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窒闷的低沉琴音骤然一变,悭锵有力的旋律,犹如云开月朗,有一种搏击黑暗的勇气和争取光明的力量奏出。
听琴至此,懂琴之人,已经知道所奏的曲目,也相继有人发出感慨道:“这为郎君所奏,乃是《广陵散》。”
听到四下感叹的声音,玉郎君脸色微微发僵。
刘辰星跪坐在案前,研墨之余,也听到《广陵散》三字。
她对音乐是一窍不通,却也听过《广陵散》的大名。
《广陵散》正是一首琴曲,以战国时聂政刺韩相为题材的叙事曲。
战国聂政的父亲,为韩王铸剑,因延误日期而惨遭杀害,聂政立志为父亲报仇,入山学琴十年,身成绝技,名扬韩国。韩王召唤他进宫演奏,聂政终于实现了刺杀韩王的报仇夙愿,自己毁容而死。
后人也根据这个故事,谱成琴曲,并由三国时期的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演奏,此曲自此成名,广为流传。
此曲也是一首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全曲贯注一种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更透着一种反抗精神与战斗意志。
这是后世之人对《广陵散》的解析。
刘辰星虽然不懂音乐,更不懂琴声,但她音乐是舒缓还是激昂,这种最为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沈仲夷所弹奏的这首《广陵散》,的确曲调慷慨激昂,隐然有一种气势宏伟之感。
而音乐的最高境界,她曾看过一句话,即是融入演奏者的真实情感,这样才能真正打动于人。
许是今天听了沈仲夷坦露了野心中的冰山一角,一个和女皇不同姓氏的“沈”字,让她在听沈仲夷所奏的《广陵散》时,总觉得琴声中就像后人分析的一样,透着反抗和战斗的愤慨不屈。
这又是一首表达为父报仇精神的曲目,听说魏王的生父德怀太子容貌俊秀,举止端庄,才思敏捷,深得沈氏高宗皇帝喜爱,却也因此被女皇所忌惮,以谋逆罪名废为庶人,后来于流放之地,被崔相的人逼迫自尽。
但是坊间又有传闻,德怀太子其实就是被女皇逼死。
虎毒不食子,可天家亦无父子,即使德怀太子不是女皇下令逼死,其英年早逝也是女皇一手造成。
沈仲夷将这首《广陵散》弹得如此动情,便是她这个对音乐不懂的人,也能感受其琴声传达出来的力量,若是没有情感融入怎会弹得这样情真意切?引人入胜。
念头闪过,刘辰星又觉不对。
女皇是何般人物,岂会不知道养虎为患这个道理。
若是沈仲夷有仇恨女皇之心,女皇难道不会察觉吗?这样又怎么可能如此器重沈仲夷。
祖孙之情吗?
女皇的所有儿子,死的死,废的废,这些都是女皇一手造成,又岂会对一个孙儿手下留情?毕竟要说孙儿,女皇的亲孙子可比儿子多多了,少一两个怕是比少一个儿子心里上容易过多了。
如此一个念头,刘辰星发现自己一开始以为的有些不对,可现在又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而且不论她以为的对错与否,有一点可以肯定,沈仲夷绝对有争皇位之心,即使他不想争,皇长孙的位子也让他不得不争,所以这样的人照样得躲远点,什么从龙之功,她没有任何一点想法,机遇和危险是双刃剑,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想哪怕走慢一点,也要走得更平稳安全一些。
琴弦在沈仲夷手指间流沔出的弦音变化万千,时如海浪击岸,时如喁喁私语,继而是悲壮、凄凉的哀调,连这四下的牡丹花似乎也在为之呜咽。
刘辰星深深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再受沈仲夷的琴声所影响。
先前玉郎君所奏,她听着已觉琴声琤崆,听之犹如一种享受。
然而沈仲夷所奏,却能牵动人的思绪,让人的情绪和思维跟着他每一个音符跳跃。
二人谁更甚一筹已然不言而喻。
本来还想看沈仲夷的热闹,总不能沈仲夷的热闹没看成,倒成了她灰溜溜地败北了,刘辰星不急于落笔,只让自己清空脑袋,将沈仲夷的琴声隔绝于耳外。
当时间过去了三分之一,香客们也能将思绪从琴声种剥离一二,注意到刘辰星一字未落,不由摇头,继续沉浸在沈仲夷的琴声当中。
终于在时间过半之时,刘辰星认为自己心彻底静下来了,她这才开始挥毫泼墨。
楷书是一种最基本的字体,也是练习书法最开始学习的一种字体。
可能在比试现场,楷书远不如草书、隶书等字体更引人瞩目,也更能彰显书者其品貌,不过与其强行写自己不擅长的,还不如就写好自己会的。
刘辰星就选择了楷书这种四四方方的工整字体而书。
不知可是受沈仲夷琴声所影响,加之此处又是佛寺,刘辰星想到曾经看到过的一句禅语,是她十分认同的,于是写下: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
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寥寥三十二字,约不到一分钟便已写完。
刘辰星停笔放下。
立在一旁的小沙弥似乎没想到刘辰星迟迟动笔而书,却又早早地停下笔,他愣了一愣,有心提醒刘辰星多写几个字,后一想书法比试又没规定写多少字,哪怕一个字也行,只是近年来的参赛者为了通过机会大一些,往往不到结束的锣鼓敲响,不会停下笔来,仿佛字写得越多,取胜的机会越大。
小沙弥也不知道到底字多字少哪个好,反正规定是随意写,而现在刘辰星已经写完了,他就该把宣纸拿去给各位师祖品评。
不再胡思乱想,见刘辰星面前的墨迹已干,小沙弥这就拿起宣纸,却不及呈给评审,琴声抢先一步停下,三位评审当下执笔评等级。
刚才那位玉郎君琴声与满分一步之遥,这位郎君所奏似乎不相上下,小沙弥立在一旁好奇看去,果然见三位师叔祖没有一丝犹豫地皆在宣纸上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