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说,郑琰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如果她知道她爹的真实打算,估计真要喷一口凌霄血。
郑靖业压根儿就没想让许氏被追封成皇后!自打郑琰说这事儿起,他就明白这其中的难度――难如登天。他的计划里,更多的是把“追封”作为一步棋来走,而不是当成底牌来打。因为难,所以都没当成件正事儿跟皇帝提。
郑琰想得简单,那是受了前世的影响。事实上,现任皇帝的妈是做了太后不错,一旦跟先帝联系在一起的封号,上还是先帝的后宫,她不能被谥作先帝的皇后――人家先帝有皇后!
这还是皇帝强势的结果,这要搁到前上数一、两个朝代,你要本来就是个小老婆,哪怕你儿子当皇帝了,你还不一定能当太后,当个啥啥的xx太妃什么的实在是太正常了。会生又能怎么样?可以给你生前荣耀,也许是“仪服与太后同”,可你名义上还是太妃,还是个妾。李太后真是命好。
有世家在,这方面的讨论实在是龟毛无比。但是,你不得不说,人家讲究得还是有道理的。
郑靖业不会为了皇帝而把自己给陷进去,皇帝什么的,能吃么?跟皇帝关系好是一方面,对皇帝有些感情也是真的,还没到挖心挖肝份儿上而已。他想的是,首先,这个不一定能成;其次,一次弄成了,萧令先谢过也就谢过了,没有太深的“战友情”。郑靖业要需要萧令先跟他心理上更亲近,需要操作一些细节。现在不成,等萧令先登基了,为了许氏的名份问题,还得再吵一回,又是郑靖业展现自己的一次机会。
如果到时候,有人能帮着萧令先硬扛并且扛赢了,郑靖业认栽。然而是眼下,郑靖业已经是萧令先心里的“好人”了。
今天皇帝这样痛快就打出牌来了,郑靖业飞快地给他圆了一回场,没等散朝他就闹明白了――皇帝这是有后招儿呢。即使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提前发动了,皇帝也不是没有应对下面情况的办法的。做了将近四十年的皇帝了,纵使一时头脑发热,也必然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发热。就像他宠爱苗妃,绝没有到要立她做皇后或者让她儿子做太子的地步一样――老皇帝心里有条高压线,平时看不着,一到那个份上,就自然觉醒,这是天赋。
照郑靖业的估计,皇帝大概应该是他想的那样,追封皇后是假,想立蜀王是真。世家与皇帝各让一步,可以让世家选,是追封许氏呢,还是册立蜀王。这两者,其实是个一二而、二而一的关系,但是在世家那里还是不一样的。追封了许氏,蜀王必然是太子。如果不让追封,世家也得给这个老皇帝一个台阶下。
两下妥协,就是既不追封皇后,又能册立太子,这才是皇帝需要的。郑靖业正好借了皇帝这把算盘的东风,既在现任老板这里表了忠心,又让下一任老板感激他的维护。
只是,还是觉得好吃亏,皇帝突然发作,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嘛,这个“先帝托梦”的借口,应该由皇帝“在私下里传出”,而不是因为皇帝的任性,由郑靖业在大正宫里说出来啊!亏了,亏了,得捞点儿好处回来!圣人,你究竟抽的什么风啊?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幻莫测,节操全碎。
这就是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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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完全是一个政客,他老人家的良心比郑靖业还多那么一咪咪两咪咪的,所以,有时候郑靖业没办法把皇帝的想法完全吃透。这不是郑靖业不够聪明,也不是皇帝过于高深,完全是因为两人的部分脑电波不在一个频段上所致。
被郑靖业念叨着的皇帝也没打喷嚏,他在流眼泪,一边看着苗妃一边流眼泪。
苗妃坐在他对面,她的双眼微红,脸上的妆已经洗掉了,素面朝天。她的脸上平静无波,看着流泪的皇帝,像看着个哭闹着要糖吃的小孩一样。
光看此情此景,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女尊国里苦逼男哀求花心女不要抛弃糟糠”。
事实上,被摆了一道的苦逼人正是苗妃本人。
苗妃的脸上时常带着娇憨,小女孩儿式的纯真不知愁,时常让皇帝担心:这样的性子委实可爱,这样的性子让人担心啊!如今倒好了,苗妃成熟起来了,皇帝哭了。
从少女变成御姐,苗妃只花了半个时辰。
凡拿出来集体讨论的事情,通常都没有办法保密,不论大事小事,只有“可能被忽略”而没有“不让别人知道”。更何况是追封皇后这样的大事?皇帝还没从前殿跑回来,苗妃就已经知道了。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
宫里的人都在笑话她吧?自作多情惹笑话了,对吧?日夜相伴、爱她至深的男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话不算数耍手段,苗妃傻了,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二十四郎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阿娘?”
