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
戎沁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场景,枫霓裳低着头进门来,步履艰难。女子浑身是血,即便是经过了雨水的冲刷,却仍然触目惊心。在场的人全都大惊,沁心立马上前把跌跌撞撞进门的枫霓裳扶住,往厅内搀去。
林作岩站在一旁,冲這九嫂厉声命令道:“关门!”
九嫂还未从刚才的惊愕中走出,顿了顿,反应过来时便连连点头,赶紧把门给关住了。她也不敢在厅内久留,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便又知趣的退了下去。如此一来,已是处在深夜中的公寓大厅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戎沁心把霓裳安置在沙发上,她把身上的毯子扯了下来,然后披在霓裳身上。枫霓裳似乎还处在怔忡之中,双眼无神的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而嘴唇也在隐隐扇合,不知道含含糊糊的在説些什么。戎沁心看到這场景,便唤起女子的名字。
“霓裳,你怎么了?”
“霓裳?!”
她唤了好几遍,但是枫霓裳只是抖的更加厉害了。沁心大急,开始用毯子帮她把水擦干,但就在她双手伸过去的同时,霓裳忽的站起来,恐惧的躲避着。戎沁心大诧,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悬在半空中,而霓裳却惊慌的向后退去。
沁心的表情停滞了一秒,然后向林作岩投去焦急而求救的目光。林作岩看了一眼沁心,便上前从后面把霓裳的身体转了过来,枫霓裳先是反抗,但就在她扭过头来见到林作岩的脸时,突然就不动了。
“霓裳。”林作岩双手按着她湿漉漉的脸颊,强迫她看着自己。枫霓裳的眼本是一直垂下,但此刻突然圆睁睁的看着男子,眨都不眨。林作岩蹙着眉,黑眸与其对视之下,察觉了她眼中强烈的恐慌和不安。
她的额头还在流血,血水与雨水混合,沾满她的脸。林作岩眼中闪过心疼,他轻轻的摇了摇呆楞的霓裳,低声问到:
“霓裳,发生什么事?”
枫霓裳的瞳孔忽的一缩,身体又是一颤,仍是不会説话。林作岩知道一定是发生不小的事情,他把目光下移,发现她的手中正紧紧的攥着一叠已然湿透的文件。林作岩觉得它眼熟,便伸手扯过来,但霓裳一见有人扯,便本能的攥的更紧,惊恐而戒备的看着林作岩。虽然她死命的拽着不肯松手,但林作岩还是看清了那叠文件的内容,因为它们一张一张都是经过他的手出去的。
“霓裳,你到底去做了什么?”
沉默了片刻,男子的目光抬起,再次问了一遍。但女子就像是在保护生命一般的保护那叠纸,她的双目死死的盯着它们,一丝不肯懈怠。
林作岩不再强行把文件抢过来,他松开手,把女子凌乱的湿发拨开,然后又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顿的説到:
“看着我。”
女子一顿。
“我是林作岩。”
枫霓裳才缓缓抬起眼来,她盯着男子的脸很久,然后开始哭泣。
她终于清醒了过来,无声无息的开始哭泣。戎沁心站在一旁,也跟着默默流泪,她看到霓裳這个样子,觉得心如刀绞,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林作岩蹙着眉,看着女子,缄默了一刻然后再次问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枫霓裳颤抖的把手中文件递了出来,然后説:“我…我……”
她的嗓子很沙哑,含糊不清。
“我…杀了他,我…我杀…杀了尚野隆三……”
犹如晴天霹雳,戎沁心和林作岩均在這一时刻楞住了。枫霓裳泪如决堤,她边抽泣边把刚才经历的一切断断续续的説了出来。
“他……拿枪指着我,我无处可逃了,但是,但是他的保险柜里…还有一把枪……,他没发现我也拿起了枪。我本是不想…不想杀他的……我没想过杀他的,但是他拿枪指着我,我……我……”
枫霓裳仿佛回到了那个血腥而恐怖的时刻,男子狰狞的表情犹然眼前。
“我…不能那样死了,我……”霓裳把手上的文件拿起,颤颤巍巍的送到林作岩面前。林作岩的目光从她的身上转移到那叠文件,然后再看向她。
“我要是死了……這些就…拿不回来了,拿不回来了……”
一旁的戎沁心捂着嘴,眼泪倏然而下。她看见了那叠文件的内容,她知道那是半个富贵门的清单还有……还有自己绑架尚野隆三的证据。甚至,她还看见了袋子里,肉色的小皮纸,那是最重要的证据,是整个案件的关键,如果没有了它,安庆生将对自己束手无策。
枫霓裳把事情反反复复的説,她害怕极了,她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她也知道,她貌若无事,假装镇定的从那间日本艺馆出来时,那路道两旁的日本兵是怎么样狐疑的看着她的。那些枪声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艺馆里的音乐声很大。但是,明日清早,他们一定会发现尚野已死,而唯一可能的凶手,一定是自己。
她该怎么办?
