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撂身上的小毯子,天蓝色的薄薄一层,从腰侧滑落在地,溅起一地灰尘。付沂南细长的眼睛带着锐利的精光,从梅冰玉身上滑过,停留在赵伟这里。
冷意倍感意外,付沂南这一句竟是帮她说话,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唯有大朵棉花糖似的白云,没有半点下红雨的征兆。
张伟同付沂南对视数秒,狼狈地别开眼,不耐地冲冷意挥手:“开始吧。”冷意回头扫视付沂南,那厮态度傲慢,抬脚往外走。
很短的几个镜头,还不如前期化妆用时长久,虽然是一身宫女服,却货真价实毫无偷工减料,质量也不轻,尤其是层层叠叠的裙摆,束着双腿,碎步凌波。
“你果然只适合演宫女。”冷意最烦这样被迫淑女的装束,恨不得立刻扒下来,匆匆往化妆间里赶,穿越亭台楼阁,突然有人在廊柱后面出声。
冷意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容也欠奉。“卸了妆样貌真是一般。”付沂南言语间嗤意浓浓,“一把年纪,还留着这么长的刘海。”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密实的刘海。
“别碰我。”冷意伸手推开他,很突然,力道很大,付沂南被她推得往后踉跄几步,背脊抵在廊柱上才停了趋势。
他蹙眉,对面的女人迅捷地后退几步,小手压住刘海,薄唇抿得笔直,极防备的神情,被刘海盖去大半的一双眼透着微薄的杀气。
“不会是假发吧?”付沂南眯起眼,干脆靠着廊柱,双手一缴,天马行空地猜测,依旧不忘了讽刺。冷意没有理睬他,撩了撩过长的裙摆,直接拐弯离开。
“我以德报怨,你就是这样的态度?”付沂南受不了别人无视他,一拉扯,把人又带回眼前,毛手毛脚地又摸上她的发髻,“真的是假发?”
“那付少这一头是不是真的?”冷意小手揪住他的头发,快得出其不意。付沂南只觉得头顶一阵撕扯的疼痛,那边已经收手,笑眯眯地点头,“是真的呢。”
付沂南揉着头皮,等他缓过疼痛来,只留着手上的一条腰带,是匆忙间伸手抓到的,暗黄的一截,冷意本人早已经溜得不见踪影。
小手按在松开的衣摆,冷意心情已经恢复得极好,指间还留着不少棕色的发丝,这一下真用了狠劲。吹了口气,棕色一根一根飞扬在空中。
不看路,拐弯处险些撞上来人。白色的宫装上刺绣精致,广袖飘逸,发梢微微带卷,垂在胸前。“是你吧。”梅冰玉轻细柔软的声音有点冷,“那天在‘月浓’的女服务员。”
“梅花旦日理万机,还能记得我?”冷意挑了眉,可惜遮在厚实的刘海下,没有半点气势。
“我记得你的声音。”她走近两步,棉布鞋踩在青石板铺成的回廊上,没有一点声响,“还记得付少喊过你的名字,冷意。”
“破坏两位的春宵,确实是我不对,付少就在前面拐角,再续前缘正好。”冷意摆出真诚的态度,非常殷勤地给梅冰玉指路。
“付少看上你,倒是让我很意外。”梅冰玉大眼睛含着水,若不开口,倒是灵动非常,奈何尖酸刻薄的言语破坏了美感。
“付少抛弃你,我倒是不太意外。”说的随意,冷意低头摆弄着腰上的衣摆。“还没有谁能从我手里抢人。”梅冰玉扬起下巴,丝毫不见人前的温柔清新,这股蛮横倒是和付沂南绝配。
“梅花旦的人我怎么敢抢。”冷意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看上去倒像是退让,“不过付少之后还去找过你吗?”不算大的眼睛眨得飞快,试图摆出几分纯真。果然见她变了脸色。
“我听说付沂南是匹好马,从来不吃回头草。”虽然两人在服装上相去甚远,只是冷意的笑容盈盈衬得梅冰玉的愁眉苦脸格外惆怅。
“梅花旦,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我会误以为你爱上他了。”冷意扯了扯嘴角,有些嗤意,“真可惜,大家都是演戏的,我不信。”
化妆室里不少人,位置几乎坐满了。冷意左脚才踏进来,众人纷纷回头,神色迥然。这个圈子里,八卦传播的力度绝对是正常世界几倍的速度。
付沂南不过帮她说了一句话,甚至没有指名道姓,而当下她敞开的衣襟也令人想入非非。冷意用手裹了一下,径自进了里面独立的化妆间。一直候在角落被人旁敲侧击得险些招架不住的袁莱,颠颠地跟着进去。
“冷意姐,刚刚那几个镜头真不错。”袁莱由衷地称赞。冷意只是小幅度地弯了弯嘴角:“把我的包给我,你出去吧。”