一句话、一个口令,苗妃像接到了指示一样动了起来,先是一声凄厉的长啸,把亲生儿子吓得哇哇直哭,苗妃脸上挂着两道泪,呆呆地看着儿子,一点感觉也没有了。这里的动静把二十三郎也给引了来,他也吓了一大跳。倒是苗妃,缓缓地抬起手来擦了擦眼泪,又给二十四郎擦了把脸,对二十三郎解释道:“刚刚好像打了个盹儿,魇着了,吓了我一大跳。现在醒了,就没事儿了。”
二十四郎口中含糊地道:“阿娘好坏,吓到我了。”
苗妃摸摸儿子柔软的头发:“是啊,阿娘好坏,”让养子带着儿子出去玩,“我还有些没醒过来,你们去看书也好、习字也好、玩什么都好,我再静一静,凉秋,打水来,我要洗脸。”
萧令仪不放心地拉着弟弟到一边去了,再担心,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够过问的,更别提他现在还不知道朝上发生的事情呢。
孩子们走后,苗妃低低地笑了,吓得凉秋拼命劝她:“也许只是谣言呢?圣人再怎么样,也不会立个宫人做皇后啊!”
苗妃唇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他哪里是要立后了?分明是看中十七郎,想要他做太子了!我已结怨于后宫,也是结怨于诸王,哈,他真是,真是,对我很好、很好啊!”指甲掐进掌心,“堂堂君王,跟我一个小女子开这样的玩笑,很好玩么?很有趣么?”尼玛看着老娘跟个傻子似的你丫开心透了吧?!啊?!
凉秋用冷水打湿了条手巾,蹑手蹑脚地递了过来。苗妃没接,走到铜盆前,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凉秋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苗妃不等她来扶,自己挣扎着抬起头一,用袖子一抹脸:“这样就醒了啊!”眼睛被水一激,更红了。
再然后,皇帝就来了,一脸的羞愧。苗妃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顶着通红的双眼问皇帝:“圣人怎么过来了?”
皇帝真是愧疚啊,顾左右而言他:“二十四郎呢?”
“我让二十三郎带他去玩了。”
两人谈话的内容好像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言语中的疏离感,让皇帝倍感难受。苗妃很善解人意,很温婉地对朝上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只问皇帝午饭想吃什么,要不要来碗冰粥。
皇帝鼻子一酸:“我对不起你啊。”
苗妃微笑着回答:“圣人这话从何说起呢?我本是一个无知的民女,蒙圣人青眼,恩宠多年,已享了别人几辈子都享不了的福,这算什么对不起呢?如果这也是对不起,圣人再多对不起我一点儿吧。”
皇帝泪流满面,拉着苗妃的手许诺:“便是我死,也不令你们母子无依。”
苗妃轻轻地笑了,无声地流泪:“那很好啊。”
皇帝落荒而逃,从没这么狼狈过。
跑了之后也不是不再管苗妃了,他把妹子给叫了来。庆林长公主已经知道了皇帝的打算,对于郑靖业提前暗示给她很满意。听到皇帝让她去翠微宫,也没有任何犹豫。看到她那个哭天抹泪的哥哥,她就后悔了。
庆林长公主正惊讶着呢,却见她哥哥几乎是扑上来抱大腿式的哀求:“丫头啊,这回全靠你了!”
