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志容易,但实施起来就不易了。
很多现实问题都明晃晃的摆在面前。
青阳县虽然有一家官学两家私学,但没有一家招收女子。
求学无门,只能靠自家长辈家中教学,这也是时下女子读书最主要的渠道。
柳阿舅是一个很不错的老师,可他自己还背负科举重任,每月能抽出三天时间教她已经很难得了。何况如今已是十月初了,还有不到半月就是女皇恩增的县试,若考过了,还有十二月的州试,那就连一月三天的授课时间都没了。
大概以前读书是可有可无的事,如今却是势在必行,刘辰星首次切身体会到古代读书不易,女子尤其难。
像她,好歹也算有底子。
繁体字即使不能全写得出来,但依仗简体字的知识,繁体字可以连蒙带猜,至少认得绝大部分。
不会作诗,可也背过唐诗宋词。
文言文不说能背多少篇,看得懂多少,但一些通假字还是知道点。
至于封建社会的本质及发展进程,更是在以前的历史课上学过,心里有谱。
可饶是有现代知识体系这个作弊神器,她也没法无师自通,然后就去和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学子一起科考。
所以,普通女子想成为女进士,甚至仅仅是有资格参加科举,都是千难万难。
尚未踏出第一步,就会先被残酷的现实打击一番。
堂姐刘宝儿,有个读书人父亲,还有个已经进学堂的胞兄,这样的先决条件已经比全村的女孩好太多了。
可当天晚上,刘宝儿在全家人齐聚暮食的时候,才一提出要读书科举,就被当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嘲讽了。
用刘大伯的话说,“女子科举?哈哈哈,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当官的!女科举也就是女皇为昭示皇恩浩荡罢了。”
刘宝儿愤怒道:“以前也没有女子当皇帝,可现在也有女皇了。”
不等刘大伯说话,王氏已经嫌烦道:“辖闹腾!听风就是雨,有那个闲功夫读书,还不如多织布,好给自己多攒些嫁妆。”
刘阿婆最是传统,难得赞同大儿媳妇的话,附和道:“你阿娘说的对,读那么多书做甚!?就是考中了女进士,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便宜别人!”
说完,刘阿婆还特别看了柳氏和刘辰星一眼,那意思简直太清楚不过了。
就连刘老丈也难得真心实意为二儿子一家打算道:“老二,如今青山已经进学了,但我们这样的人家,能供一个出来,都要全家人卯足了劲才行。我知道你是个疼女儿的,可这种事情上你别糊涂,任由阿星胡来!你若真心疼她,就好好把青山供出来,有个举人兄长,可比什么都强!”
受时代的局限性,绝大多数人都很难从固有的观念中跳脱出来。
就是现代,还有不少人抱有这样的观念,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
也有观念说,干的好不如嫁的好。
这些观念不论对错,但却还有句话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才最实在。
而刘千里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能免俗,心下多少认同了刘老丈的话,但想起小女儿对读书的渴望,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然,了解刘千里的人都知道,他必然是也赞同刘老丈说的。
如刘老丈一见刘千里犹豫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话是被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
但这样方立下志向,就被至亲之人无情的打击了,试问又有多少女孩能继续坚持读书的梦想?
倒也不怪阿耶有这个想法,毕竟家里条件就这样,外面也没有接收女子读书的学馆。
是以,发家致富才是当务之急,等有了足够的钱,总能请老师授课。或者等几年后,女子参加科举的渐渐多了,不定就有学馆招收女学生了,那时她也得有钱上才行。
刘辰星略感慨了一下想成为女进士的不易,就很快地端正了态度,回到了她胎穿以来始终为之努力的事情上来。
当然,即使以后真成为女进士了,发家致富也依旧是前行的方向。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刘辰星继续以前的生活,一边带着三叔家的大堂弟青海放牛,一边接着阿兄曾经的读书生涯。
没有柳阿舅授课的日子,她也不仗着现在奇佳的记忆力偷懒,而是将现已学过的知识反复默读,还有雷打不动的练字,她可是深刻记得柳阿舅说的,书法在科举中所占份量不轻。
至于闲暇之余,还是思考如何发家致富。
……
这时是按农历算日子,现在十月的天,就好比现代十一月间了,尤是地处北方,虽尚未落雪,却早已天寒地冻。
柳氏知道刘辰星最是喜欢冬日赖床不起,如今却一早起来,天都还没彻底亮堂,就已在井水边的石头上默写,增强记忆,亦练书法。
默默地看了几日,胞弟柳文苏那日临走前单独与她的话,就不由总是萦绕在心间。
“阿姐,这次真的是一个机会!”
“明年五月,乃唯一一届不与男子同场竞技的纯女子科举,可以说明年那场女科举,根本就是女皇对天下读书女子的额外开恩。”
“女进士确实不是我们敢想的,州试竞争也大,但县试就不一样了!本县读书的女子极少,也就是说,只有为数不多的女子会参考!为了让女皇龙颜好看一些,过县试的名额应不会少,所以,阿姐你这次的机会极大!”
“文苏也不是想劝阿姐立志科举,而是有这个机会,为何不抓住?只要能过县试,每月都能多两百文收入,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女学子的名头,阿姐话语权加重,阿星读书科举的可能性也大为提高!”
“如今已十月了,距明年五月也就半年时间,只需阿姐花半年时间于温书上,文苏劝阿姐一试!”
……
胞弟的劝说,自己少时的梦想,还有小女儿立志科举的努力,柳氏思来想去,数日夜不能寐,直到终是忍不住心中渴望,于夜里对躺在身边的丈夫道:“二郎,我想科举……”说完又觉不对,忙改口道:“只是明年五月那一届。”
既说到此,索性将柳文苏分析的机会一并说了。
妻子甚少提要求,何况仅要求温书半年参加一次科考,刘千里毫不犹豫地表示支持。
知道丈夫不会反对,但亲耳听到支持,无疑是不小的鼓励。
漆黑的室内,柳氏嘴角微翘,凭感觉摸了摸一旁应该已经睡了的小女儿,她再次道:“二郎,我还想供阿星读书。我知道这很难,也不知道能供到哪一步,但我想供她读书,想她科考出来,想她有朝一日能走出去看看……”也代替她去看看。
夜很深了。
四下也很安静。
刘千里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我是认为女科举可能只是好听,但看到阿星这么努力,我也不想她失望。慧娘,我们就试试看吧,看能供阿星读书到哪一步。”
刘辰星依旧睡在床榻的最里侧,她也不想偷听,可是正好被吵醒了。
不过也幸亏被吵醒了。
她开心的笑了,这一世的耶娘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