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申忽然提出的那个问题,是我和万月都没有想到的。
陈申问:"你为什么姓万?"
这个问题让我一楞,也让万月一楞。
我在心里想,姓万也罢,姓千也罢,人总得有个姓,孤儿院的孩子们取名字,可能也就是随意挑一个来用吧。
虽然我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但陈申还是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仿佛在认真回忆,过了一会儿,万月抬起头,说:"其实,我们那个孤儿院的孩子都姓万!"
她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
点点头,陈申问:"什么原因呢?"
那似乎是一段特别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万月的神情有些迟疑。
恍惚了一会儿,她开始讲述了一段过去。
她说,不记得自己几岁的时候开始有记忆,总之,童年很快乐,虽然生活在那个离城市好几公里的孤儿院,但日子却是浸润在阳光与欢笑里。
大眼睛的校长,有一张粉嘟嘟的小圆脸,嘴角一对梨涡很是好看。
大家都叫她雪妈妈。
雪妈妈是个活泼开朗的女人,总是带着孩子们在草地上嬉戏,给女孩扎辫子,为男孩们剪头发。
每年春天,她都会带着孩子们去踏青,踩着绿油油的青草地,闻着山野里漫开的春的气息,小小的万月总是觉得怡然而快乐。
那样的日子持续到了她七岁那年的冬天。
一场蚀骨的寒流袭来,一夜之间,天寒地冻。
由于准备充足,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挤在温暖的火炉旁,相互依偎着,一面听着雪妈妈讲故事。
原本,那应该是记忆里一个温馨而美好的画面。
可是,一股强劲的冷风中,孤儿院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将正在火炉旁给孩子们讲故事的雪妈妈粗暴地拉到了雪地里。
孩子们跟着跑了出来,哭的哭,喊的喊,与来人撕扯着。
雪妈妈好几次想要挣脱,却都没能成功,甚至还因此而挨了打,额角的鲜血滴下来,把孩子们都吓坏了。
当天黑下的时候,雪妈妈已经被那帮人带走了。
孩子们等啊等,却始终没有等来雪妈妈。
雪花落下来,雪花又融化了。
星子升起来,星子又落下去了。
望穿秋水,窗外、院子子、课堂前、睡前的灯下,再也没有雪妈妈美丽的脸庞,孩子们掉了多少眼泪,却一直没有等来雪妈妈。
一个月后,有人将他们带离那个孤儿院,他们搬到另外一个离城市更远的地方,一个更加寂寞的山沟里。
房子是崭新的,桌椅是崭新的,照顾孩子们的人也都是些新面孔。
可是,最让孩子们恐惧的,除了冰冷的房间,还有那些陌生人脸上冰冷的表情。
万月说,她在孤儿院的时光,以七岁那年的冬天为分割线,一岸是春,一岸是冬,经渭分明。
以前,雪妈妈每次到龙城,总会给他们带回很多书,除了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还教他们画画唱歌,孤儿院的四季都充满孩子们稚嫩而美妙的歌声。
可是,自从雪妈妈离开,孩子们去了那个僻远山沟里的地方后,再也看不到孩子们的笑脸,听不到他们的歌声了。
孩子们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照应后山的那一片菜地。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将已经成熟的蔬菜拉走。
万月5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很多字,之前,她睡前都要带本书到枕前,认真看上几页,才安然睡去。
可后来,别说看书,就连课都上得很少了,她只能偷偷将之前带过来的书一遍遍地翻,直到扉页都变得柔软而发黄。
有一次,干完活,她乘着上厕所的机会,跑到墙根下,将藏在身上的书拿出来看。
正看得津津有味,头上挨了重重一下。
抬头一看,是那个胖胖的保育员,正瞪着一双粘着假睫毛的小眼睛,万月吓得魂飞魄散。
那本书就那个有些阴郁的日子里被撕扯成了一片片,像万月那破碎的心一样,纷纷扬扬散落在少年有些悲伤的记忆里。
也是在那一天,他们被召集到很久不曾踏进的教室。
院长瘦而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难得一见的笑,告诉孩子们,从那一天起,他们都将会有新的姓名。
从此,孩子们都改姓万。院长说,因为这家孤儿院是由一位慈善家修建的,那位慈善家就姓万。
万月1岁时来了一位新院长,说是孤儿院此后将由民政部门接管。
政府果真派来了新老师,新的工作人员。
但万月却说,之后的日子平淡无奇,波澜不惊,倒是认认真真读了几年书,高中的时候,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龙城市一所不错的中学,从此离开了那家孤儿院。
虽然无依无靠,也无生活来源,但万月却凭借优异的成绩,靠奖学金硬是撑过了直到大学毕业的那些艰苦的日子。
听完万月的故事,我和陈申都沉默了。
一个有残疾,命运坎坷的女孩却在困境中凭借一己之力走到今天,学业还如此优异,从她自尊的性格里,我依稀能够看到那个叫雪的女人的影子。
对于孤儿院的孩子们来说,雪就是他们的启蒙老师,也是最好的榜样。
"这么多年,你再也没有见过你们的雪妈妈?也无任何关于她的消息?"陈申问。
万月摇摇头,抬起手理了理垂到额前的秀发,她那纤细灵巧却残缺的四指还是让我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
"知道修建后来那家孤儿院的人,叫万什么吗?"陈申接着问。
面对这个问题,万月还是摇了摇头。
陈申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失望。
我表达了自己不同的看法,也许建那个孤儿院的人只是随便借用一个姓,化名而已。
我们好像有些跑题了,明明是因四指而来,却偏偏用了很多时间听了万月一段艰辛的故事。
"不过,唐总——"万月抬起眼睛看着我。
听到她那么礼貌地叫我,我也不禁将目光投到她的脸上。
"如果你们想要了解修建那个孤儿院的人,我倒是可以托人打听一下。"万月说。
这实在没有必要吧,我想,遂摇了摇头。
"万月姑娘哪天有时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带我去一趟那里?"陈申说。
陈申的做法无疑多此一举,既然那脚印不是万月的,再去那个孤儿院有什么意义?但陈申用眼神阻止了我继续说话。
看了我一眼,万月的样子有些犹豫,她说:"我刚到公司,还没有休假的机会,只能等到周末了。"
"周末?那可不行,周末我有事,再说,这事越快越好!"陈申摇了摇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