你妹!庆林长公主心里爆了个粗口,有没有搞错啊?以往都是她挂两道泪让她哥整人好吧?现在整个儿反过来了,还是让她去安抚苗妃?有没有手足情同胞爱啊?有你这样当人哥哥的么?
腹诽归腹诽,皇帝把这任务派下来了,庆林长公主也只有接了:“我只去试试啊,成不成的,得看贵妃自己想不想得通。”
“通通,我就是看她太通了!”
“有你这么干的么?把人扶墙上,出这么大的丑。”
没出息!即使这臭男人是她哥,庆林长公主这会儿也不得不同情苗妃了,准是被她哥给忽悠了。她哥忽悠完了人,还要让人不记恨,要是记恨了,就让她这个妹子来化解仇恨,妹子是这样用的吗?你个混蛋!臭男人就是没有良心!很有良心地庆林长公主骂完她哥,还是收拾心情去化解仇恨了。
皇帝被妹妹骂了,也乖乖认了:“好妹子,全看你的了。”
庆林长公主道:“你也别这样啊,”还是心疼哥哥,“你允诺了么?你心虚个什么劲儿?国家大事,哪里是随便什么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呢?她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恃宠而骄,你都急成什么样了?”摸摸老哥花白的头发,庆林长公主心里不太好受。
皇帝对妹妹的关怀很受用:“还是我不太厚道嘛。”
庆林长公主到了苗妃那里,敏锐地发现苗妃与以往不一样了。苗妃以往偶尔与皇帝闹个小别扭,庆林长公主一过来,苗妃都会上赶上抱怨。现在却很绷得住地招呼庆林长公主:“怎么有空过来坐啦?”
比起苗妃乍变成熟,庆林长公主可潇洒多了:“得啦,事已至此,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还是想想下边儿要怎么办才好。”
“你这话说得,我倒是不明白了。”
“那就接着糊涂吧,”庆林长公主才不是什么好脾气呢,“好生糊涂着,让二十四郎看着他的糊涂娘。啧。”
苗妃突然不说话了,庆林长公主道:“你再装一个贤惠样儿我看看。”
庆林长公主这气场,还真不是苗妃能扛得住的,心中已生怨恨,脱口而出道:“以前长公主有说有笑,现在可真威风。”
庆林长公主凑上前去,声音极冷:“知道你是爽直的脾气,我才不理会的――刚才这句话,已经算是得罪我了。我现在威风?你以前不威风么?心里有怨是吧?觉得我翻脸不认人是吧?我还过来了呢。你再这么下去,能在你面前抖威风的可大有人在!觉着旁人负了你是吧?谁答应过你什么了?”
“原来一直都是哄着我!”
“你没哄过别人?我说,咱俩就这样翻旧账啊?”
“我不是已经认了么?”
“实话跟你说了吧,二十四郎年纪也太小了,他那么多的哥哥,”庆林长公主冷笑,“你觉得给他个太子他能坐得稳么?”
苗妃气得有些结巴了:“他、他、他不是有父亲么?只要他愿意……”前一个他是儿子,后一个他是老公。
庆林长公主冷着脸:“我只是奇怪,二十四郎不占嫡不占长,你哪里来的自信?朝廷上的事情,要是你一哭就能办得下来,还要大臣做什么?便是圣人,也是不能羡意的。你还想过要做皇后吧?成了么?大臣是摆设么?话我就说这么多了,实话实说,现在这样跟你说话,痛快!不跟以前似的,都假笑着,你非要跟我笑着显得你贤惠,其实你喜欢我吗?”拿老娘当展现爱心的道具的事情你这死丫头办得还少么?
苗妃这才是真正冷静了下来:“你说该怎么办呢?”
庆林长公主的主意也简单:“圣人不会让你们吃亏的,不然也不会让我来了。他就是不给你一句解释,你能耐他何?你能不养儿子了么?”
