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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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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期盼的目光中,两队人马冲进了密林。密林里面布满了探子,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探子就会冲出来,告诉我们两队人马的具体位置,然后在高台上贴着的地图上,打上一个标记。从探子给的信息来看,苏域一开始落后于谢清运,随后就逐渐追赶了上去,而后就一直超过谢清运大概一个探子的距离。

我一直喝着茶摇着扇子,对照着台上的地图看小桃子拿来的陷阱布置图,心中十分紧张。赛程进行到一半,探子突然回来了,跪在地上禀报道:“陛下,太子妃不见了!”

一听这话,我不由得呼吸一滞,和小桃子对视一眼后,小桃子悲痛地闭上了眼睛:“殿下,那里是个坑。”

我让人想方设法挖了那么多坑,结果谢清运没掉下去,苏域却掉下去了……

台上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沉默了,片刻后,谢子兰呵呵地笑了起来,淡然道:“太子妃定然是有其他妙招,老臣对太子妃的能力,十分有信心。”

谢子兰说完,我和父皇都深吸了一口气。我猜想,我和父皇此刻的心情都差不多,只是我年少气盛,估计更为强烈——我想扑过去,揍死这个老不死的。

大家等了许久,谢清运那边的探子再回来一个时,我终于等不住了,两眼一闭,干脆就装着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小桃子很识时务地配合着叫了起来:“殿下,殿下!”

随着他的惊呼,侍卫、太监、太医一行人纷纷朝我拥来,我在一片慌乱之中被送进了营帐歇息。等太医给我开了药,众人退下的时候,我突然睁眼,将正在收拾医箱的太医吓得不轻。小桃子立刻捂住了太医的嘴巴,太医一看是我,便慢慢镇定了下来。

“张太医,今日孤因病睡了一日,你明白吗?”我瞧着老太医越发淡定的眼神,笑着对小桃子挥了挥手,小桃子立刻放开了太医。太医喘着粗气,忙点头道:“太子殿下今日受惊昏厥,昏迷了一日,老臣明白,老臣明白。”

“太医如此明事理,孤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领赏吧。”我笑了笑,朝着小桃子使了个眼色。小桃子立刻上前给了太医一个金元宝。太医收了元宝,赶紧转身告辞。他一走,小桃子便马上翻找起东西来。片刻后,他拿了一套衣服递给我。

那些衣服是跟着苏域进林的人穿的,我一挥手,让暗卫都跳了出来。我和他们每人拿了一套换上,外面又加一件太监服,随后便浩浩荡荡地跟着小桃子走了出去。

小桃子将我们领到了树林的边缘,我们立刻将外面的衣衫一扔,由我拿着地图带路,直接冲了进去。

我和暗卫跑得极快,眼见着快要到苏域失去联络的地点,唰唰唰一批羽箭忽地射了过来。我和暗卫们翻身闪过后,见到一批蒙面的黑衣人并成一排,堵在了前方。

“诸位,比试这种东西,还是公平些好,诸位还是请回吧。”

站在中间的黑衣人上前一步,冲我们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看了周边一眼,皱了皱眉,将手背在身后,冲着后面的暗卫做了个“拖住他们”的手势。暗卫们立刻集体上前了一步,拔出剑来,指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而后,剑出,人起,对方所有人直接朝我们这边的人冲了过来。两方人马迅速交战在一起,我立刻寻了个空当,按着记忆中的路线直冲而去。两个黑衣人紧随在我身后,我头也不回,一个劲往前冲。不一会儿,两个黑衣人就只剩一个还紧随在了身后。那黑衣人突然从手中扔出几个飞镖,我不由得现了身形,干脆转身,仗剑直劈了回去。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黑衣人是个女子,她将手中软鞭唰地甩了出来,我瞬间被她逼得退了一步。她紧逼而上,手中软鞭仿若游蛇一般,越来越快。

我从未见过谁能将软鞭使得如此精湛,琢磨着此次谢家的确派出了好手,苏域怕是凶多吉少了。我这样一思量,对方便将软鞭缠到了我的剑上,随后双腿一蹬,只听一声:“下去!”便直接踹到了我腹间。我身子止不住往后,落到地面时,便觉得地面只是有一点阻力,随后竟是直直砸了进去!我吓得尖叫起来,与我惊叫同时响起的,是苏域的惊叫声:“你别……”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只觉得猛地砸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上,然后就是苏域一声闷哼,虚弱道:“掉这么快……”

我没说话,完全不想理她。我想她这么强壮,被我砸一下也不会怎样。于是我干脆将她垫在身下,看着洞口蔚蓝的天空,只觉心中一阵凄凉。

“苏域啊……”我叹息了一声,听着外面兵荒马乱的交战声,“你说这个坑,是不是挖得太深了一点?”

