,时至今日,便是我父皇,也得忍让谢家几分。
我吃过谢家人几次亏,跳过几次套,被我父皇一次又一次拉上来,次数多了,再深厚的感情,也就是淡了。我本来以为这应该是大家都遗忘的事情,今日谢清运突然向我提及起来,我便有些疑惑。然而我瞧着他,他却也不说话,直到将我送到东宫,谢子兰方才说了一句相当于没说的话:“殿下,无论做什么事,我父亲都是有苦衷的。”
“谢公子,”我叹了口气,“这天下有苦衷的人太多了。不是每一个有苦衷的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去做任何事。”
谢清运没再说话,他只是瞧着我,许久,他苦涩地笑开,宛如叹息一般,慢慢道:“这样啊……”
声如江南晨初寒江上腾起的白雾,略有些迷蒙不清。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谢清运就趁着这时行礼告辞,而后撑开了雨伞,便独自一人转身而去。我瞧着他消失在雨帘中的背影,一时觉得心上有些空荡荡的。
许久之后,小桃子唤我,我这才回过神来,回了寝殿。
到寝殿的时候,我方推开门,便见到床上的苏域猛地坐了起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在夜里炯炯有神地瞧着我。我颇为紧张地瞧着她,过了一会儿,便看到她哐的一下就倒了下去。
我舒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关了房门,又去柜子里拿了被子和席子,在一旁打了个地铺。
我那一夜睡得有些模糊,总是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一个小姑娘不断地喊:“你带我走,求你了,你带我走吧。”
我知道自己是做梦了,便也不觉得害怕,只是静静站在那大雨之中,许久了,也没瞧见一个人。反而是屁股上传来一阵剧痛,伴随着苏域的骂声:“还不起床,你能耐了!”
这骂声中气十足,我立刻惊醒,转头望过去,便瞧见苏域站在我背后,身穿一袭红衣,脑袋上插了满头的金钗,手腕戴着一串金镯子,十根手指头上戴满了各种镶了宝石的金戒指。
苏域喜欢大红色、金色,我是知道的。按照她的话说,只有大红色才能突出她高调的人格,金色才能彰显她华丽的气质。但是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苏域如此土豪、如此张扬的穿着。
我呆呆瞧了她半天,看她还在努力往身上装首饰,终于忍不住提醒她:“那个,苏域,咱们这次是出远门打仗去了。”
说着,我突然觉得我的话有那么些不对劲,怎么感觉打仗这件事从我嘴里说出来,就像郊游一样。
苏域还在往她脑袋上插簪子和钗子,点头道:“对啊,怎么了?”
“那个,你……”我起身开始收拾地铺,“穿成这样,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苏域往脸上再次铺了厚厚一层粉,感叹道,“像簪子啊、钗子啊、手镯啊,还有戒指啊这种又可以当武器,又能在关键时刻卖掉换钱的东西,实乃居家旅游行军打仗必备佳品啊!”
“是吗……”我有些不可置信,穿好衣服,给自己束好头发,然后一转头,就看到她手里有几根没能插上去、造型男女皆可用的簪子。
“殿下,”她把那些簪子在手里抛着玩,对我勾了勾小指头,“过来嘛。”
“不用想了,我不会同意的!”我瞧着她手里的东西,义正词严地拒绝,“我是一国太子,我需要形象。”
她没再说话,直接伸出手,一把把我抓了过去,然后将那些簪子插满了我的脑袋。
我和她站在一起,照着镜子,我刚刚到她肩头,通过簪子的平衡,我终于和她像一对夫妻了——同样地不伦不类,同样地充满了土豪和疯癫的混合气质。
“真好。”她站在镜子前感叹,然后拉扯着我走了出去。
我们出了东宫先去校场点兵,谢清运早已经到了,和我们见礼过后,他便与苏域商量着点兵的数量。
原本父皇计划给我们六百骑兵、一千五的步兵,作为我的护卫队出去。但是苏域和谢子商一致认为将一千五的步兵换成六百轻骑,于是最后我们点了一千二的轻骑,而后就是按照规矩来,说点豪言壮语,接着喝一杯饯行酒,便出了盛京。
谢子商是一位名将,听闻他十四上战场,十五岁便以三千兵力剩三万敌军,一战成名,站到了大宣兵法的巅峰。然而这样一位青年才俊,却在十六岁时突然离开官场与战场,漂泊江湖,云游四海。他的兵法以快闻名,巧的是,苏域也是。
于是刚出盛京,苏域便将马车卸了,同我道:“太子,上马吧。”
我颤抖着看着面前膘肥体壮的马,突然有些心疼我的屁股。我这辈子骑马最长时间也不过只在秋猎的时候,盛京到边关青城至少需要三日时间,也就是意味着,我得在马上颠簸至少三天!