儿子是苗妃的命根子,苗妃被拿住了死穴:“真能保我母子平安?”
“应该吧,十七郎年纪也不大,不会这样手狠的,朝中还有大臣呢。几个相公哪有精神盯着你呢?”
说到宰相,苗妃又想起郑家来了:“你们瞒得我好苦!果然,郑家近来也不肯过来坐了,我还道他们是好人了。”
庆林长公主一推二五六,死活不肯让自己人吃亏:“他们对你也够意思了,你帮过人家什么呢?令尊令兄,要不是郑相公,早被充军流放了。”
苗妃咬牙,她付出的是感情,感情!可在利益面前,感情又值几个钱呢?“你们倒处得好。”
“我们是好啊,我又不死逼着他们帮我当皇后、帮我儿子当太子,一不如意就要生怨。”
苗妃被挤兑得没话说,庆林长公主算是有句话说对了:她还有儿子要养,还有日子要过。真要惹火了这些人,且有她受的。以前她是觉得没人能把她怎么样,现在随着皇帝的翻脸不认账,她再不敢作此想了。
庆林长公主跟苗妃也没啥冤仇,不过是被这些事情弄得烦了而已。在她看来,苗妃是早就出局了的人,再这样纠缠下去,除了给大家添麻烦之外,还能有什么益处呢?庆林长公主最看不上苗妃的,乃是这人太小女人了!小家子气,就知道缠男人,烦!
就是她哥哥,拿个不懂事的丫头当宝了,瞧瞧现在多好,早该给她两巴掌认清形势了。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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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腹诽的皇帝在认真工作,他在约谈大臣,头一个就是郑靖业。本来应该把郑靖业留下来谈话的,但是他心中难安,必要看一眼苗妃,再来弄正事。他从苗妃那里出来的时候,郭靖都来报到了。
皇帝一面感叹:“郑靖业精明强干,”一面对郭靖道,“就这么办。”然后让池之去请他岳父过来有事相商。
池之骑马奔去请郑靖业,郑靖业已经换好衣服等着了:“岳父知道圣人有事相召?”
郑靖业心说,皇帝只要没有真的脑抽,他醒过味儿来就是找宰相。微笑不答,反而对池之道:“做奸贼的滋味如何?”
池之别扭地咧咧嘴,没说话。实话实说,不咋地。追封许氏,他也不是很乐意的,真的,这样的事情有违他的常识,还不知道要被先生怎么骂呢。然而剑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是觉得,皇帝的这些儿子里,也就十七郎能看一点:至少他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把柄被发掘出来。为了他,只好小捧他妈一下了。
郑靖业拍拍女婿的肩膀:“不要想太多,这朝上,”附到池之耳边,“就没有哪个不是奸贼的!袁曼道操行够好了吧?照样有人骂他!相骂无好话,听过就算了。”
池之含糊地应了,还是有点儿别扭。
郑靖业没再耽误,问明了郭靖已经带着郑文博与张亮去蜀王别业了,也很迅速地上马奔赴翠微宫。
见了皇帝,郑靖业揖一揖,在皇帝左手边的矮凳上坐下了,不等皇帝说话,就用一种班主任看犯错小学生的目光谴责着皇帝。皇帝承受不住压力,搓一搓手:“这事是我办得急了点儿。”
郑靖业叹气,声音很温和地道:“圣人为何不与我们商量一下就冒然宣布呢?臣禀公而论,是陛下鲁莽。”
皇帝道:“哎呀,我时日无多,不早日定下来,于心不安呐!”
郑靖业也面无表情了,这样的谎话用来骗宰相,你不觉得在侮辱人智商吗?
皇帝问策于郑靖业:“眼下怎么办?”