“你……快从我身上……滚开……”苏域在我身下,一字一顿,似乎说得极其勉强,“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听完她的话,我没回应,干脆闭上了眼睛装死。

太子妃赢不了谢清运,孤真的太悲伤了!

我俩就在洞里,呈一个“十”字形休息了片刻,随后苏域似乎慢慢恢复了过来,悠悠道:“叶清歌,这坑是你挖的吧……”

我不说话,权当默认。我听她呼吸紊乱了片刻,似乎是忍住了揍我的冲动,又继续道:“出口在哪儿?”

“头顶上。”我看着那至少有几十丈高的洞口,有些伤感道,“谢清运是高手,所以我特意挖得特别深,打算等你赢了,我再派人来救他……”

苏域不说话了,片刻后,她道:“我中毒了。”

“我知道,”我绝望开口,“我在密林里下了专门封闭内力的药,就算吃解药你也至少要恢复一晚上,那时候咱们输定了。”

“叶清歌,”苏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我气疯了,竟是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觉得,你真聪明。”

“谢谢。”我闭上了眼睛,苏域似乎是歇够了,往我身上使劲一推,我被她推得坐了起来,满脸忧伤地依靠着墙。苏域拍着身上的泥土,愤恨道:“把解药给我。你既然是来救我的,应该带了解药和绳子吧?”

“嗯。”我点了点头,依言将药给了她。她把药一口吞了下去,抬头望着洞口道:“你飞得上去吗?”

“差一些,”我摇头,“我轻功好,这个洞我是按照我的标准来的,我基本飞不上去。”

“那么,”苏域似乎下了很坚定的决心,“如果我给你点助力呢?”

听到这话,我转过头来,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苏域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扭了扭筋骨道:“你跳起来,踩到我手上,我用力推你,你上去以后把绳子拴在树上,扔下来给我。”

“好!”似乎又有了胜利的希望,我立刻眉开眼笑。苏域将双手捧好,对我点了点头。我对着墙一蹬,借着反弹的力道就踩到了苏域的手上,随后感觉苏域往上一抬,我借着他的力道,闭上眼睛,轻盈地往上冲去。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飞翔的小鸟,身姿轻盈,体态……

“啊!”临到洞口,我脑袋猛地撞到了墙上,似乎是因为我起飞姿势的问题。这一撞不仅很疼,还让我直接坠了下去。我上来的时候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突然掉了下去,我吓得在空中手舞足蹈,抓到什么是什么。

我隐约抓到了一块石头,但是我完全没有知觉,便抓着石头在空中乱舞。临到地面,苏域看着已经被吓疯了的我,居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退,退什么退!

太子妃,你这时候你该和我共患难啊!

出于某种报复心理,我在最后的关头,在空中扭转了方向,直直朝着墙角的苏域撞去。苏域吓得往旁边一跳,而我那时已经冲了过去,撞到了墙上,而她躲闪不及,我拿着石头的那只手,最终……还是砸到了她的手臂上。

两声闷响在山洞里响起,我颤抖着脚,整个人贴在墙上,直觉不好。

我知道我不好了,我的脚崴了,痛得我直冒眼泪。我还知道她不好了,被我那力道拿着石头砸到手臂上……

我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发现苏域已经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了冷汗,而她那只被我石头砸中的手臂上,全是血。

我吓得赶忙收回手来,忙道:“你还好吧?”

她不说话,吸着冷气,似乎已经是对我绝望了。我站在一旁,紧张得不知所措。她闭上眼,许久,似乎是积累了莫大的勇气,终于道:“再来!”

说完,她又站了起来,颤抖着伸出了还算好的那只手。我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瞧着我,墨金色的眼里看不出是什么神情,慢慢道:“如果这次你还飞不上去,我一定毫不留情地——打断你的腿。去!”