“我出去?”袁莱眉眼都耷拉下来,“外面太恐怖了。”“要成为好的经纪人,别说外面都是些演员化妆师,就算是记者,也要镇定。”冷意拍拍她的肩膀,“你的偶像龙总监就算这么过来的。”袁莱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那张脸那副表情,简直是要哭出来。
冷意对着比外面更大更立体的化妆镜,镜子里的女人妆容寡淡,眼睛不是太大,鼻梁不算很挺,嘴唇有点薄。
极柔和的长相,或是长年累月熏陶出的一颗流氓似的内心,笑起来的时候嘴巴有点歪,微微带着些痞气。在美女泛滥成灾的圈子里,这样的样貌确实普通。
一点一点往眼睑上填充眼影,动作娴熟,暗紫色几乎蔓延至眉尾。刘海夹起,额上光洁得不见一点瑕疵。片刻,镜子里又是那个熟悉的冷意,艳丽得俗气。
“今天没事了吧?”光一个试镜,就折腾完了她小半天,这排场摆得。冷意侧头问身旁的袁莱。
“没事了。”袁莱摇头,推了一下巨大的眼镜框,翻看着手里小小的记事簿,“不过我这里还有四个剧本,都不太急的,你先拿回去看一看,觉得好我们就接下来。”袁莱羞涩乃至胆怯的态度比之从前总监的强硬实在是温柔太多,冷意有点不太适应。
冷意刚想坐进车里,手肘就被人拉住,她回头,竟然是付沂南。她挣了一下,根本没用,只能把伸进车身的脑袋又收回来,站直了身体。
“冷意姐…”袁莱有点紧张,作为冷意的经纪人,理应将艺人保护周期,可是她也是毫无经验的新手,一时无措。
“谁?”付沂南用下巴点了点慌张的袁莱。“托你的福,我经纪人。”冷意凉飕飕地介绍。“冷意你还混不混了?经纪人都比你漂亮。”付沂南笑起来,细眼微挑,衬着一口白牙,森森然的得意。
冷意蹙眉,斜着睨了一眼袁莱,大黑框眼睛还不是时下流行的无镜片型,镜片有点厚,也不知道度数。嘴里还在整牙齿,明晃晃的牙套将嘴唇撑得有点龅牙的味道,最简单的开衫毛衣,深色直筒的牛仔裤,冷意承认今天来试镜的众美人都比她漂亮,可是说袁莱比她漂亮,她还真不服气。
袁莱感受到她的目光,立刻从善如流:“哪比得上冷意姐漂亮。”冷意满意地点头,目光转向付沂南:“听见没有,这就是人眼和狗眼的区别。”
“走。”付沂南似听不见她的讽刺,视线又在袁莱面上停留片刻,才揪着冷意的胳膊往反方向走。
“不行。”袁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绕过车位小跑过来,拦在付沂南面前,“冷意姐,谢制说这几天就出结果,不能传绯闻。”
“你认识他吗?在报纸电视上见过吗?”冷意玉指一点付沂南的脸,尖细的指甲从他白皙的面皮上滑下,光看着就心惊胆颤。
“没见过。”袁莱老实地摇头,面前这个男人这样美的一张脸,若是真有曝光率,她一定记得。
“那就对了,他这种一点知名度都没有的人,配上我这个半年曝光一次都算多的三线,没有记者对我们感兴趣,把版面留给我们就等着倒闭吧。”冷意脸不红气不喘。
“可是…冷意姐…”袁莱还是不放心。“立刻消失。”付沂南耐心很有限,拉下脸,阴沉沉地开口。袁莱小腿一颤,扶着车窗,眼睁睁地看着人走远。
付沂南自顾自地坐进驾驶座,透过车窗盯着站在门外的冷意。冷意看着靛青色的车身,嫌弃地撇嘴。
“上车,需要请吗?”付沂南按了按喇叭,尖锐的鸣叫果真惊到了冷意。小手在副座的门把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拉开。
不同于她那辆smart,反光镜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长相磕碜的玩偶,都是总监强调运势逼着她挂上去的诸如貔貅之类的神兽。
付沂南的反光镜上只挂着一个中国结,手工奇差,收尾毛糙,纹路也是粗细不均,松紧不限,尾巴上一个小铃铛倒是别致,刚刚关门一用力,中国结摇了一下,带起一阵轻响。
洗得有点退了原本的大红色,不过很干净。冷意脑子里百转千回,她很难将这么差的手艺和女人联系在一起,可是会挂铃铛这样精巧的设想又不太像是男人做得出来的事情。
车子启动,猜想戛然而止,冷意收回目光,付沂南的东西关她什么事?“付少找我什么事?”有一种可能蹭一顿饭的预感,态度也缓和下来,几乎是带上了笑脸。
“培养感情。”付沂南挑眉,难得露出一记笑,还是不怀好意的,“不然怎么能让你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