她真的没有想过杀他的,她好害怕,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鲜血迸出,溅在自己脸上,热的灼人。
当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枫霓裳陷入空灵的臆想,她不再开始哭泣,而是双目无神的坐在原地。戎沁心见她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哭着想上前説些什么。但林作岩却对着她摇了摇头,沁心才作罢。
每个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霓裳虽然语句混乱,但从她的描述中他们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戎沁心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孤身一人去做這样的事情,她甚至让那个平白无故日本人糟蹋了她!
“给她洗个澡,让她睡了吧。”
林作岩的脸很阴沉,他没有过多的説什么,只是把霓裳抱了起来,往搂上送。戎沁心追了上去,跟在后面,她的目光落在霓裳煞白的脸上,无法移去。沁心的眼神充满心痛以及自责,她不敢想象,今晚她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让那个日本人给蹂躏,又是怎样提心吊胆的偷那些文件的。她明明就很害怕,她明明就很无助,就像那个时候紫丰大院一般,她已经吓的面无血色,泪不能止,却依然口口声声説放心,她是安爷的人,她不会受到伤害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超过了她本身的力量,但她却义无反顾,甚至连疼都不喊。
夜又深了许多,愈纺的灯光已经完全隐没了去。
卧室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的银灰洒进屋子里来。戎沁心帮霓裳洗完澡后,她开始变得很安静。霓裳不説话的坐在床上,任由沁心帮她把头发擦干,她就像一个没有声息的娃娃一般,只是乖巧的坐着。
白色的纱帘被窗外徐徐夜风吹起,月辉染亮了女子的瞳孔,她眸中的神色却令人不解。戎沁心不知道该説什么,她跪在她身后,动作轻柔为她擦拭头发。屋子里只有這两个不发一语的女子,空气里弥散着点点心酸和哀伤。
夜已然很深了。
“好了。”
戎沁心确定她已经把霓裳照料的很好,便把被子扯开,冲着霓裳唤到:“可以睡了。”
枫霓裳抬目看着沁心,月光下,她眸中的光辉重聚,沁心知道霓裳已经完完全全的清醒了过来。只是,她显得那么安静,表情也没有一丝刚才的慌张与恐惧,她像是一个精灵,沐浴在夜色里,悄无声息。
“沁心,我不想睡。”
戎沁心一顿,然后凑过身来説:“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会保护你。”
她语色坚定,但霓裳却摇了摇头,略有苦涩的説到:“沁心,陪我坐坐好吗,我还不想睡。”
沁心终于作罢,乖巧的坐在她身边,回应到:“好。”
先前,两个人都没有説话,只是寂寥的坐着。窗外的风拂过一阵,又是一阵,温柔而顺滑的亲昵在两人的肌肤之上。戎沁心眯着眼,和霓裳一样,把目光放在很远处。只是她并不知道霓裳此刻温和的表情,究竟是为何。
“沁心,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女子启声,沁心先是一楞,然后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上台表演,是在六年前的盛夏。我当时只有16岁,稚气未脱。我记得我穿的是一件火红的长袍,跳的是一出霞光舞,這舞是当时的花魁编的,那个时候她真的是很漂亮,她在花月,是除了柳韵美第二漂亮的女子。”
霓裳陷入回忆,眸光清涟。
“我跳舞的时候很紧张,她站在幕后,一脸愤恨。這舞本是她自己跳的,但是安爷给了我跳。当时全花月都知道,我是将来的台柱,而她已是风华已去。”説到這段的时候,霓裳的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
“我当时真的是不懂事,我喜欢跳舞唱歌,我以为当台柱受人追捧也是一件好事。但是,却没有想过,我的生就是她的死。我跳完那曲霞光舞后,她因妒忌而当众扇了我两个耳光,骂我婊子不要脸,还這么小就知道爬上男人的床。我当时不説话,事后,她被安爷打折了两条腿,一辈子再不能跳舞。”
