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无云,天朗净日。
戎沁心站在甲板上,享受和煦的微风。双手搭在铁栏杆上,女子把身子倾出去一些,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浪花在船底翻滚而出的模样,沁心喜欢如此。
“沁心小姐伤还未好,怎么就出来吹风了?”
女子一惊,把身子放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平西。
“我不碍事,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男子瞄了一眼沁心的肩膀,然后走近一步,也学着女子一般把手搭上栏杆。迎面扑来的海风带着清新的水腥味,搅入口鼻,让平西心旷神怡。戎沁心侧脸看着男子,平常总是站在人身后,平稳泰然的平西,今天好像很不一样,仿佛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説。
“沁心小姐。”
酝酿了很久,平西终于开口。
戎沁心不感意外,瞥了一眼男子,轻应了一声。
“其实這话很早我就想和您説了,我一直待在岩哥身边,虽然我们年龄相仿,但我在我心中,他却是个胜似大哥的人。平西无父无母,如果一定要説有亲人,那便是岩哥了。”男子并不看她,只是平视的把目光扫向天际。
“我懂。”沁心点了点头。
“难得沁心小姐懂得。”平西释然一笑,继续道:“岩哥是一个冷性子的人,這谁都能看的出来。在沁心小姐来之前,我本以为岩哥這一辈子也不会对哪个女子动真心真情,但事实上,他却动了。既然动了,那就是非常不容易,所以…我想告诉沁心小姐的是……”男子顿了顿,像是在思酌。
沁心展开眉,翘首以待。
“平西不会説话,不知道该怎么説才好。只説一句吧,希望沁心小姐能好好对待岩哥,因为在你看不到的,听不到,感觉不到岩哥的日子里,他却为你做了他能做的所有事情。”
女子突然瞠目,突然之间,心中的某处清凉一动,像是陈年的心池被泼然搅动了一番,涟漪不断。
“你看到的,只是一点点,而岩哥给你的远比你想像的,要多的多。”
一语闭,沁心却又突然觉得心疼。她敛起秀目,把眸光低垂。她不曾想过,這份爱究竟有多沉重,或许真的就像平西所説,自己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而真正庞大的部分,却被自己一再的执拗所忽略。
女子不再説话,她缓缓抬起忧郁深远的眼,望像天海衔接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你有多爱我呢,林作岩?
巨轮的鸣笛,突的一响,海风忽的鼓吹起,把女子的短发揉乱。沁心的心思飘荡在风里,萦绕于身,她感觉有什么正在扎根心地,生根发芽。
我又有多喜欢你呢,林作岩?
——
退回舱内的时候,沁心决定去看一看他。她知道,连日来他不懈的守在自己身旁,同时又操心于追捕失货的事情,身子已经疲乏不堪。果不其然,当她轻轻的支开房门时,男子正仰靠着长阔的西洋皮沙发上,憩息着。
仿佛并不是有意睡着的,男子的衣领穿戴整洁,一只手还轻拽着一本帐簿。戎沁心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悄然蹲下,轻轻的伏在他的身边。黑墨的柔发下,两扇睫毛沉稳的闭合着,沁心知道,当它睁开时,就会露出那双深潭般黑彻的瞳眸。俊挺的鼻梁下,薄细的两片唇瓣微微开启,有节律的吞吐着气息。
白色的窗帘遮不住暖色的阳光,它们像精灵一般越过纱帘,在男子身上,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光晕。
戎沁心就這么看呆了。
她甚至听到了自己捣鼓如雷的心跳声。
于是,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像自己长了魂一般,抚了上去。刚挨着男子温热的肌肤时,她猛的意识过来,欲缩回手。却不料,男子紧紧闭合的双眸,徒的睁起,一手抓着她的食指,送到自己的嘴边。
戎沁心看着男子,攥着自己的手,在他的唇边摩娑,那种触感让她脑袋充血!
“你這是在玩火。”
低哑出声,男子戏谑的瞄了一眼沁心。
现在沁心巴不得找个洞钻下去,天地良心,她不是故意的!這种场面可真是老套,先是他对睡梦中的自己犯起色心,不料自己也会有一天,反客为主,欲要侵犯了他!
救命啊!
“我没什么意思。”脸羞的酡红,沁心双目闪烁。
“我可不觉得你没有他心。”
他撑起身子,把脸凑的更近。戎沁心大惊失色,想把手拽回来,哪知猝不及防,被男子倒打一耙,把自己压身子底下了。
“呀!”
惊呼出声,沁心怔怔的望着男子。
“這么多天,好像让你忘了我的本性了。”林作岩邪气的笑,宛如猎鹰在俯视自己的猎物,沁心急的扑腾,却又被男子禁锢住。
“一下下就好,沁心,让我感受一下。”
他想吻她,這么久了他多想有点点温存。像现在這样,把她紧紧的贴着自己,然后享受一下她的温度。
這一次,沁心没有反抗。
她不想抵触什么了,或许现在,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渴望有這么亲密。望着他的睡脸,她想着,這样俊逸完美的男人居然爱着自己。這是真的么,這多么令人不可思议啊。
温湿的触感从额头落下,一寸寸,点啄着,最终合在了她的双唇上。像是怕她会逃脱他接下来的索吻,男子大手把女子的脸扶正,然后把唇结实印下。
急不可耐,男子吻的那样深切。
“唔……”
這么霸道,一点余地也不留,沁心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他吸了过去,意识迷糊。
他捧着沁心的脸,尽量往自己這边送,像是怎么也索取不够,怎么也不能表达他心中发泄不断的占有欲。
“沁心……”离唇之际,他沙哑出声,迷乱的瞄了一眼被吻的七荤八素,双脸绯红的女子。然后再次咬了下去,进行新一轮的掠夺。
戎沁心感觉火燎一般,意识越走越远,酥麻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她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了!她也惊异,原来放开心里的芥蒂,去接受男子的爱时,居然如此有感觉。
可是不行!