郑靖业道:“臣已经放出话去,是先帝托梦于陛下。”
“嗯嗯。”这个理由不错。
“但是光凭这个,实在是不足为凭啊!大臣们是不会买账的。”
“嗯嗯。”
“如果陛下先与臣商量了,咱们可以先放出风声去,先帝托梦了,让您早立太子,先帝看好蜀王。只是风声,蜀王也可借此闪身上前。再让蜀王办几件有声望的事情,下面就会顺利得多。”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郑靖业忽然狡猾地看着皇帝:“圣人这样匆匆布置,想是下面已经有了对策了吧?”有时候,丞相也不能太聪明了。
皇帝咳嗽一声:“还有些犹豫呢。”
“那――圣人不妨分别宣蒋进贤、韦知勉等问话,他们也是宰相,还有沈晋、袁曼道等人,都是朝廷重臣,都会是明事理的人。说不定,会有启发呢?”
皇帝抚掌笑道:“大善。”他也是这么想滴~各个击破。皇后可以不追封,但是,太子一定要立――只要皇帝走政客思维,郑靖业就没有猜错的时候。
郑靖业回去了,蒋进贤被宣了进来。蒋进贤奉诏的时候正在家里开会商议事儿呢,蒋卓也在侧,蒋进贤还夸夏晟哩:“亏得他机敏,据此正理。否则,一时之间还真没太好的理由回了圣人。”
蒋卓哭笑不得:“相公错了!这世上还有齐王在呢。”您老哭糊涂了吧?
“齐王不恤民,又遭远谪,岂有正位中宫之理?”蒋进贤早就把齐王给排除出名单了。
蒋卓道:“毋以妾为妻,除非圣人另娉淑女,则后宫无人可册为后啊,就是说……圣人无嫡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太子已废,齐王居长,夏晟的堂妹是齐王妃!”
你妹!
蒋进贤收回所有对夏晟的夸奖,他想挠死夏晟!
萧深亲自来把蒋进贤弄进宫,蒋进贤向萧深打听:“十一郎,圣人情形如何?”
萧深自是不肯轻易松口的:“蒋相去了便知。”
蒋进贤正一正衣冠,神情肃穆地入了翠微宫。一脸烈士样地对皇帝揖一揖礼,此时郑靖业已经回家了,蒋进贤坐了郑靖业刚才坐的位置,不等皇帝开口,就很严肃地对皇帝道:“圣人,朝廷大事,不可儿戏。皇后,一国之外,更不能轻易便追封啊!郑靖业四处说,是先帝托梦?这……这只有无知村妇才会相信的理由啊!”摆明了不信。
皇帝好脾气地摆摆手:“先帝是托梦给朕了。”
“先帝深明大义,怎么会办出有违礼法的事情呢?以妾为妻……”
皇帝不得不打断了他:“先帝是说,十七郎有做天子的福份。然而他非嫡非长,朕要立他,必要给他个名份才行。”
蒋进贤正色道:“就因为一个梦么?臣不敢奉诏。圣人今日以先帝托梦而立太子,若明日先帝再托一梦,说是要废太子,陛下照做么?今日此例一开,后世之君只管说托梦,臣下反对不得,这是要败坏国家的!”
皇帝继续好脾气地道:“好,不说托梦,我也上了年纪了,至今东宫空虚,你倒说说,谁合适?”
蒋进贤毫不犹豫地道:“万事有礼法在!”
“齐王?”
蒋进贤熄火,意识到不能这样,蒋进贤又鼓起了斗志:“圣人,飞书之事众说纷芸,然齐王种种不法,确有其事,不恤民,不可为君。”
“赵王?”
“赵王与秦王与飞书之事有涉,便是燕王亦有流言。”
皇帝笑了,完全不是在苗妃面前痛哭流涕、在妹子面前苦苦相托的衰样,一双眼睛里透着睿智。他说的话完全表明了跟庆林长公主真是亲兄妹:“咱们也别拐弯抹角了,明白说了吧,你觉得魏王合适?”