“太子妃,”我故作镇定,想同她商量一下,“你可知……”
“你不上马就跟着老子的马跑,要不老子就打死你。”我话才出口,苏域就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她便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扔到了马上,随后便回到自己马上,高喝了一声,“走!”
而后,众人便扬鞭策马,踏着尘土,一路冲了出去。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快、最没纪律、最不讲素质的军队。一千二百人,在苏域的命令下,完全把这次路程当成了一场长途赛马,只知道一个劲往前冲。苏域根本不考虑人的身体素质,只考虑马的极限,她对马了解得很深,每次休息都是按照马的来。
本来,按照我的预计,我们路上遭遇刺杀的次数至少不下十次。然而大概我们行军速度太快了,快到敌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一路上只遇到三次刺杀。而且这三次刺杀都极其失败,老远只见十几个黑衣人从密林里冲出来,苏域一马当先,从脑袋上拔出钗子,左手四根、右手四根,唰地一扔,重复两次,黑衣人就死光了。我根本只来得及看黑衣人的尸体,他们连耽误我们时间的作用都没起到。
以着这样的速度,我们在第三天清晨,终于到了边塞青城。
彼时太阳才冒出个头来,青城只有一些小将守着城门,见我们来了,便回去通报上司。我们一行人等在城门前,我爬在马背上,看着边塞的风景。
青城和盛京不一样,没有依依杨柳、清秀佳人,城门外就是几棵柏杨,而后便是绵绵黄沙。苏域架在马上,精神抖擞,仰头看着那斑驳的城墙。她头上的金钗已经被扔完了,头发有些凌乱,一声红衣如血,在卷着风沙气息的晨风中猎猎招摇。
阳光一寸一寸向前蔓延,落在她身上,让她与这美丽的景色几乎融为一体。我静静瞧着她,觉得面前这人真是美得如一幅画一般。
然而片刻后,她便打消了我的念头。
“小桃子,”她突然出声,与我一样几乎快要死掉的小桃子立刻直起身来:“娘娘,有何吩咐?”
“等一会儿进城后,你去给我再打五十根金钗。”
“呃……娘娘,银的行不行?”小桃子商议,“五十根金钗……已经是殿下一个月月俸了……”
听到这话,我猛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抬头,盯着前方的苏域。
我对钱是没什么概念的,大宣国对太子福利待遇好,包吃包住,还固定给月俸,时不时父皇还会给我些月奖、年终奖什么的。我很少到民间花钱,就算花钱,也可以赖账或者报销。因此,我从来不贪污、不受贿、不进行资本投资,按照父皇的话来说——以后天下都是我的,我干吗这么费心费力,说不定还会被言官举报。然而我还是知道,一个打造簪子就能花我一个月月俸的太子妃,花钱也太多了!
但是我不敢管她,只能期盼她善解人意一点。谁知道苏域听完小桃子的话,却是皱了皱眉头:“我只喜欢金
色,你去他金库里拿点东西卖掉给我买。话说……太子,”说着,她突然转头看向了我,不满道,“你怎么这么穷啊?当时求亲时怎么没和我说过这件事啊?”