她一声高喝,我居然就什么都没想,仿佛训练有素的猎犬一般,猛地冲了上去,踩在她宽大的手掌上,然后被她往上一推,就直接冲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恐吓,这一次我冲得格外卖力,临到洞口,还差一点的时候,我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洞口凸起的泥块,借力往上一翻,终于来到了地上。

我在洞口喘息了片刻,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四周居然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他们并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有一个人还打起了呼噜,似乎睡得很香。我猜想,方才这里一定发生了一场恶斗,以至于有人放出了这种“你昏我昏大家昏”的迷药。至于这个迷药是谁放的,似乎就不太重要了。于是我也没再多猜想,赶紧把绳子拴在旁边一棵大树上,然后将绳子甩了下去,对着下面大喊:“苏域,你爬上来吧。”

“叶清歌,”苏域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下面穿来,“你要敢让我自己爬上来,我上来就捅死你!”

我:“……”

我觉得她真干得出来。

于是,我拉着绳子,便顺着绳子跳了下去。到洞底之后,我让苏域趴到我背上,我背着她,拉着绳子往上爬。

从小,我背过各类堂妹表妹,对于女人重量的估计,还是很有一套的。看着苏域的身量,我猜想她应该不足一百三十斤,对于从小习武的我来说,尚在承受范围之内。然而,当她跳上来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膝盖忍不住瞬间一弯,脚下的土似乎都陷下去了很深。

“苏域,”我忍不住询问,“你到底多重?”

“少废话!”她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双腿夹在我腰间,另一只没断的手拉着绳子,怒道,“赶紧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拉起绳子,借助轻功往上面一跃,然而跃到三分之一,我实在没能忍住,力道一泄,只能卸了轻功的力,死死抓住绳子,吊在半空中。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苏域急了,却仍旧保持着拉着绳子,身体不贴在我身体上,仅用两条大长腿挂在我身上的姿势,继续道,“快,别泄气。你都飞三分之一了。”

“你能少说两句吗?!”我深吸了一口气,背着她,再一次往上飞去,这一次飞了一半的距离,我又撑不住了,又开始挂在半空中喘气。她真的太重了,让我忍不住有种把她从我背上踹下去的冲动。然而我忍了又忍,实在没有这个勇气,最后还是再次吸气,飞,然后飞一段距离,靠边。

越到上面,我飞的距离越短。还差大约十米的时候,我实在没有力气了,两只手在拼命地颤抖,额头上也布满了汗。我忍不住开口:“我飞不上去了,你拿一只手爬上去吧,我放了手下去,等一会儿再上来。”

我说完这话,就做好了给她骂的准备,然而等了片刻,却只听她说了一句:“你转过身来,抱着我。”

“我手没力气了。”我摇了摇头,做好往下摔的准备。然而就在那瞬间,突然感觉腰间一紧,便发现苏域已经用那只似乎被我打残的手抱住了我。

她一用力,我便看见她面色又白了几分,然而她却仍旧没有放开,反而说了句:“你现在已经没力气了,摔下去你来不及用轻功卸力,不死也要残。”

说完,她就一只手抱着我,用一只手拉住绳子,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不过十米的距离,她却爬了很久。我感觉她手臂上的血浸湿了我的衣衫,然而她却是哼都没哼一声。

我忍不住仰头看她,外面尚还是下午,日光正好,有些许阳光落在她半张脸上,让她微眯了眼。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流了下来,在她浓厚的妆容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沟壑,看上去格外诡异。我看见日光照在那张诡异的脸上,竟是有种莫名的心安,突然就忘记了,我和她还身处险境,她随时可能放手,而我就会掉下去,如她所说,摔个半残。

不知过了多久,她抱着我,突然往墙上一踹,然后直接跳出了洞口,我们往洞口的草坪边上一滚,而后便在那里喘息。

休息了许久,我感到体力回来了,侧头看了看她:“咱们还去终点吗?说不定谢清运已经拿到旗子赢了……”

“去,”苏域却是立刻点头,咬牙道,“你父皇还没来找咱们,说明他还没到,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还指不定呢!”

