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华灯初上的上海滩沉浸在一片笙歌艳舞之中。福熙路上,金碧辉煌的富贵门前一个女子手执一信封,疑惑的打量着它。這信封很漂亮,封面的字迹也很娟秀,一看就是出自一名门闺秀的手下。只是戎沁心对于上面鲜红的邮戳十分介意,“香港”两个字,赫然呈现在眼前,让她不由得心生一股不安。
“香港……”
林作岩在香港有很熟稔的人吗?這明显一封私家信,因为它是避过富贵门而直接寄到愈纺的。收到這信的一瞬间,戎沁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情压抑。這轻若鸿毛的一封信件,在手中却沉重若巨石。像是里面承载着一些秘密,不,与其説是秘密,不如説是解答秘密的真相。
戎沁心十分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所以她来富贵门,亲自把信送到林作岩的手中。就在她喃喃低语,反复打量着手中信件的时候,迎面却撞着了一个结实胸膛。她抬起清眸,对上了男子略些埋怨的俊脸。
“你這么喜欢到处走动?”
在林作岩心里,她还是个病人。只要她的手一天不好,他就觉得她该窝在他的怀里,根本不要出来。這是林作岩爱人的方式,能够让她待在他身边,他如获至宝,所以他几乎盲目的呵护着她。
还未等戎沁心想要开口説她来的目的,林作岩便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动作极为果断而霸气,引人大堂里一些宾客们的侧目。他们当然知道那是富贵门的东家,只是那个女子却非常面生。有些聚集在一起的莺莺燕燕,还叫交头接耳的低声讨论,目光极为不友善的瞟向戎沁心。
戎沁心在這一瞬间,觉得好象回到了很久以前。
林作岩还是林作岩。
“听説你前几天自己溜出去了。”
男子打横抱着她,一路上楼,戎沁心红着脸看着林作岩俊邪的侧脸。他不望她,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戎沁心心虚,那天她去福渊居找刘颂,的确是偷溜出去的。回来之后,九嫂先是把她从头到尾的检查了不下三遍,确认毫发无损之后,才松下口气,然后开始问东问西。
自从他们从江西回来,戎沁心就觉得自己简直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溺爱当中。先是在医院,病情还未好转,她自然不会介意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守卫。但现在,她已经出院将近一个月了,她仍旧是走哪,哪都有人跟着。
虽然林作岩很忙,有时甚至不能回愈纺,但他总能知道沁心在做什么。她几点起的床,早上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晚上吃了什么,有没有出去,去到哪了,见了什么人,一切的一切都呈现在他眼皮低下,而戎沁心只有乖乖认命的份。
她当然不是很喜欢這样,换做以前她会极力反抗。但是现在,她开始试着理解這种不同一般的爱的方式。林作岩這么蛮横的人,如果有一天真的变的委婉了,她才觉得别扭呢。
林作岩见他的问句,迟迟没有回音,于是转过脸来,俊脸上蒙上一层冷霜。戎沁心瘪了下嘴,胡乱説到:“我出去透透气,总是待在家里,我觉得人要憋出毛病了。”
“那可以叫司机送你去,你要去哪,他就送你去哪。”
“我就想一个人。”
“他们很安静,和没有人一样。”林作岩回答的很平静,但他説的话的确是真的,那些守护在沁心身边的人,真的安静的可以融进空气。但也就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怪异。还未等沁心的下一句反驳,林作岩已经把她整个人放在了舒适的沙发上。
“林……”
沁心刚要开口,表明自己很健壮,不需要人成天跟着,但男子已经先行堵住了她的嘴。
這个吻很轻柔,像棉花一样充满怜爱。戎沁心第一次感觉,他可以這么温柔,以往他的吻都像狂风暴雨一般,会让人呼吸困难。但此刻,却很舒缓,像是把身心都裹进了一个温暖的空间。
离唇之际,男子説到:
“沁心,你要乖一点,我不能让你再出事。”
他的恐慌,她不知道。废了一只手,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无助,和对沁心无边无际的心疼。每每看见她那只无力垂下的右手,他就觉得心被扎了成千上万针,所以有时候,他尽量避免不去看它。
他想弥补她,整箱整柜的华丽衣裳,价值连城的首饰配件,她却都不敢兴趣。她像是一只眼光总是看着蓝天的小鸟,即便断了羽翼,也依然心向天空。
戎沁心凝视了男子很久,突然之间,她开始明白這个男子心上正压着重重的担子。女子温温的笑了笑,像是想説什么,但最终却只是一笑而过。戎沁心想,现在和他説,他毕竟也不会明白。他這么的大男子主义,把所有的风雨和疼痛都往自己身上揽,心甘情愿的做她的城墙,鸟笼。他以为她這只鸟,只想飞向蓝天,却不知,她宁愿停在他肩膀。
戎沁心点了点头,表明她愿意听话。
林作岩释然一笑,忽然他的大手摸到了躺在沙发一边上的信封,疑惑顿生。
“這是什么?”
