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柳韵美狠狠的往桌边一甩,报纸散落的满地都是。
“吃醋了?”安庆生依旧是叼着烟斗,眯着眼睛很是闲适的靠在沙发上。安家公馆,坐落在虹口的日租界内,样式却很西洋化。漆白的砖瓷,金边的门廊,无不华贵辉煌。
抖了抖烟袋,安爷望着气嘟嘟的柳韵美遂也大笑起来。
“谁説蛇蝎心肠的女人就不可爱了,柳小姐对林作岩肯真是用心良苦呢。”
柳韵美美目圆瞪,狠狠的跃过安爷戏谑的笑脸,直直盯在那叠散落不堪的报纸上。林作岩,林作岩,结婚?未婚妻?就凭你這占满鲜血的手,和欺人太甚的心也配得到幸福?不,我柳韵美不让,你不属于谁,谁都不能拥有你!
不让,不让!
“柳小姐,你别不知道林作岩现在正满世界找你,你终日躲在我這,难道想躲一辈子?”安爷自然不喜欢她一副为了林作岩气恼的样子。
柳韵美一顿,遂嫣然而笑:“安爷,這躲不躲一辈子的事不是看我,而是看你。若是你早一日取了姓林的脑袋,早一日我们才得以逍遥。”她靠了过来,比着安爷,毫无空隙。
安爷冷哼一气,也不多做言语。柳韵美倒脑袋一斜,分外徜徉的躺在他的怀里,轻笑而言:“有个事,我想问安爷。”
“噢,不妨説。”
“上次带着你的人截林作岩货的那个人——”柳韵美坐上安爷的腿,摩娑他的肩。
“你是説夏冯乙?”
“不错。”
“为什么提他?”
“安爷难道不觉得奇怪,此人和安爷非亲非故却给你通风报信。不是心向着安爷想得以投靠,就是和那姓林的有万般仇怨。”魅目一凛,才唤起了安庆生心中疑云。
“這有何奇怪,和姓林的有仇的处处皆是,人在江湖,谁没有仇家。”安爷也不多想,淡淡答道。
“噢,我可不這么觉得。我想安爷如此聪明的人也定不会只這么觉得。”柳韵美不依不饶,似乎咬定此人大有文章。
“再怎么样,他现在不过是一废人,早就被我逐了出去。本就不是我安爷的人,没必要为他上心。”
“废人?”柳韵美一惊。
“不错,被林作岩给炸废了。”撇了下胡子,安爷的手扶按住柳韵美在自己腿上贴着的腰身,不自觉的揉捏起来。柳韵美的思绪却并未被打扰,她有着很强的知觉,女人总是能闻到异味,尤其是聪明狠毒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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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颇大,湿漉漉的打在着条深长的巷子里,静谧的只有雨落的声响。天空青霾,偶有闷雷闪过,一派冰凉之感。
水声有些波动,男子踩着石板路上,鞋子尽透,却丝毫不影响他匆忙的步伐。撑着的油伞梢显破旧,仍是打的长袍湿儒不堪。
雨声中搀杂他的步履声,本是很安静。但一丝异样还是被本就敏感的他发现。男子促步,停了下来。身后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深巷如墨,烟雨缭绕。
男子抬起帽子下干净的脸,遂笑道:“是哪位先生,总是跟着在下?”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巷子阴暗处闪了出来。男子注意到,這个身影的腿很不一样。
他是个跛子。
“卓先生。”颓废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古怪。
卓先生皱了皱眉,用手捂嘴,咳了咳。
“先生如何知道在下的姓氏?”
“卓先生是高人,在下是有意前来拜访。”此人声音波澜不大,分外冰冷。
“我不认识先生,卓某也不是什么高人,世上也没有先生這样拜访人的吧。”
“卓先生是不认识我,但我却知道卓先生。”他声音诡异,突然颤笑道:“卓先生家中藏匿的一箱黄金看来得之不易吧?”