说着,她便站了起来,在旁边捡了根树枝,招呼了我过来,撕了袖子,把她的手固定住,然后又给我弄了根粗树枝当拐杖。我和她,便一个断手一个瘸腿地往前方走去。

我没看过地图,就放心地跟着苏域走。然而走到了日头落山,皓月当空,我和她却没看见一个人影。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不由得问道:“苏域,你没走错路?”

苏域不说话了,她定在原地,从兜里掏出了地图,左看右看,有些疑惑道:“我是看着地图走的,应该不会错吧?”

说着,她似乎有些不自信,把地图往我兜里一塞,道:“算了,你来带路。”

一看那地图,我就蒙了。这份地图蜿蜒曲折,充满了一种抽象色彩。借着月色,我可以看出,这幅地图与其说是一张地图,更不如说是一幅充满了艺术色彩的画作。

我抽了抽嘴角,转头道:“苏域,请问一下,原本的地图呢?”

“哦,那个啊,”苏域似乎是想了片刻,“我让跟我的十个人歇一歇,怕他们找不到我,我就把地图给他们了。这幅地图是我根据记忆画的,厉害吧?”

我不说话了,直接将地图一扔,淡道:“咱们不需要那个了,跟我走吧。”

说着,我便上前,开始凭着记忆,继续找路。

我一瘸一拐走在前面,也不知是找了多久,突然听到身后有窸窣的声响。我转过头去,才发现苏域站在离我十几米的地方,手里抓着一只膘肥体壮的兔子,兔子惊恐地看着她,她微笑着提着兔子转头看向了我。

我们两个对视了片刻,肚子集体叫了起来。

“我们先吃一顿吧。”她开口。我立刻甩袖子悲愤道:“要吃你吃!父皇还没派人来找我们,证明谢清运还没找到旗子。咱们还有机会,不能浪费一分钟时间!”

“我觉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他们可能是找不到咱们了……”

我:“……”

那还是吃兔子吧。

我比较伤心地想,毕竟战斗是需要体力的。

苏域带着我,走了不久后,我们就找到了一条河。苏域去捡了些柴火,路上顺便又抓了一只兔子,然后我便看管着两只兔子,看着她生火。

又过了一会儿,她把一切准备好后,就走过来和我要兔子,我突然有些不舍,忍不住道:“那个,我是个很善良的人。”

听这话,她挑眉:“你可以不吃。”

“哦不,”我立刻摇头,抱起其中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咱们把大的那只吃了就行了,我想拿这只养。”

她没说话,但是真的只拿走了我旁边那只兔子。我赶忙又道:“那个,你把这兔子带远点杀,不要让我看见血和皮肉……下手快一点,咱们吃可以,但不能虐……”

“你有完没完?”她猛地亮出了匕首,我看着夜色里匕首的寒光,抱着兔子,默默转头背对着她。过了一会儿后,她似乎是把兔子杀完了,便同我道,“向右转过身去,对着河。”

我听话转了过去,感觉她似乎到了火边来。我听着她在火边窸窣做了什么,但她没叫我转过去,我也就没敢转,只能摸着兔子那不甚柔顺的毛,想着和她搭话。

“我说,你怎么会抓兔子的啊?”

“以前在后宫过得不太好,饿的时候,就去抓那些公主贵妃的兔子吃。后来进军营了,经常在山里,就逮什么吃什么。”

“呃……我听说你母妃不是挺得宠的吗?”我有些疑惑了,探子给我的资料里面,北皇十分迷恋苏域的母妃杨恭淑,以至于在宣德太子还没死的时候,北皇就将杨恭淑纳为了贵妃。而苏域作为北褚第一位有官爵的公主,按理来说,应该很招北皇宠爱才是啊?