他拾起信,戎沁心這才想起来自己来找林作岩的目的。
“這信寄到了愈纺,我来就是送信。”她指了指信封上的邮戳,继续説:“是从香港寄来的。”
“香港?”
林作岩黑眸一凛,有一种不安在心中升腾。今些日子,他不断的忙于富贵门的各项事务,但与此同时他也一直不明所以的忧心忡忡。因为不明所以,他便更加担心沁心的安危,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令他如此不安。
但此刻,他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信执在手中,却迟迟不开,林作岩与沁心互视了一眼,突然发现两人心中都有着同样一种忐忑。
林作岩蹙了蹙剑眉,然后果断的撕来了信封。里面一张薄纸,淡淡有香,字迹隽永。
戎沁心看到林作岩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连手都不可遏止的抖动起来。她背着信封,不知道到底写了什么,正想询问时,林作岩却突的把纸一丢,面色恐慌的站了起来。戎沁心被吓坏了,她从未见过這个男子有恐惧的表情,像是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噩讯令其承受不起。
林作岩怔忡的顿了顿,然后大步破门而出,边跑边喝声道:“把平西给我叫来,带人跟我走,快!”
走廊上的仆从们均被男子腾然的杀气所震慑,先是一楞,然后战战兢兢的跑动起来。戎沁心大觉不妙,立即把地上的信纸拣了起来。信的内容很简单,但却揭示了一件林作岩与她都不曾正视过的真相。
這封信是林作岩在香港的姨妈寄来的,上个月林太太从香港回上海,但到现在都没有捎个信给他们,于是心下担心是否没有安全抵达,才寄了信过来。信上又説希望林作岩能好好照顾和关心林太太,不要因为事务的繁忙而忽略了母亲的心,毕竟亲情才是最重要的……
戎沁心已经无力把下文看完,她心中疑团重重。林太太不是还没有回来吗,怎么信上説她上个月就已经回来了。如果她已经回来,那毕方为什么説没有呢?想着想着,戎沁心忽的一顿,双眸圆瞠,恍然大悟的她在一瞬间觉得心已沉到湖底。
毕方撒谎……
女子把手上的纸一仍,飞样的奔了出去。富贵门前一片紧张局势,一列黑衣着装的男子纷纷钻进在门前一字排开的黑色轿车里。而林作岩的那辆专车却早已经不顾一切的冲上马路,飞驰而去。戎沁心心急如焚的拦下一辆刚要开动的车子,她拍打着车窗一个劲的请求到:
“开门,让我上去!带我去!”
车窗摇了下来,里面的男子正是朴先生,他一见沁心,刚要开口安抚她待在富贵门等消息,但女子居然不等他开口便又喊起:“朴先生,让我上去!”