听到这话,我依稀听到旁边有人偷笑的声音,还有我自己僵硬风化的声音。
我呆呆看着她,突然涌起一种冲动,我想休了她——如果可以的话。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边关的城门终于开了,一群人零零散散地冲了出来。他们来得极其慌忙,我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士兵边跑边拉扯自己的鞋子。一行人风风火火冲到我们面前,然后集体跪下,为首的人带头高吼:“臣,青城守将陈晖恭迎太子、太子妃,不知太子及太子妃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喊完,一时间,就是众人此起彼伏的行礼声。我撑住自己虚弱的身子,让自己扬起温和而虚假的笑容,正准备说什么,便猛地睁大了眼!
我看见一只巨大的公鸡——虽然我活在宫里,没有常识,但是我还是可以清楚地知道,那只公鸡,比一般的公鸡大太多了!
那只公鸡挥舞着翅膀,飞一小段路,跑一小段路。它的动作敏捷而迅速,和它庞大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我呆愣的片刻,那只鸡已经高高跃起,直扑我面前。当时,我只听到一声:“殿下小心——”
话刚说完,我便惊恐地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天而降,他和这只鸡一样巨大得远超出我认知的常识范围。我看着他向我扑过来,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然后便被他从马上扑倒在地。而那只鸡已经以一个完美滑翔的姿势落在地上,然后飞快地朝着远方跑去。
我被这样一个巨型重物压倒,瞬间觉得一口闷血涌上胸口,什么都反应不过来,我趴在地上,紧张地喘着粗气,感觉天旋地转。我一瞬间觉得,我是如此的虚弱……如此的不堪一击。
于是我忽视了周遭所有声音,艰难地喊了声:“小桃子……”随后将眼一闭,便侧头昏了过去。
当天,青城充满了关于太子殿下如何柔弱、虚弱以及软弱的传闻——我穷、我怕老婆、我胆子小,一只鸡,都把我吓昏了过去。
因为这些传言,在我醒来之后,那个将我扑倒的小将抱着那只大公鸡来和我请罪。当时已经是夜里了,我醒过来没多久,便听苏域坐在一边幽幽道:“那小将已经抱着那只鸡在门口跪着了,你给个吩咐,看怎么办了吧。”
一听那只鸡,我就想起今天早上那只鸡朝我扑过来的凶狠之态,立刻觉得气势上输了几分,软弱道:“你……你决定。”
我想,苏域必然是不怕那只鸡的。事情的确如我所想,苏域是不怕那只鸡的,她苏域以残暴闻名怕过谁啊?!于是残暴的苏域喝着茶,拉长了声音道:“来人,把那只鸡和人拖下去砍……”
“砍柴!”在苏域砍死二字出口之前,我立刻叫停。苏域朝我威胁性地眯了眯眼,我有些不安道:“那个,我没什么事,没必要吧……”
“你是太子,”苏域冷冷一笑,“你还是和我一条船上的人,一个爷们,一点血性都没有你还活着干吗?”
“我不是没有血性……”我觉得苏域的道德观有问题,便提示道,“是你太血腥了……我是一个以仁德闻名的太子。”
“仁德……”听到这话,苏域却是笑了,“叶清歌,你命好,可惜举国之力,却将你教成了这么一个蠢材。一个帝王以虚假的仁德治世可以,若真心怀仁德,怕是皇位都坐不稳。你打小学帝王之术,就学会了这些?”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说得很认真,目光里面全是嘲弄,似乎我所说的一切如此可笑。我想忍下去,然而看着她那样的眼神,片刻后,却终于还是开口,慢慢道:“苏域,你一直不太了解我,但是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命的确好,所以也许我没什么心眼,但是教育这方面,我还是赢在起跑线上的。”
“你是一介公主,所以你学的是如果在皇宫里站稳位置,而我不一样。”说着,我突然有了那么点骄傲,觉得虽然我女扮男装失去了那么多,可是我也得到了很多东西。我仰起头来,如当年第一次走到朝堂上一般侃侃而谈,“我打小学的是帝王之术,为的是有经世之才。我不仅要想怎么维护我的皇位,我更要想如何让我的百姓生活富足,国家安稳,成一代盛世。所以你所说的,我都会懂,但是,都不学。”
“一个帝王,若以后宫女子、酷吏小人之心揣摩着天下之人,那么皇位可稳,国运可昌,但百姓却不会有好日子,也就成就不了盛世。而他若心怀天下,其身正,其心正,让天下安定,百姓富足,那他自然是天命所归,哪怕有阴险小人、奸臣贼子,又以何之名号召他人来害他?”
