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初秋仰着自己的大长脑袋,笑容中包含着得意之色。
“张宝啊,这种事只能出你的口,入我的耳,怎能留存于纸面呢?而且赵一杰可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他居然亲自书信一封,不是乱了分寸是什么?如今他可算是有了把柄在我手中了。出些钱粮人手又算得了什么?哈哈哈哈!”
“老爷甚明,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赵大人家中独子惨死,心情悲愤,也是可以理解一二。老爷那您打算出多少银子,又准备出多少家丁从旁协助?”
张初秋闭着眼睛考虑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根据当初派人前去下沙探访来的消息,你觉得值老爷我出多少银子?”
孙郎中一家投靠了下沙的消息,张初秋得知后第一时间便派人去核实,还仔细查过下沙庄园的底细,张宝结合了数个探子回复来的消息,得出了不宜轻举妄动的结论。
“老爷,下沙日益壮大,从最早的甲剪和自来火,到后来的肥皂,都是下沙那些能工巧匠制作的。而且坊间隐隐然又有风言,说现如今悄然在市面上出现的新式蜡烛,也是下沙出产的。仅仅这里面的利益便已经不可估量啊。倘若赵一杰大人真能与老爷共同瓜分下沙。小的心想,出个万两银子怕是绝不会亏!至于人嘛,出个百十来老弱病残助阵便可。”
张初秋听完管家张宝的分析,不置可否,依旧用他那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老爷我倒是觉得银子不必多,人手倒要多出些。”
“老爷这又是为何?”
张初秋对张宝不懂就问的习惯很满意,耐心地解释道:“赵一杰要对下沙动手,能动用什么人?无非是些家丁罢了。赵一杰再怎么愚蠢,心中再如何愤恨,也不敢私自动用本地海防驻军。这点他还是能明白的,所以他不仅要我出银子,还要老爷我出人手。你想,打个下沙需要多少银子?无非就是些赏钱加死伤的抚恤,那些狗腿子能拿多少?有个千百两银子就不错了。所以他缺的是人手。当然有了更多的银子,可以多招些鱼龙混杂的贫民农户裹挟其中壮大声势。但老爷我看来,赵一杰不会如此行事。人多即是口杂,赵一杰也怕到时候传扬出去,把事情闹大。所以嘛......”
张宝听罢,对自家老爷更是佩服不已:“老爷大才啊,原来老爷早已将此事看透了!想来赵一杰只要在本地任职一天,就无论如何逃不出老爷的手掌心。”
“哈哈哈哈,张宝,这样吧,你亲自去给赵一杰传话,就说老爷我献银三千两,外加我张家的家丁二百人,全权交于赵大人,完全听从他的安排。另外,事先说好,下沙所有财产,老爷我只要四成,不过孙郎中一家嘛,哈哈哈哈!”
张宝哪里会不知道自家老爷的意思“老爷,小的一切都明白,小的现在就去赵大人府上将老爷的意思传达给他。”
张初秋与赵一杰的合作貌合神离,相互利用,各有各的小算盘。
而瞿尚兵却是实实在在的将自己的一家一当全部扑在了下沙庄园的陆远几人身上,对这五人的能量充满了信心。回到瞿家大院的第一时间,喊来了自己的老管家瞿达财,大手一挥直接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整整二万两白银,在周浦地界购入万亩荒地和五千亩良田。又私下掏出五千两银子雇工填浜修路,另造瞿宅,还给陆远几人划出了一片空地,让他们自行发挥再新建一座庄园。
瞿尚兵家中人丁兴旺,子侄众多,作为一家之主,年仅三十出头的瞿尚兵尽管辞官回乡,但在瞿家依然有着无尽的威严。但饶是如此,这一系列的举动依旧把瞿家上上下下惊的说不出话来,同时也非议颇多。
“夫君,这么大手笔的置地,到底是为何?”
瞿尚兵爱妻沈氏夫人娘家就在沈庄,位于周浦与三林塘中间,离这两地皆不过十多里地,哪怕步行也不久可及。沈氏夫人娘家也是当地富家大族,当初与瞿尚兵结为连理,也是门当户对。
“夫人,为夫自有用意,今日午间,我已让老管事瞿达财召集所有家中子侄和亲眷来宅子里,为夫有要事言讲。夫人到时便知了。另外,家中二女年岁也不小了,我想将两个女儿送去上学。”
“啊?将两个小女送去上学?夫君啊,若是要上学倒也不是不可,只是,要不还是请几位学究上宅子里来教学更为方便一些,夫君你看如何?”
瞿尚兵哈哈一笑,将沈氏搂进自己的怀抱,轻声细语地说道:“夫人可相信为夫的眼光?小女送出去又不是见不到了,我还有一事和你说,我要给你介绍几位天下的大能,过些日子等为夫约好,就会有传说中的自行铁轮驹来接你我二人前去做客。为夫此举可保得我瞿家万世基业!”
沈氏略显惊讶地问道:“夫君所说可是你前些日子便提过的下沙老爷?”
“嗯,不错,下沙老爷们的两位夫人对夫人你是颇为好奇啊,与我说过数次了,想要与你相见,若是能结个干姐妹,那......哈哈哈哈哈!”
瞿尚兵说着说着放声大笑,显得好不得意。
“老爷,夫人,家中族人都聚齐了,等着老爷训话呢!”