姓卓的一惊,脸上干白的肤色更显煞苍。
“你什么意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同是姓卓,先生不也狠的下心通杀全家吗?”声音尖锐的一跳:“這样説来,卓先生还不为高人吗?”
姓卓的全身一抖,這件事真是他莫大的败笔。除了那个黄毛丫头,居然还有别的人得知。
“先生究竟是谁?”
“再下姓夏。”
“你想怎么样?”咬牙一问,卓先生目色里却流出杀气。
“在下穷途末路,才找上卓先生的。也是为了来投靠卓先生。”夏冯乙终是道出目的,如今的他可能只能依附這些偷鸡摸狗,下流卑鄙的人了。去找安爷是他的过错,事后才反映,安爷如何能信他,安爷为何要靠他。
他的确不够资格,玩弄心计。
卓先生冷笑出声,沉默一会。
“就你?”一个跛子,但并未説出口。
“我虽和卓先生不同道,却同路。我要复仇,而卓先生可生财。”夏冯乙自然知道,卓先生可是能为财做任何事的人。
像被点上死穴,卓先生心中一抖。
“噢?”他饶有兴致,“你能让我生的什么财?”
“富贵门。”
三字铿锵有力,节节打在男子的心头上。在此雨日,连带落的漫天的珠水,疯狂跳跃。
窗外的雨下的人心烦,戎沁心板着脸趴在窗沿边。雨水连带寒气泼跳在她的脸鼻间,丝丝扣凉。
是要找个时间跟姓林的摊牌了,时间不多了。
我相信,姓林的爱着那个女人。就因为如此,他不会真的想娶我。他那么讨厌我,不是用枪指着我,就是对我大呼小叫的。這样娶的回来不翻天才怪。正好,他也不信我是卓敏儿。如此,顺理成章。
一想,她咧嘴一笑。
旁边的小奴坐在凳子上,狐疑的看着傻咧一笑的戎沁心。卓小姐自从被少爷关了几天后,人变的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像是现在,居然一个人对着窗子傻笑。
戎沁心的确很傻。
现在的她还单纯,虽然内心深处有着机敏。但她的聪明很片面,对某一方面十分透彻,对有些方面却着实迟钝。譬如,林作岩对于她的怀疑,她的处境,她对爱的理解,和她根本一点都不‘顺理成章’的推论。
不时,她抬起了头,对上小奴暗色灯光下美丽的脸。
“小奴。”
小奴抬眼,欣然一笑。
“卓小姐,有何事?”
沁心偷的一瘪眼皮,這女的笑的好假。
“小奴,你喜欢少爷么?”
女子一楞,眼神有些空白。
“喜欢么,你坦白告诉我,喜欢么?”
小奴,不点头,也不摇头,却在目光里透出怀疑和猜忌。這个眼神让戎沁心心生厌恶。
不再多问,她又别回头,对着屋外大雨迷蒙,楞楞发呆。
翌日,雨过天晴。戎沁心赶在林作岩出门之际在门庭处拦住了他。林作岩惊讶而狐疑的看着面前目光笃定的戎沁心,心中淡然一笑。
“卓小姐,莫不是舍不得我?”
“我有话对你説。”
戎沁心打足了气,一定不能输了气势,我要谈判!
林作岩定眼看了看她,对着身边的毕方一招手。毕方上前,偷望了一眼矗立着的二人,心中又是一疑。自从這卓小姐进家以来,少爷的变化确实很大。经常有些喜怒无常,对着卓小姐看的眼神也非常奇怪。
有着打量,猜忌,甚至欣赏。
“叫司机进屋来坐,好好招待。卓小姐,有事和我我谈呢。”他玩味一笑,果真很有趣,這个女人一副谈判的模样,似乎真是有重要的话对自己説。
跟踪自己,然后究竟要作何打算呢?
沉默黑压压的凝在书房的空气中,气氛尴尬。
首先,戎沁心不知道该如何开這个头,她的情绪本是酝酿好的,但对着林作岩目光投注时,仍然有些慌乱。
深深的呼了口气,戎沁心低下脑袋。
许久,不发声,林作岩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卓小姐,同我就是来发呆的么?”