“苏域,我只是脾气好,”说着,我笑了笑,“但是,我并非软弱。而仁德二字,也并非意味着可欺。”
苏域不说话,她摸着手中的瓷杯,片刻后,她竟是认可我了一般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陈晖摸着汗敲门进来,询问道:“殿下,罪人木大泱和罪鸡飞飞已派到柴火房砍柴,请问殿下需要此一人一鸡砍多少柴火?”
“呃……”我下意识去看苏域,但立刻制止住了自己的目光,可苏域已经敏锐察觉,张口便道:“砍够三天用的柴,便让他休息吧。话说,陈晖,”苏域突然转了个话题,“那鸡是木大泱养的?”
“是。”陈晖站在一旁,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点头道,“木大泱打入营来,便养着这鸡,一人一鸡感情颇深。”
“哦……”苏域弹着她金灿灿的指套,拉长了声道,“我觉得,你们青城的军营过得还挺轻松的,还能养宠物?”
刚说完,陈晖和我便愣了,苏域却是仿佛毫不在意一般,温柔道:“陈晖啊,我也是武将出身,军中辛苦我也能理解,只是,你觉不觉得,青城的军队,实在是过得太舒坦了些?”
“太子妃……”
“叫我苏将军!”
“是!”陈晖高声应答,额头上全是冷汗,却是第一次如此刚毅地回答着苏域的问题,“苏将军教训得是,卑职监管不力,是卑职之责,”说着,陈晖便跪了下去,“还请苏将军责罚。”
“先别急,”苏域笑了笑,温和道,“吩咐下去,明日六更点兵,到时候,一起罚,啊?”
“是。”陈晖答得铿锵有力,但是我感觉我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苏域起得格外早,顺便把睡在卧榻上的我揪了起来,然后穿着她大红色的长裙,在准备把小桃子新买的金钗往头发上插的时候,我立刻出手按住了她,温柔地笑了笑:“太子妃,”我将金钗从她手里拿走,换了一根看上去不太值钱的银簪,伸手插入她的发丝之间,然后努力装出了惊艳的表情,温柔道,“这样,才是真绝色啊。”
她看着我,温柔一笑,然后说了一句:“呵呵。”
说完,她一巴掌拍过我的脸,又抓起那一堆钗子往脑袋上插,然后昂首阔步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她突然转过头,娇羞地问我:“太子,你看我美吗?”
我瞧着她满头的金钗,在晨光下几乎亮瞎了我的眼。我怕她打我,只能压住心中的悲痛,违背着良心道:“美,太子妃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
顶着老子一个月的月俸,你能不美吗!
看着我心痛的表情,也许她就觉得自己目的达到了。于是她娇羞一笑,转身走了。我用手强硬抹开我自己皱着的眉头,把自己的表情扳成一个“微笑”的表情后,立刻追了出去,在苏域出远门时冲上去,死死拉住了她,然后和她同时踏出了院门。
一出院门,就看到谢清运陈晖一行人在等着我们。我拉着苏域和他们行礼,而后便跟着陈晖往前走。
苏域在袖子下奋力掐我的手,我回掐之。她终于怒了:“你干吗拉我?!”