蒋进贤吸了口冷气:“是。”
“朕不喜欢他,”皇帝很明白地道,“粘粘乎乎!齐王不恤民?别以为朕不知道魏王那些田园是哪里来的!你们上本参燕王,焉知没有人参魏王呢?晋王那个小畜牲,亲生骨肉都能弄错!接下来该是谁了?十郎?!十四郎?!你是想让朕继续亲口承认自己的儿子做过多少错事、有多么不堪么?!”
蒋进贤汗流浃背:“臣不敢。人无完人。”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蒋进贤额上也出汗了,扑倒在地:“圣人,臣固有私心,只是这……蜀王并不曾有过什么事迹,大家也不知道他的禀性。”
皇帝沉声道:“总不会手足相残就是了!立魏王,燕王肯服?立燕王,魏王肯服?!不立时闹起来不算完!换一个人,不忿是不忿,总不至于这样针锋相对!”就算造反了,蜀王也不会过于仇视哥哥。换了别人,燕王敢反,魏王就能杀,你信不信?
蒋进贤无语,仍是不太甘心。
皇帝道:“你们为相,总要为了国家!我比你们更希望这个国家好!”
蒋进贤很快衡量了局势,皇帝如果铁了心立蜀王,他只要说,前面几个王统统不好,鸡蛋里挑骨头,又或者扣上些乱七八糟的帽子,也不用是谋反,就像晋王这样亲闺女给换了都不知道的糊涂事儿找一找,也就够了。
见好就收好,作为一个政客,蒋进贤权衡完利弊之后,痛哭流涕地向皇帝表示:“臣万不能以一己之私利,而置国家于不顾的。陛下意属蜀王,臣无异议,”话锋一转,不涉及利益,他的坚持又来了,“只是……许氏追封为皇后,臣万不敢附议。这是开一代恶例!若因蜀王,追封为淑媛也可、昭仪也可,若为皇后,臣万死亦不敢从!”
皇帝痛快地道:“此事是朕有失考虑了,就依卿言。”
接下来是韦知勉,这一位其实与诸王的联系都不太深,比蒋进贤还好说服,只要皇帝说:“许氏之事,朕已知不妥。诸王这一、二十年相争,令朕心寒,彼此更为仇雠。为国家计,当立十七郎,使我死后,新君能容手足。”
韦知勉就同意立蜀王了。
沈晋等人,比照着蒋进贤来,也都被皇帝抚顺了毛。
袁曼道最反对的,不过是许多追封为皇后,皇帝只要保证了这一点,他就先松了五分口。比及皇帝说担心皇子手足相残一类,袁曼道比皇帝还上心:“陛下觉得蜀王宽宏大度?”
“起码没仇没冤吧?”
袁曼道沉默了:“如此,臣请渐收诸王之职权,弱其甲士。”
皇帝叹道:“卿言甚善。”
皇帝挨个儿进行说服工作,同时也承认了,自己确实梦到了先帝了。这也是他有义气的地方了,不让郑靖业背太多的黑锅。可惜郑靖业的黑锅已经背得太多了,大家习惯性地要再骂上郑靖业那么两句。
郑靖业也不是没有收获,他老人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再上一个层次――处理问题及时稳妥,如果说托梦说是“急智”的话,派人保护蜀王就是“有大局观”。蜀王也因此觉得郑靖业是个好人,蜀王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做太子,虽然他是个比较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也只是想做个贤王而已。可见能当上太子,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这里面不止是有他爹的青睐,非有朝臣支持不可。郑靖业,理所当然是个可靠的人。
皇帝也是个公平买卖的人,对于帮他背黑锅的人,他也不会亏待。他早想好了,让郑靖业做太子太傅。
郑靖业竖辞不可:“蜀王已有师傅,立为太子,王傅当为太傅。陛下意属蜀王,可见王傅之教导不错,何必中途换人?”这种半道摘果实的事情,也要分情况。郑靖业当然喜欢截胡,却不想落这个埋怨。秦越跟蜀王多少年师生了,就是不做太傅,蜀王也念着他的好。自己本来是个见义勇为拯救柔弱少女的少侠,万不能变成个挟恩图报,希望发展超友谊关系的流氓。就算要发生关系,也得是少女无以回报以身相许才行。
皇帝语重心长地道:“我至今不能忘魏静渊,你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是做太子太傅,未来便是帝师。有这一重身份,也能保你满门平安呐!”