“她得宠关我什么事?”苏域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我父皇不是一个会因为母妃喜欢子女的人,而我母妃也不喜欢我,从小就将我送给宫人照看。那些宫人每日将送给我的吃食吃了,将他们的给我,有时候忘了给,也就算了。我同母妃说过,她也只会同我说,抢不到吃的那是我没本事。在宫里,如果我不去抢,我饿死了都不会有人管。”

“原来如此。”听到她过得不好,我一时间不由得有了些贱人都有一段悲惨过往的感慨。她在我身后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出生就是太子,皇帝唯一一个儿子,捧在手心怕冷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怕是个断袖……”说到这里,她音调中居然有了几分调笑之意,“怕也是没人敢真的说什么。”

“谁说的?”听到这里,我有些无奈,摸着怀里兔子的毛,叹息道,“大家都以为我过得好,其实也不尽然。我一出生就是太子,所以大家都紧张着,怕我学不好,成为一个昏君。”

“我打记事起,就由各任老师管教着,错了就打板子、抄书。这二十年来,我从来没早睡过一天,没晚起过一日。我记得六岁时父皇带着我上朝,我踩到衣摆在大殿上摔了一跤,头磕在地上,疼得我哭了出来。结果那时候朝堂上没有一个人来扶我,反而是充满了叹息声,就连父皇也是站在前方,冷眼看着我,让我自己爬起来。最后还是谢丞相看不下去,过来把我抱了起来……”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停顿下来。其实说起年少时候的记忆,反而谢子兰是对我最好的人。他是我的老师。那时候所有人对我都充满了希望,希望越大,投入的精力越大,也就越严厉。只有谢子兰,始终保持着温和的态度,对众人说:“太子尚还年幼,不必如此苛责。”

那时候,我每次做错事了替我求情的都是他;我被罚打板子私下吩咐打手打轻点的也是他;我哭了悄悄拿糖哄我的还是他。

只是说,人总有长大的时候。我长大了,就不再是那个能用糖哄住的小孩子,我得和他争权夺势。他容不得我,我也就留不下他。

想得越多,我就忍不住叹息起来,听到我的叹息,苏域又带了她那一贯嘲讽的语调,笑道:“看不出来,你和谢子兰关系还挺好的嘛。那你和谢清运以前就认识?”

“谢子兰是我的授业恩师,谢清运……”我努力回忆着童年时对于谢清运的印象,然而想了许久,竟然发现,在我少年时代,我对他,居然是丝毫印象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奇怪,皱起眉头来:“我对他没有印象。但是,以我与谢子兰的关系,谢清运作为他的独子,我怎么会没有印象呢?”

“可能……”苏域有些迟疑,似乎是要说什么,然而下一句,她却又突然转了语调,欢快道,“转过来!”听到这话,我便转过身去,而后就看到她将一块剔好骨头的兔子肉用一片大叶子包着递到了我面前,淡道,“赶紧吃,不然就冷了。”

我看着递到我面前的兔子肉,不由得微微一愣。我抬头借着火光看她的脸,她也不说话,只是拉过我的手,将肉放进了我的手里,随后才将火上另一只兔腿取了下来,然后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兔子肉。

我呆呆地捧着兔子肉,这时候我才发现,她似乎真的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杀兔子,周边一点血迹都没有。

“你……”我想了想,忍不住问出口来,“刚才为什么要叫我背过去啊?”

“你们大宣不是经常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吗?”她毫无仪态地嚼着肉,“我怕你看了没食欲,就不让你看烤的过程了。”

我没再说话,低头吃着大叶子包着的兔肉。吃完了肉,过了一会儿,正觉得口渴,她就又递了装着水的竹筒给我。我接过竹筒喝了几口,想了想,终于道:“那个,苏域……”

“嗯?”她在地上清着石头,然后往上面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些干草。

“我突然觉得,你人挺好的。”我有些别扭地开口。说实话,说出这句话来,连我自己都有些奇怪。她似乎也是被吓到了,诡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后道:“过来睡吧。”

“呃,你一个姑娘……”我有些不好意思,想和她谦让一下,没想到……

“谢了!我睡。”她居然立刻点头,做出了要睡的姿势!我赶紧放下了手里的兔子肉,再也不打算谦让,扑倒在那张用干草铺好的简易小床上,闭上眼道:“我睡了。”

“呵呵——”她在旁边,不屑地笑了起来,却也没再发话。许久,我才听到她开口说,“其实你好好跟着我,我也会对你好。”

“嗯?”我有些疑惑,背对着她,看着满天繁星,“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她没回我话。等不到她的回答,我忍不住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朦胧之间,我感到似乎有人睡在了我身边,夜风那么冷,那人似乎就将我抱在了怀里。我迷蒙睁了眼,便看见了一张俊朗的面容。那人长得极其好看,有那么点像苏域,却比苏域要俊朗得多。而且……他没有胸。

我觉得我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梦到这么好看的男人抱着我。我认识的这么好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苏域。别说她有那么波澜壮阔的胸,就算她没有,她也不会这么温柔地抱着我。

那人看我睁眼,便对我笑了笑。然后手放松了一点,温和道:“睡吧。”

说完,我便再没了意识。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边早已经没有了人。

“苏域?”我惊慌地爬起来,发现真的没人后,高吼起来,“苏域!”