戎沁心不抬头,突然,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肩膀轻轻抽动,仿佛在哭。
对,她在哭。
林作岩错愕的看着她低垂的脑袋,确定她发出的是隐忍的哽咽声。心中大惊,她哭什么,她又想干什么?
颗颗泪水汹涌而止,戎沁心胸膛起伏不断,像是强忍着灼人的疼痛憋在心间,恨不能发。蓦然,她缓缓抬头,晶莹的泪水已经哭花了她的脸。
“我——我——”
她哽咽了一下,好不伤心。
“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我。”
林作岩一挑眉,显然是被蒙了下。她究竟要干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那位小姐。”继续説来,沁心似乎有着撕心裂肺的痛。望着林作岩一顿的脸,只是自顾自的娓娓道来。
“我知道,我知道。”她摇了摇脑袋,好不委屈:“但我不怪,不怪。”
“只怪,上天不垂怜我。空有我爱你的心,但你却无意。”説时,真的望望天花板,一副惆怅样。
林作岩眯了眯眼,只听她继续説。
“林少爷,如果,你真的爱她。我也不会强求你娶我的。”仿佛忍痛割爱,字字顿顿。
“她?”林作岩终是开口。
“恩,那日舞会的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爱她?”反问而来,戎沁心一哽。
“就凭我那日与她一吻,卓小姐就断定我爱她?”
“当然不止了。”话一出口,沁心就后悔了,這不明摆着説自己还抓了别的小辫子。但随即,她又哭起来。“我知道,你看她的眼神是那么不一样,我知道,你心里也很难过,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是多么痛苦和悲凉的事。我能理解,能!”
林作岩心中一怒,但表面仍旧冷静的听她説。
“卓小姐可真是为我着想呢,深知我心啊!”他踱了几步,反身走向依旧坐着抽泣的戎沁心。
“那你想怎么办呢?”
戎沁心停下哭泣,埋着的头顿了一小会儿,随即抬上眼脸。
“我其实,可以成全你们的。”
“噢?”
“只要我不在了,林伯母也不会追究我和你的婚事了吧?”
“你不在?”
“是,我主动退出。林公子给我个养猪养鸭的小钱,我回家乡自然安分的过。并不会再来打扰林公子的。”戎沁心很急迫,眼神终是露出了破绽。
林作岩心中大怒,這个女人居然是为了离开自己!她演這么多的戏,跟踪自己,试探自己,都是为了离开自己。那她当初为何又要进来林家?她图的是什么,她想知道什么?
直到此刻,林作岩依然不相信,戎沁心来到自己的家中,真的就是一件天作意外。
“你要多少钱?”他隐忍着怒气,忿声道。
多少?戎沁心自然没想过,要点钱无非是怕自己出去了饿死街头,自己也并不太了解這个世界的物价。
“五千大洋!”她伸出五根手指,這是她通过租用黄包车的价格,盘算出来的。
哼,果然很会要呢。林作岩眼中闪过鄙夷,五千大洋虽然不算不上是顶大的数目。但对与一个普通人家,足够过下半辈子了。
“好,下个月的初八是我们的婚期。初四,我便谴人把钱给你,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林作岩背过身去,语气十分平静。
戎沁心大窃而喜,激动的要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果然,果然,我就知道自己会成功的。她盈盈起身,还装模作样的有些晕呼。
“多谢林公子,我祝福,林公子能与那位小姐喜结连理,白头到老。”這话不假,白吃白喝了你的,还拿了你五千大洋走,怎么也得説句好话。
林作岩,虽然你冰冷,虽然你会杀人,但是,但是你是个好人。
暗自想着,戎沁心福身一别,就出了书房的门。
空气顿时凝固起来,林作岩背身而立的影子説不出的阴暗。阳光的偏色打在他脸部俊朗分明的轮廓上,一丝危险的气息张扬开来。
就凭得今天,我也不会放你走。
卓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