一手突然抵住男子进攻的势态,林作岩一顿,瞠目看着她。
她气喘吁吁,羞恼道:“停啊……”
林作岩露出奇异的眼神,因为他第一次从女子的表情里读到了,心动。她在心动,他贴着她的时候,就感觉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都在狂乱的心动。
为自己而心动。
满足的笑容泛上他的俊容,他望着女子红着像番茄一般的脸,深深喘了口气。
罢了,他本来也不想往下做什么,但是刚才若不是她阻止,他自己也很难自制,毕竟一碰她,自己的理智什么的就全没了。
林作岩抬起身子,然后伸手揉了揉沁心的脑袋,就像沁心那日揉着他的一样。
“好了,也算缓了我的火。”
笑的戏谑,沁心脸更是红的一塌糊涂。這是什么破话,缓了他的火?哎呀……天啊……
她摸着自己的脸,烫的灼手,天啊……怎么会這样……
就這样。
一九三一年的五月三日,在一辆迎风破浪的巨轮之上,一间豪华而静谊的房间内,一个男子,一个女子靠窗而坐。
男子宠溺的揉着女子的短发,笑容清然。
女子尴尬的捧着自己的脸,恼羞的摆头。
很久以后,戎沁心背着林作岩把這一段写进日记。如果説所有的吻都具有纪念意义的话,她承认,之前的都不算最完美。
因为,這一刻她才知,什么叫心动。
這一个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出吻。
——我有多喜欢你呢,林作岩?——
——
船只停靠在赣江之上,南昌码头一片繁荣昌景。林作岩一行人下船的时候正是正午十分,這里的天气更为湿暖,空气中像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沁着木头的味道。
戎沁心不喜欢這种木制货箱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先行走了一步。但步子还未踏出的时候,就被身后的男子一个狠拽,逮了了回来。
“别自己走,這里不是我们的地头。”
林作岩投去一个命令的眼神,要知道能带上她,可是她千求万求才有的结果。這里是江西,不是上海,這里的气氛和上海截然不同。
“岩哥!”
平西在靠船之时,便领着林作岩的吩咐,先去打探了货的情况。此刻正是他回禀之时。
“怎么样?”
林作岩一问,平西连忙急促道:“七日之前,只有一趟从上海到江西的货船。靠岸之时,我听這里人説,当时下来有一伙人似乎来历不明,并且浩荡凶狠。我猜,就是卓先生的人马。不过令我感到费解的是,他们下船之后,就立马抛下他们的货,独自走了。”
“抛下货?!”
林作岩大为吃惊,心中突的有不好的预感。
“不错,所以我先来告之岩哥,然后一起去验他们丢下的货。”平西忿然点头,指出一跳道来。戎沁心在一旁听的喳舌,她当然知道,在她们上船之前就查到,卓先生带着林作岩的一百箱鸦片登轮逃逸。但现在,她却非常诧异,为什么卓先生要把货给抛了,自己跑了呢?
难道他知道林作岩一定会追击致此,然后畏罪自逃?
但如果真是這样胆小,怎么又会策谋抢劫富贵门的货呢?
不等沁心想明白,他们已经到了那批货的存放之处。平西塞给看货的人几个大洋,然后他悻悻离开,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念叨了一句。
“都是石头,不知道你们找着干吗。”
這是一句南昌话,全场人都没听明白,除了戎沁心。她脸刷的变白,然后抢先跑到一货箱旁边,扳开箱盖。這里的人早就动过這些货箱,被无端丢弃,他们当然不免好奇。只不过,里面真的就如那人所説,都是石头。
“都是石头!”
就在沁心拨来箱内稻草的时候,其他富贵门的兄弟也已经验明正身,断然惊呼。
“真的都是石头……”双目怔白,沁心挖了一颗又一颗,一直到箱子底都是黑突突的石块。這些箱子正好一百个,并且装饰的与富贵门的货箱一模一样,只是内容全截然不同!
“我们上当了……”
戎沁心站直身,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林作岩怒忿的双目。男子紧锁着剑眉,微微咬着下唇,脸色铁青。
“平西。”林作岩森冷一唤,平西从错愕中迂回,上前应声。
“岩哥。”
“你确定姓卓的登上了那艘船,来了江西?”
平西一顿,然后回应。
“我确定。”
潭眸一深,林作岩胸膛起伏一拍,然后冷冷出声:“你马上回上海,调查云阳码头,那晚有没有货车开出。”
平西有些不解,吞吐的结舌。
“我们上了调虎离山之计,姓卓的被人出卖,背了黑锅,带着一百箱的石头逃到江西。真是可恨,我怎么就没多想想,哪有這么愚蠢的人,会露出這么大的马脚!”像是在自言自语,男子危险的眯着眼,不自禁的攥起了拳头。
一席话下,平西才恍然大悟,的确,這拨人算计深沉。原来在卓先生之后,还有人操控了這样事情,那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是,我现在就回上海!但是岩哥你……”平西领命,却有疑惑林作岩的意向。
“我待在這,把人揪出来,问清楚。”
男子背过身,大步向仓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