“你走得太快了,”我提醒她,“我不拉着你,你肯定就走我前面去了!”
“你腿短关老子毛事儿!”
“你能顾及一下老子的面子吗?”我低吼出声,她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终于慢下脚步来,和我并肩而行。我保持着我儒雅的笑容和众人一路点着头,等和她并肩站到点将台,众人都去准备的时候,她突然满脸玩味地转头同我低笑了一句:“叶清歌,我发现你骂起人来也挺带感啊!”
我:“……”
这种被调戏了的微妙感……是怎么回事?
不等我反应过来,军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震得我心上一颤,我下意识去看苏域,却发现她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看着点将台下集合起来的众人。众人匆匆忙忙地集合完毕以后,苏域微扬了一下下巴:“说吧!”
“说什么……”我有些疑惑,苏域眨眨眼:“你不是说我全权代理你吗?”
我沉默了,片刻后,我看到她看似无意地抚摸上了她头上的金钗,我立刻高喊起来:“尔等听令,今日起,太子妃即代孤行事,太子妃之意,便是孤之意,可听明白了!”
“明白!”众人齐声应答,苏域妖娆且虚伪地冲我行了个礼,表达了一下谢意,随后广袖一甩,转过身去,对着众人道:“重新集合!”
众人虽然有些疑惑,但仍旧散出了校场之外,又整队跑了进来。苏域却不动声色,继续道:“重来。”
而后,就集合这一件事,便被苏域重来了几十遍。从清晨只见微光一直到日上三竿,苏域都不曾停下,谢清运坐在一边,一直不说话,静静瞧着这一切,仿佛所有的事都是对的。
领头的陈晖不断看向我,在苏域再一次打算说“重来”二字之时,我终于有些看不下去,出声道:“太子妃……”
“陈晖!”苏域突然笑了,改口唤了陈晖的名字,陈晖应声出列,苏域勾了勾嘴角,却是道,“今日本宫初来乍到,为了让你们心服口服,自然得亮一手。本宫知道你们腹诽本宫是个女子,那么,你我比一局如何?”
“卑职……”
“还有你,你,你……”苏域一连指了十几个刚才不断看向我,用眼神向我求助的人,其中包括了……那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一位壮士的木大泱。
我担忧地看了一眼苏域,不由得道:“那个,太子妃,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暴力可以解决我,不代表可以解决所有人。然而苏域却是对我妖娆地笑了笑,眨了眨眼道:“殿下不用担心,对于本宫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暴力不能解决的呢!”
说完,她便扭着腰和屁股走了下去,去旁边兵器架上拣了根长棍,站在校场中间,对着点出来那十几人,下巴一扬便道:“蠢货们,今天老子就让你们见识什么叫高手!一起上吧!”
话刚说完,她的棍子便抽了出去,十几个人对看一眼,随后竟毫不退让,抽了武器就冲上去。
我不由得为苏域捏了把冷汗,嘴里不自觉地喃喃道:“成何体统……一个姑娘总是如此暴力……成何体统……他们居然也不知道让让……成何体统……”
“殿下,”旁边沉默了许久的谢清运突然开口,安慰我道,“太子妃武艺高强,您大可放心,此刻您该担心的,应该是太子妃的仪容问题。”
说着,谢清运把目光落在了校场上,眼中露出了叹息的神色来:“说起来,其实太子妃也算一个美人……”
他感叹的声音落在我耳里,无疑是给我了一次重击。
我呆呆地看着苏域——也就是我的媳妇,在校场上,挥舞着大棍,英勇而威武地与十几个人斗殴。
她的棍法如此精纯,打法如此凶残,为了制作出更加优良的视觉效果,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作为一个女性的形象。毫不犹豫地挥棍,挺胸,然后让那实在有料的胸如此优美地“抖动”;毫不犹豫地撩起宽大的裙摆,伸出白皙修长的大腿,一脚踩在对方的胸口。
一场比武将力与美结合到了极致,如此凶残、如此风骚,众将士们完全不知道要将目光停留在何处,而我,也随着她一次又一次抖胸撩裙摆的动作,白了脸色。
最后,当她一脚踩在木大泱胸口,用长棍插入沙土之中撑着自己的时候,众人将士将目光落在了她露出的一节白皙而光滑的小腿之上。鲜红如血的裙,光滑如玉的腿,两者对比,看得人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然而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场面的不合适,反而将长棍一抽,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花,接着指向了我,大声道:“今天,老子就给你们第一条军令。看到上面站的那个男人了吗?”说着,她一一扫过众人,大声提醒道,“他是当今的太子,是老子的人,以后谁敢再用眼神碰他衣角一下,老子就挖了他的眼!当然,要是谁敢居心叵测随意勾搭太子……”
说着,苏域冷笑出声来:“老子就亲手把他用棍子抽成肉泥!明白了吗?!”