戎沁心听到此处,已分明的感觉到女子凄凉的语色。她的声音和平和,但却是在刨心底最深的痂。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喜欢跳舞。”
女子眼中的落寞令人心疼。
“但是后来……”她的双眸蓦地的一亮,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美丽的事情。“后来,有一次,我在花月登台,那是我当台柱后的第二年。我当时跳的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我却得到了他的青睐,他派人送了我一箱的珠宝。”
枫霓裳转过脸来,笑容弥散。
“一箱的珠宝,多么的直接而俗气。他没有像别的纨绔子弟一样,变着花招要讨好我,他就直接仍给我了我一箱珠宝。我当时就想,怎么世界上有這样的人,真的是很好笑。”説罢,女子当真盈盈笑出了声,但只一瞬,她便又安寂了下来,目光温绵。
“那个人,就是林作岩。”
戎沁心在一旁,眼泪已又出来了,但她依旧不説话,她不想打断她的回忆。
“他真的很特别,很特别。不是因为他俊美绝伦的长相,而是因为他的心。沁心,其实他有一颗很温柔的心,在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就是因为這个我才会……”
“爱他。”
霓裳把這两个字咬的很重,很重,但却不张扬。她的心就像這两个字一样,深沉却不言于表,是一种潜隐着的爱。
“我发现這点的时候,是一个清晨,我在酒店里醒来,他已经走了。他从来都是什么都不説,就走了,我起床,穿衣服,然后吃早饭。当我发现桌子上的早点里,没有了蛋的时候,我楞住了。之前的一天的,我也是如此,起床,穿衣服,吃饭,但是盘子里却有一个蛋。我是从来都不吃蛋的,所以我根本没有碰,而他发现了,所以,這一次,没有了蛋。”
枫霓裳露出了单纯了清透的笑容,這是一个女子回忆最珍贵的记忆时,所露出的表情。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节点,它很短暂,但它却寄托了她生存的所有动力。而霓裳就這么一个女子,她便是凭借着這星点的回忆,开始用生命去爱林作岩。
戎沁心终于明白了,爱情不是没有理由的,有這么多女人为林作岩所倾倒所癫狂,但她相信,枫霓裳是唯一一个不是看到表面的人,她看到了林作岩的心,她比自己了解他,她看到他冷漠的外面下,零星的火焰。而她便再也无法自拔,只知飞蛾扑火。
枫霓裳説到此处后,便不再往下説话了,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脸来对沁心説到:“我説這些,你不会怪我吧。”
戎沁心吸了吸鼻子,然后摇头:“当然不会。”
“沁心,我是真的爱他,但是……我也喜欢你。”她的表情那么的真,戎沁心知道,她们之间虽然并没有掏心掏肺的交流过什么,但是她们却应了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
沁心点点头,霓裳笑着説到:“我累了,睡好吗?”
沁心听到她累了,赶忙起来把被子都弄,拉着她説到:“我们一起睡。”
“嗯。”
就這样,两个女人共同睡在一张床上,她们的手相携着,像一对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戎沁心面带笑容,她喜欢霓裳身上淡淡的清香,她就是一朵清莲,幽香弥散,却不张扬。她眯着眼,逐渐的睡去,直到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而均匀。
枫霓裳才确定,她已经睡着了。
女子悄然起身,轻轻的松开了沁心的手。她绕过床,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她就着月光,抬起头来。
她坐在這,一直坐一直坐,知道天色泛白。她轻轻的蹙着眉,眯着眼,她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她花了這整整一晚的时间去回忆那个男子,回忆他的点点滴滴,每个眼神,每个表情,每个气息。她不能漏了分毫,也不能浪费一丝丝时间,因为這仅是她能感觉他,唯一剩下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