郑靖业动容道:“臣……臣……”哽咽了。
皇帝与郑靖业执手相看泪眼,都感动得不行。
最后还是池之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太子不但有太傅,还有太师、太保。”
两个老头子老脸通红,老羞成怒,郑靖业不好捶他,一抹眼泪:“要你小子多嘴!”皇帝接口道:“得罪岳父,你不想娶媳妇儿啦?!”
池之觉得只要碰与与娶媳妇儿有关的事情,他的下限就一直在刷新,很果断地请皇帝作主:“岳父已经答应了,明年过门儿,臣已经准备好新房了。”
郑靖业嘿嘿笑道:“明年吉日在六月,熙山,你要把我闺女抬庆林长公主别业么?”
皇帝痛快地道:“新房有,朕赐之熙山别业一所。”
上一回,郑靖业帮皇帝背黑锅、顶着压力没有废掉魏静渊的改革成果,奖励是首相之位、郑琰封县君等等。这一回的奖励,是郑靖业一个太子太傅(全家平安),唔,还有就是便宜了郑琰,皇帝还挺喜欢这小丫头,心里还打算,丫头结婚了,给她也升升级,做做郡夫人,嗯,就封琅e郡夫人吧!嗯,还有郑靖业的大女儿,也就给个郡君好了。
郑琰莫名其妙就又得了这样一堆的好处。池之,帮皇帝起草追封诏书,虽然最后诏书根本连宫门都没出,被拦住废止了,他本人也炮灰了一把,也不是没有好处。
最后,池之还是写了正式颁出去的,追封宫人许氏为昭仪的诏书,册封太子的诏书由皇帝点头郑靖业亲自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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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局已定,各家都在忙着调整策略,诸王心中固然不忿,奈何帮手们纷纷袖手旁观,他们这些个光杆儿司令也没什么作用,只好一面气鼓鼓,一面准备给新太子的贺礼。
郑靖业作为新出炉的太子太傅,与太子太师秦越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具体内容不为外人所知,大家只是知道,秦越同志是郑靖业安排给蜀王当老师的,这就够了。
东宫荒废数载,需要打扫,新任太子干脆搬到了庆林长公主送的别业里住下了。住在这园子里,不免就想起姑妈来了,还登门去道了一回道。庆林长公主并不居功:“不过是巧了。若是知道你有今日造化,也我就不多操这闲心了。怎么样?还惯么?”
萧令先略带拘谨地道:“尚可,就是……詹事府比王府用的人多,也缺些。问过太傅,太傅道是,还是跟阿爹说一声才好。侄儿想,姑父看人最准,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
庆林长公主道:“他你还不知道么?最是赖惰的!你们商议着来呗。”
萧令先但笑不语。最后的结果,他还是选了顾益纯的一个侄孙顾鼐入了他的詹事府,又,蒋进贤的族孙、沈晋的族子也有入选。郑文博与张亮这两个人护卫有功,也被他弄到了东宫的编制里面。郭靖是皇帝的人,他不要讨要,心里却是记住了,还跟这表哥好好地拉了一回关系。
皇帝看着这样一份名单,皱着了一下眉头:“就这样了?”
萧令先腼腆地道:“还差着些人,儿臣想……”
“嗯?”