“明白!”众位将士立刻高喊出声。随后苏域便开始了今天的体罚活动,我瞧着他把一批人罚完了之后,下了几个任务,便回到了我身边来。
这时候,我脑袋已经完全气蒙了,看见她走过来,停在我身边,我忍住揍她的冲动,温和道:“苏域,我和你商量个事儿成吗?”
“嗯,你说。”苏域点点头,顺便从袖子上撕了条,绑在自己的手上。我压低了声音道:“你能不能矜持点?给我点面子?你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我脑袋上都要冒绿光了!”
听我的话,她愣了愣,随后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我。那目光似乎是完全不理解我在说啥,我悲愤了,怒道:“我也是个男人!”
诚然,我不是个男人。但是,全天下都觉得我是个男人,所以我就得做出一个男人的样子来。
其实我不介意苏域如此奔放的风格,事实上,哪怕苏域哪天抱个孩子来和我说那是我的,我都不会介意。但是我介意的是,她抱着孩子来给我养,然后告诉全天下人说这孩子不是我的。这样的话,就已经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了,而是事关我的面子和尊严问题了。
所以,我认为,我必须要和她好好谈谈,然而苏域看了我片刻,却是满脸奇怪地说了句:“我以为你是断袖。”说着,她还用两只手一上一下叠起来,很认真道,“而且,还是下面那个。”
我被她这个动作冲击到了,所有的理智瞬间化为浮云,忍不住吼了一句:“难道断袖就不是男人吗?!”
话刚说完,我突然意识到我错了。好在,此时此刻,所有士兵都在忙着训练,离我们很远。但是我很快又发现,还有一个人离我们很近——谢清运。
苏域震惊地看着我,此时此刻,我除了故作镇定,已别无他选。片刻后,她又转过头,看向了一旁可能也是在故作镇定的谢清运,但由于谢清运淡定得看不出一丝痕迹,所以她又转过头来,看着我,片刻后,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啊,断袖,也是该有的都有的。”
“殿下……”
“殿下,”谢清运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了,开口道,“臣请告辞。”
“去吧去吧!”我立刻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让他赶紧下去。等他走了之后,苏域不再忍耐,猛地一巴掌拍我身上,大笑道:“哟,胆子不错啊!”
我悲愤地瞧着她,她将手搭在我肩上,乐呵呵道:“你这是逐步进军,步步为营啊!现在先让他知道你是断袖,以后就可以下手了吧?”
我不说话,我感觉我现在说话,就想一巴掌抽死她。她便当我默认了,微微弯腰,将脸凑到我脸边来,却又突然道:“不过,叶清歌啊,”她在我耳边吹着气,痒痒的,让我觉得有一些异样。我想推开她,又觉得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是太难受……她呵呵一笑,突然在我耳边大吼起来:“但是,只要老子是太子妃一天,你想!都!别!想!老子从来不和别人分享男人!”
说着,她似乎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赶紧道:“不,女人也不行!”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只有一个感觉——老子耳朵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