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懒洋洋地照进一间明亮的白房子,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枕上,那些疯狂的影子在我的记忆里冲突,头痛得不行。
枕头上弥漫着酒精与洗衣粉的味道,凄厉的婴儿啼哭声冲击着我的耳膜,孤单而寂寥的世界让我倍觉煎熬,只有躯壳,没有灵魂,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哐哐哐,医疗专用推车的声音由远而近,我的心情被那推车与地板撞击时发出的声弄得十分烦躁。我将头缩在被窝里,偷偷从缝隙里看着女护士冰冷冰冷,雪白雪白的脸庞。
令人高兴的是,我从护士的白大卦后面看到了叔叔那张国字脸,他目光关切,正轻声地向护士询问着我的情况。
听不清护士对叔叔说了什么,他长长地松下一口气,脸上泛起微笑。
那个护士并没有扯开我的被单,只是将药交给叔叔说:"这孩子是死里逃生啊,药一定要按时按量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按床头铃就行。"
"我怎么了?睡在这个气味难闻的地方多久了?"
对于我来说,睁开眼睛之前,我的世界是一片混沌。
看到护士离开,我将头伸出被窝,使劲地喘了口气。叔叔看到我醒过来,高兴地说:"嗯嗯,看起来恢复得很不错嘛,手术还是很成功的。"
坐在病床边一面抚摸着我的脑袋,叔叔一面告诉我,经历了七天七夜的昏厥,我终于回到了人间。他感叹,大难不死,是个奇迹。
我没有再回到我的古村,而是在县城的叔叔家里住了下来。
叔叔是个中学物理老师,至今单身,我的出现倒让他多了个伴儿,寂寞生活里平添些乐趣。
每当我说起记忆中那些恐怖的画面,叔叔总是微笑着教育我:"脑袋里那个大瘤子竟然让你的想象力变得如此丰富,早知道这么厉害,就该留下,说不定能够让你变成个神一样的天才哦!"
看来,没有人相信我经历了什么,刚开始我还纠结,对于叔叔的态度也有些失望,后来,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后,慢慢也就淡忘了。
也许,一切真的是只是我脑袋里那个肿瘤制造的幻觉吧。
总之,古村的一切在我的记忆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二十年后,春天,梨花似雪漫天飞舞。
我已是省城一家地产公司高管,因为工作的需要,我即将回到已经成为市级城市的古城。
就要回到离开十年的故乡了,坐在飞机上,我想:"叔叔的心脏好些了没?那些旧时好友而今都在哪里呢?"
下了飞机,公司派来的车将我送到了叔叔的家,也是我少年时最温暖的庇护所。
院子里没有一点杂草,空气也很清新......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转过身去,原来隔壁的吴阿姨,多年不见,她还是气质优雅,容貌并没有多大变化。
我礼貌地叫了一声:"吴阿姨,您好啊!"
"小唐,自从你上大学离开古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啦!每回过年,都是你叔叔着急忙慌地往省城赶。问他怎么总不见你回家啊?你叔只会嘿嘿笑,说你学业太重,工作太忙!"吴阿姨笑着说。
我看看院墙外,曾经的平房都变成了高楼大厦,一片片水泥的丛林。
院门口有人正在下棋,观棋者无数,却没有一个我认识的。看来,随着城市人口的流动,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
叔叔照例给我炒了个蛋炒饭,拌个凉菜,一碗苦菜汤,老单生汉的厨艺几十年都没有长进。
我说:"叔,还是找个伴儿吧!"
叔叔笑着瞅我一眼,岔开话:"别瞎操心!吃完午饭,去看看安老师吧!"
古村位于古城的东郊,打个车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
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天空只余下一抹残红。转眼间,已十年光阴。虽然城市变化太大,空气里仍游离着一种熟悉的味道,一条长满梧桐的街道,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
记忆中,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叔叔牵着我的手离开医院。他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暖暖的。想起这一幕,我的眼眶变得潮湿起来。
去看安老师的时候,我发现小村已经不是记忆中那条青石板路的古老村落,而是一个盖满了漂亮小楼的半城市化的小镇。
来开门的,是一个漂亮高挑的女孩,有一双褐色的,灵动的眼眸,看我的时候,用一根食指不停地抚弄着自己的下巴,我的猜想她应该是......
她却先发问:"唐巫子?唐巫子!真的是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长是好像,好像那个——宋仲基!"
然后,我们相视大笑,她是安小瑛。自从我八岁那年去到叔叔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古村,这是我们二十年后第一次见面,没想到她长成了个大姑娘,而且还这么好看。
一听说我来了,安老师慌忙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毛笔,想来,刚才正在房间里练字吧。
安老师说:"我听你叔说,你小子现在混得很不错哟。"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啊?"
"你看——"安老师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一本像册,翻开,指指上面一个模样清秀,神情忧郁的少年:"模样没变多少,气质不一样了。"
我想,成年人嘛,怎么可能与孩子一样的气质呢?
"吃晚饭了,别聊啦!"小瑛说。
安老师沉吟一会儿,忽然说:"你额上做过手术的地方还会疼吗?我怎么听你叔叔说,好像还是有问题。"
安师母突然插了一句:"提这话多扫兴啊,人家孩子难得回来看看我们,说点高兴的事吧。"
"这个嘛——"对于师母的打岔,安老师有些尴尬,只好随口敷衍了几句。
但小瑛却不依不饶,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忽然,窗外闪过一个惊雷,我吓了一跳。
安老师还是忍不住说:"你那里毛病还是要多关注一下!"他指指额头。
我点点头。手术将我从死亡线上带回,但并没有完全治愈我的脑疾,偶尔还是会有些不太舒服。
小瑛突然有些激动了:"若不是你那次突然生病离开,就还得留在村里!你这倒是因祸得福了!"
提起过去,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表情变得有些痛苦——
小瑛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眨巴着眼,将一块肉夹到我碗里,我却完全没有食欲。
窗外,滚滚雷声由远而近。
我忽然想起了安家那座古坟,心,不禁战栗了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