门外瞿达财的声音传入了瞿尚兵的耳中。随即起身,穿过了两进院子,来到了中厅,站在了众人面前。瞿尚兵一到,淅淅索索的低声交谈声,瞬间戛然而止,现场一片安静,都静静地等候瞿尚兵发言。
“嗯,诸位瞿家父老,子侄同袍。今日将大家召集到此,是尚兵有事要宣布。”
瞿尚兵环顾四周,提高了声调。
“诸位也知晓,我瞿家自改朝换代以来,已经不再担任盐场场主之职,而尚兵本人,也在年前主动辞去了当今朝廷的两浙盐运司松江分司都转运使之职。而今我瞿家在此地已经无有何物可留念的了。所以瞿某决定,在半年之内,将我瞿家全体迁徙至周浦地界。”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将底下的瞿家众人惊愕成一片,立即开始嗡嗡嗡的相互交谈起来。瞿尚兵等了片刻,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继续说道:“我已经安排老管事在周浦广购土地,诸位可及早做好动身的准备,要将现在瞿家土地上的佃户,下人仆役全部迁走。”
话说到这时,从人群中出来一个年过半百却面色红润的老者,捋着长须说道:“尚兵啊!”
“叔父有何指教?”
“为何突然想起要迁宅啊?我瞿家在此地住了几代了。可是有何急事发生,若事出有变,也要及早告知我等啊!”
瞿尚兵哈哈一笑,坦然说道:“叔父,诸位,不必惊慌,瞿某说要迁宅,并非是要将现在的宅子出卖给他人。本宅依然留存。诸位大可放心!”
站出来说话的老头见瞿尚兵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还不死心,又问道:
“尚兵,那到底是为何急于迁宅呢?”
“叔父,理由我先前已经说了,不过只是其一,其二想来诸位也知道,本宅靠近盐场,良田稀少且分散在各地,致使我瞿家的各个亲眷也不得不散与各地。而举迁全族至周浦一地,无论从何处考量,对我整个瞿家皆为百利而无
一害。另外,购地建房的所有花销用度,皆由我瞿尚兵一人担之,诸位除了现在的正常开支,不必为举迁之事多付一个铜子一两银子。不过瞿某对诸位唯一的要求,还是要叫各家的下人奴仆院工,特别是众多佃户贫农包括家丁全部举家搬迁。不得丢下妇孺老幼,若是有人不从,莫怪瞿某家法从事,到了那时休要怪罪瞿某铁面无情!”
底下的众多瞿家族人,虽然大多数人都不明所以,可瞿尚兵威望甚高,而且不用自己花销一分钱,至于搬家的好处,大家也看在眼里。如此一来即使有不愿思变的,在瞿尚兵的威严之下,也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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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沙庄园
李灵珊这辈子是从没有见过像沈博这么热爱学习的人了。
小到纸张、书本、电灯、下沙庄园内的各种建筑和其带来的作用。大到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等基础科学和医学、农学、气象学、材料学,零零总总。李灵珊一开始还担心沈博对自己教授给他的知识不感兴趣,可没想到人一旦拓宽了眼界就开始对自己所好奇的未知事物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这些学科看似相互独立,其实又是互溶贯通。
沈博合上了书本,长叹一声:“呼~~实未想到,简简单单一块农田便有这么多学问说头。孤陋寡闻,孤陋寡闻啊!”
顾沁也和沈博一起学习,笑吟吟地说道:“沈先生这几日感受如何?还觉得下沙的几位老爷们所教授的都是些奇技淫巧,卑贱之术吗?”
“施夫人说笑了,相较而言,我圣人之学,八股文章才是不堪一提啊!陆夫人实为大才,有定国安邦之能也!”
陆远和李灵珊两个人手牵手正好走进教室,听到沈博的感叹,陆远洪亮的声音传入了沈博耳中。
“沈先生,我们不是什么大能,而是把老百姓几千年来的经验进行了总结和筛选,留下了最实用的东西,传授给后人而已。”
陆远指了指沈博手中的农业书继续说道:“沈先生不看其他高大上的学科,偏偏捧着农业书看,我很欣慰。就拿这农业来说吧,你这几日也看到了庄园内外丰收的场景,你可知这些粮食,能养活多少人?那如何能在同一片土地上种出更多的马铃薯,更好质量的水稻,怎么防灾又如何防虫。这就是知识,就是天下最高尚的学术。比任何圣人之学都管用。”
沈博惭愧的低下头喃喃地说:“哎,在下自认勤学好问手不释卷,如今看来,在下依然眼界甚低,格局甚小啊!沈某惭愧也!”
陆远哈哈一笑说道:“圣人之学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这天下的读书人不能单单指望这圣人之学去八股取士求个官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看只靠着你们口中孔夫子的圣人之学是万无可能的。修身可以,齐家就够呛了,更别说治国和平天下了。哈哈哈哈!”
沈博好奇的问:“陆老爷也知道《礼记·大学》中的精粹?”
“嗯,那是自然,沈先生如今觉得是众人口中的圣人之学能治国,还是我们的自然科学更能治国,更能让普通的贫苦百姓填饱肚子不再忍饥挨饿啊?”
陆远见沈博低着头不敢和自己对视,默默无语,便语重心长的说道:“沈先生,你不是那些学傻了的腐儒,夫人给你选出的这些书,你要好好的看,好好的学,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我与夫人每日都会抽时间来给学生们上课,对你开阔眼界大有益处,你们以后都是学校的骨干和栋梁,要为后代和那些孩子们而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