“你大清早叫魂啊!”

一个东西直击我背部,我猛地转过身去,正想和苏域对骂,结果忍不住屛住了呼吸。

苏域站在不远处,手里抓着两条鱼,身上的衣服之前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她就干脆将那些布条缠在了身上,变成了一个很拉风、很潮流的装束。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抹了一脸的炭灰!那些炭灰完全掩盖了她的面容,整张脸上唯一一点异色就是她眼里那点眼白!

她向我走过来,我忍不住用手捂住胸口,向后退了两步,痛心疾首道:“苏域,你对你自己做了些什么!孤感到太痛心了!就算你输了,也不要这么自暴自弃啊!”

“哟,”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挑眉笑了起来,“你居然还能认得出我。”

“你这贱人的气质太过明显,”我叹息了一声,“根本不需要五官就能识别。”

刚说完,那条鱼就完整地砸到了我的脸上。我惊得大叫起来,苏域在旁边冷冷道:“别以为我断了一只手就抽不死你,把你另一只腿也打瘸——而且是直接打断,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我没注意她到底在说什么,我只在疯狂地蹦跶。

人家说,君子远庖厨,我虽然吃过很多鱼,但摸到活生生的鱼——而且还是被直接砸到脸上,那还是第一次!

这个女人太疯狂了,哪怕断了一只手,我也要离她远一点。

苏域看着我在那里因为惊恐而蹦跶了半天,冷瞧了我一眼,走到我边上来,将鱼捞起来就往周边走。我缓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跑到了另外一边去洗漱。我正洗着脸的时候,苏域突然出现在了我旁边,伸手把我一拉,带着我就往树林里冲,随后蹲在一堆小树丛后面,目光死盯着不远处。

“怎么……”

“有人来了。”她低声提醒,这时候我才发现,她手里拉着一根绳子,应该是在不远处布置了机关。我也不再说话,片刻后,果真有人骑马而来了。这时候我才看到来的人——他穿着一袭月华色的广袖华服,头戴了紫金玉冠,几缕发丝从玉冠里垂落下来,衬着他憔悴的面容,似乎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他的马还是昨天那匹,身后插了一面月华色镶金边的龙旗,一看就知道,他应该是拿到旗子之后,就直接骑马来找我们了。

我对于谢清运的行为表示非常感动,于是我看了苏域一眼,这时候她也看向了我。我们相视一笑,眼中都露出了一股对方早已熟知的贱意。

她向我抬了抬下巴,用手指了指一个位置,然后扬了扬手里的草绳。我立刻会意,明白她是在外面设了陷阱,想让我当诱饵,把谢清运引过来。

于是我奋力往外面一跃,结果落地时才想起我已经瘸了一只腿,当即重重地摔落在地,发出了一声哀号:“哎哟!”

这一声哀号立刻惊动了不远处的谢清运,他先是一愣,随后便翻身下马,直接朝我冲了过来:“殿下!”

那模样,要多关切我就有多关切我,我突然就有了那么一点愧疚。但是——我以后会好好补偿他的!现在,我必须要给苏域找一个上战场的机会!

于是我大声哀号,引着他赶过来。眼见着他冲过来,就要踩到地上草绳做的套圈,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结果——他长腿一抬,跳过去了!

我迅速看向了苏域,苏域在暗中给我做了一个“抱”的手势。就在这个时候,谢清运已经赶到了我身边,低头询问:“殿下,你伤到哪儿了?”

“我……”我的话还没说口,他便已将目光落到我肿起的脚踝上,目光一沉,便将我直接打横抱了起来,我赶忙抱紧了他,他身子一僵,就是那片刻,我直接点向了他的穴位!

高手就是高手,我这样偷袭,结果他立刻发现,将我往地上一扔,在我落地的片刻,一只手伸手一垫,另一只手迅速点向了我的穴位。我慌忙伸出手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脖子,大声叫起来:“苏域!苏域!”