她有些歇斯底里,其执拗程度让朴先生软化下来,他开了车门,沁心便急不可耐的钻了进来。戎沁心一路上忐忑慌张,她的脑子里正把一些零星的线索逐渐拼凑起来。她当然知道富贵门里有个奸细,但她却一直认为凭着林作岩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揪不出這个人。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奸细往往是自己身边最亲信的人,即便像林作岩這般的男子,也有看不到真相的时候。
仔细想想,毕方的确是个很难琢磨的人。戎沁心以卓小姐的身份寄宿在林家大院时,他表现的衷心耿耿,没有令人觉得古怪的地方。等到她逃婚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交集,直到那个清晨。林作岩差一点强行占有她的那一夜,她和林作岩同床而眠,隔天清晨便与毕方不期而遇。
他当时看她的眼光十分诡谲,但只是一瞬间。当时的戎沁心自然不会多想,她以为是毕方因为逃婚事件而对她厌恶有加,但事实上那时的毕方已经掌握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经历了逃嫁事件后,林作岩居然还和戎沁心有所纠葛,按照林作岩的一贯的脾气,如果不是因为对戎沁心心生情愫,便一定会杀了她以解悔婚之恨。
所以,他才笃定抓了戎沁心,一定能左右林作岩的行动。
這是戎沁心知道的,但她却不知道毕方也曾经站在富贵门的贵宾包厢外,偷听过林作岩与徐爷的对话。他借着林太太病倒的事宜,顺理成章的站在门口,把机密一一揽进耳畔,然后再告之夏冯乙。
這个奸细其实很好找,但也很不好找。
人都是有底线的,這底线以下,藏着的是自己信任的人与珍惜的事物,這是人最柔软也最脆弱的领域。但是谁又能承受的起,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忽的生出一根锋锐的刺,眼睁睁的看着那刺划开自己最脆弱的血肉?
戎沁心心神不安,她在想,林作岩……你该怎么办?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上海滩上的霓虹逐渐消失在了身后。寂静的道路上,所有车子里的人都不发一语。女子悲伤的看着车窗前面,她看不见林作岩的那辆车,更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他能想什么。
——
林家大院的门被强行破开,暗夜中,树影幢幢,四周毫无生机。戎沁心踏进屋子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一年前自己待过的地方。月光撒在大堂前的门槛上,里面的桌椅倒了一地,富贵门人一个个神经紧甭,他们当然知道這是哪,這是他们主子的家,是林作岩的家。
而它现在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家。
戎沁心在人群之中,也不敢上前打扰那个仿佛融进黑暗中的男子。此刻的他,背对着女子,银白的月光凄清的照在他身上,令他的杀气与怨愤隐忍的浮动在周身。
“给我搜。”
這三个字咬的很轻,但所有的人都吓的心惊胆战。一声令下后,大家四处散开,只剩下戎沁心和孤独站着的林作岩。其实他们都知道,或许什么都搜不到。但此刻的他们又能怎么样呢,特别是沁心,她站在他的身后,却无发开口説一句话。
她从来没有觉得,背对着她的林作岩,会感觉离她這么的遥远。
“砰砰砰————”
几声突如其来的枪响打断了戎沁心的想法,堂间的两个人突然身子一顿,然后互望了一眼,夺门而出。
“岩哥!”
又是几声枪响后,平西的声音从林家大院的后院处响起。等到戎沁心与林作岩以及其他地方的兄弟都赶到时,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小规模的抢战。地上躺了几个个欲要还手反抗的男子,他们身着便装,身份不明,而他们把守的地方不过是一间破旧而简陋的小屋。
里面亮着灯光,门被反锁着。而就在他们靠近的时候,里面似乎又响起了一声女子略显惊慌的声音,她显然是被林作岩他们突如其来的闯入吓着。這声音十分熟悉,林作岩微微皱了皱眉头,豁然把门踢开。
屋子就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它跌落在地,却没有灭去。油灯的旁边,柳韵美慌张的缩躲着,看见林作岩如刀一般的目光略过她时,她却忽的不动了。而她的身后,坍塌的椅子之上,一具女尸俨然缓缓晃动着。她的的四肢垂直向地,她的面容上还有未干涸的泪痕,死的时候,依然在哭泣。
林作岩的目光就這么死死的停留在這具女尸之上,完全挪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