“太傅为相,府内但有缺员,必要考验,择优而录,这个……我也想,不拘出身,不论相貌,但有才华,考试过了的,便可补这几个空缺。”
皇帝缓缓地笑了:“甚好!甚好!”这会儿也有心情取笑了,“郑靖业才说,他这个太傅名不符实,并不能给太子以劝导,你倒是学上了。”
萧令先也笑了,他对郑靖业的感观实在不错,即使是没有立太子这档子事儿,郑靖业作为一个一直跟着皇帝走的人,都能让萧令先喜欢。郑靖业那种选拔人才的方式,更是让萧令先眼前一亮,就是这样啊!他本能地觉得,这样对他有利。郑靖业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而且郑靖业卖相好,谈吐风雅,态度和蔼,用顾益纯的话说就是:想哄谁就没有谁不成的。萧令先到死都以为郑靖业是个好人,是他对郑靖业不够好。唉!萧令先真是个单纯的好孩子。
“就这样办吧,”皇帝合上了手中的方案,“政事上面,多问问太傅,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不但有本事,而且有学问。”
萧令先痛快地点头:“儿臣明白。”
“既要考较,出的题目就要仔细斟酌。”
“是。那,缺员就先缺着?明春再考。不过差上四、五个人,并不碍事的。”
皇帝笑道:“可。”
接下来就是忙着新太子这一档子事儿,忙得沸反盈天。匠作那里汇报,由于郑相公很有前瞻的眼光,已经下令暗中准备了,所以一切都很顺利,一应材料俱全,都不用现去置办。九月里皇帝又迁回了大正宫,十月一到,一切齐备,册封太子,新太子拖家带口地住进了东宫。
皇帝父子不免又赞叹一回宰相全能。可了劲儿地数落过许氏各种缺点,不足以母仪天下的一帮子政客们,又纷纷向新太子道贺来了,萧令先也只能虚与委蛇,心里可不是不恨。亲妈都被人骂了,谁能不生气呢?只好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笔账了。
男人们忙,女人也忙。杜氏、庆林长公主这样的,真是让人羡慕,以前跟苗妃关系不错,尼玛现在又跟太子妃关系不错,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她们占了呢?庆林长公主是新太子的好姑妈,也是太子妃的好姨妈,自然从中为郑家周旋。杜氏也不含糊地提醒太子妃:你现在定位不一样了,对后宫的妃子们要尊敬又大度,帮你老公挣分数。
太子不喜苗妃,面上是不显的,奈何瞒不过郑靖业这老奸贼的一双贼眼。郑靖业眼睛多毒啊?萧令先还是嫩了点儿,他根本不提他兄弟二十四郎,对越过哥哥们当了太子倒是有些愧疚。郑靖业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这种情绪,他老婆女儿跟苗妃以前经常接触。
郑靖业不得不大力洗白:“圣人选中殿下,是看中殿下的仁爱啊!殿下怎么能对二十四郎不闻不问呢?便是贵妃,也要让太子妃对她尊敬些才好。只当是为了圣人吧。圣人春秋日高,贵妃能令圣人开怀,殿下也该对贵妃另眼相看才是。便是臣等,难道我保下苗氏父子是为了讨好一个妃子吗?那是为了不让圣人为难啊!臣之妻女,常入昭仁殿,难道是因为贵妃对我们有什么助益吗?不过是看在圣人的面子上啊!圣人对我一家有恩,我们就要让圣人过得舒心啊!为臣尚且如此,何况殿下为人子呢?为了圣人,为了圣人~”
苗妃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皇帝最后都不临幸什么妃子了,估计是年纪大了,对于心理上的需求比生理上要多。皇帝还要进行工作交接、培养新太子,后宫都少去了。就这样,太子还能对苗妃 保持礼仪上的尊敬,对幼弟表示出关怀,实在是让皇帝感慨良多。
“你是个心存仁厚的孩子啊!贵妃性子娇贵,二十四郎尚幼,我很不放心他们,你能这样待他们,我就放心了。还有你的哥哥们……”
萧令先一抹汗,有个靠谱的师傅的感觉,真tm好!
徐莹的感觉就不太好,她家里实没认为她能做太子妃的,能做王妃就很不错了。接手个王府适应适应才勉强能运行得下去,一下子接手了东宫,又是新册立,还快要过新年了,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做起。手忙脚乱地向人请教,母亲、庆林长公主都是她请教的对象,渐渐地才把庶务导向正轨。
在这一派忙碌之中,新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