谢清运听到我的喊叫,急忙要挣脱,但我死死抱住了他,就在那片刻,他忽地就不动了,苏域站在他身后,收回点他穴的手,眉头一皱,立刻将我从他怀中拉了出来,而后同我一起拿了绳子,将谢清运绑了扔上了马。

整个过程里,谢清运一句话都没说,老老实实任由我们胡作非为,等我们将他扔上马以后,苏域和他同时开口同我说:“你也上马来(去)。”

说完,他们俩微妙地看了对方一眼,苏域冲他龇了龇牙,走到我身边来,伸出还好的那只手给我搭着,扶着我上了马,而后上前去,牵着马,不耐烦地问了谢清运一句:“往哪儿走?”

“直走,左边。”

苏域冷哼一声,拉着马就按照着他指的方向往前。

与我和苏域不同,谢清运方向感极好,凭借着他的指挥,我们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密林,开始往狩猎场走去。老远我就看到父皇带着一干人等在远方,我突然就兴奋了起来,低头问苏域:“那个,谢清运先抢到了旗子,大家都知道了吧?咱们等一下要怎么说,才能说是咱们先拿到的啊?”

“为什么要说是咱们先拿到的啊?”苏域转过头来,一脸疑惑,“要的不是最后的结果吗?”

“呃……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谢清运直接来救我们的……”

“没事,”苏域打断我,“你只需要为我加油就好。本宫的脸皮……”说着,眼看着父皇母后带着一干大臣朝我们三人奔来,苏域甩了甩头发,顶着那张涂满炭灰的黑脸,满脸自信道,“从来都很厚。”

说完,苏域放开了马的缰绳,将旗子从马后面拔出来后,一人当先,抛下我和谢清运就直接朝人群奔了过去,我骑马跟在后面,老远便听苏域跪在我父皇面前,一脸镇定道:“父皇,儿臣不辱使命,夺胜归来!”

全场一片静默,父皇嘴角抽了抽,似乎也觉得如果宣布赢了的话好像有点太不要脸了。毕竟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谢清运早就已经拿到了旗子,只是为了去找我们才没有把旗子交回的。而我们两个人居然把去救我们的谢清运五花大绑,还抢了旗子,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有那么点忘恩负义。

“父皇,”见场面尴尬,苏域却面色不动分毫,仍旧摆出自信而骄傲的样子,解释道,“其实,没有亲自去取旗,实为儿臣计策之一。儿臣先派了探子前去探察,发现谢公子的地图比儿臣轻松许多,又思及谢公子为人正直高洁,若儿臣遇险,谢公子定来搭救,届时,儿臣便可收渔翁之利,以最简单的方式,获得最大利益。”

听他的话,看他用布条绑住的那只断掉的手臂,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再次嘴角一抽,皆是沉默不语。

我与苏域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了支持苏域,我立刻拍手道:“好绝妙的计策!太子妃不但武功高强,没想到还如此聪慧!”说着,我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走到苏域边上,同苏域跪到了一起,一脸诚恳道:“父皇,请宣布今日比试结果吧!”

听我的话,父皇沉默了片刻,最后,他似乎终于下了莫大的决心,沉痛地闭上眼睛,猛地鼓起掌来,高声道:“太子妃果然聪明睿智,与陈国一役,你辅佐太子做主帅,朕放心!”

父皇拍掌,旁边臣子再如何不给面子,也跟着鼓起掌来。稀稀拉拉的掌声渐响,我笑着拉着苏域站起来,同旁边前来恭维贺喜的大臣们寒暄着。而谢家人则赶忙上去,将用草绳捆着的谢清运救了下来。

我觉得对于谢清运有些不好意思,便上前去,同谢清运先道谢,再道歉。结果谢清运却没说话, 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干草,最后转过头来,对我无奈地笑了笑。

“殿下,”他似是叹息,“几年不见,您竟是越发无耻了。”

说完,不等我反应,他便朝着谢子兰走去。远远见他似乎在对谢子兰说什么,谢子兰便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向我看来。

那父子二人站在阳光下,一时之间,我脑中似乎有什么恍惚而过,但许久,终究只剩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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