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应该是阖家欢乐喜气洋洋的日子,可惜家住芦浦沸井浜(民国八年1919年,填浜修路,筑成通衢命名静安寺路今为上海南京西路附近)南岸的苏松海防道佥事赵一杰赵大人家中却是鸡犬不宁。自打年前自家独子在下沙盐场司令衙门里输了官司,便一直寝食难安,心中更是愤恨不已。
赵一杰憋了一肚子火气,见过完了年,便第一时间吩咐属下。
“备轿,去县衙找知县。”
知县周秉鞎与县丞陈童晟一早就收到了风声,将其余公案搁置在一旁,早早便在衙门口等候着赵一杰的到来。陈童晟一见轿子落地,连忙上前迎接,朝着正钻出轿子的赵一杰拱手施礼。
“赵大人别来无恙,来来来,快请,快请!”
“陈大人请!”
三人在一帮下人的簇拥下,直接穿过了三进的堂屋来到了花厅,按宾主落了座。
“赵大人前来,可是有何急事吗?”
“周知县,陈县丞,赵某是为犬子前来的!年前犬子与敬业书院的书生在下沙被贼人侮辱殴打,去盐场衙门报官,可那个王平贵不识好歹,居然以查无实据为由便随意打发了犬子与同门书生。真真岂有此理。赵某今日里来,便是为了此事,二位大人也是本地的父母官,你二人同赵某说说,这其中可有蹊跷?有无回转的余地?”
周秉鞎和陈童晟听完,皱着眉直嘬牙。想了半晌,县丞陈童晟说道:
“若是案子在我等治下,我等倒是可以做主。不过事发下沙,恐怕知县大人也是力有不说及啊!赵大人不妨将具体的经过缘由与我二人详细说。”
赵一杰叹了口气,叙述者自己从儿子口中得到的消息。
“哎,年前犬子与那些同门书生去听闻下沙有人新办义学,可教的却非是孔孟之道圣人之学,而是些奇技淫巧。心中愤恨,共同相约前去质问想辩个明白。不料想被那帮贼人绑进了庄子,严打后又逼着他们签下了什么感谢文书,之后他们去盐场衙门报官,不料想就此被驳回。犬子带着一身的伤回来,我这个做爹的,如何能看得下去。那些书生将来可是国之栋梁,天子门生如何能受的这等侮辱,王平贵曲直不明是非不分。混账东西!”
赵一杰平复了一下愤怒的情绪,对面前的二人继续增加着自己的砝码:
“你等也知道,在敬业书院的那些书生家中,除了犬子,其他可都是头面人物。二位大人看此事当如何办理,莫要叫那些豪门大族伤了心啊!”
周秉鞎和陈童晟听完不住地摇头,对这天下掉下来的麻烦事极为苦恼。最后还是陈童晟开了口:
“此事现在可不好办啊,王平贵这人你我多少都知道些,性情虽然刚愎,不过倒还算公正。想必他一定有了确凿的证据。不过大人又说犬子是带着一身的伤回来的,现在可还在疗伤吗?”
陈童晟不等赵一杰说话,又自顾自继续说:“这伤不伤,还在其次,现时节最为重要一点,便是司令衙门已经将此案结案了,若是要批驳重审,也不是我与周大人能做到的。赵大人您看......”
陈童晟一番话说得极其精巧,首先是王平贵已经把案子定性了
,其次就算要上诉重审,也不是自己这小小的知县衙门能搞定的,三言两语便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心机颇深。
赵一杰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可一想到自己心爱的独子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惨状跑回家来找自己哭诉的场景,又实在无法咽下自己的这口恶气。他自然也听出了眼前这两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想管也管不了嘛。心中越想越气,猛的一拍桌子,将桌上的盖碗拍的咣啷直响。
“既然如此,本官告辞了!”
赵一杰说罢便要起身离去。可就在此时,衙门的差役快步跑了进来,朝知县和县丞二人禀报。
“二位大人,宋记当铺的东家宋国良来了,说有要事与二位大人相商。”
“可说何事吗?”
“小的问及,宋老爷无有具体言明,只叫小的禀告说与下沙的肥皂一事有关。”
赵一杰别的什么都没听进去,但是下沙这二字可钻进他的耳中。身型顿时一愣,转身望着周秉鞎和陈童晟。
这两人也瞧见了赵一杰的举动,周秉鞎心说不好,可此时却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好先挥退了手下,将赵一杰又劝了回来。:“赵大人若是无事,请与我二人共同一见可好?”
赵一杰也不客气,一屁股又重新坐回了刚才的位子,等着宋国良进来。
无有多时,宋国良一路抱拳拱手迈步进了花厅,见还有旁人在场,颇为不解。
“二位大人,这位是?”
陈童晟热情给双方引见:“这位是苏松海防道佥事赵一杰赵大人,此地的一切军务皆由赵大人负责。宋老爷,今日来此何事?当着赵大人之面,但讲无妨!”
说完朝宋国良点了点头。
“在下已经探明了下沙就是市面上肥皂的制造之所。而且张炳也已得到了肥皂的渠道。现正在张家各处的铺子里开始铺售了。据在下家丁们四处打探,数量极为庞大。较之顾家兄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知县周秉鞎急切地问:“你怎知晓是下沙制造?”
“他张炳能探查的到,在下又为何不能?下人们在张炳回城的半路上便已瞧见了,足足套了十几辆车,全是肥皂。皆是从那新建的下沙庄园运来的。”
“啪!”
赵一杰猛地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对,犬子同本官说的,就是下沙庄园!真真气煞我也!”气得是吹胡子瞪眼。
在场的其他三位都被赵一杰这一惊一乍的举动吓了一跳。其中宋国良更是莫名其妙,心说难道自己与二位大人暗箱操作之事这位赵大人也有参与吗?带着怀疑不解的眼神望向知县和县丞二人。
等陈童晟对他讲了这之间的来龙去脉后,宋国良心中大定,心说又多了一个靠山。
赵一杰对宋国良和二位大人的关系颇为不解,便开口问道:“二位大人,你二人为何对这商事如此上心?莫不是也参与其中了?”
知道事到如今也瞒不过赵一杰了,知县周秉鞎便索性老老实实交代了其中的原因。
“不瞒赵大人,衙门中这些小吏衙役皆
靠下官与县丞接济,何奈陛下发放的俸禄又是如此之少。叫我等如何处之?这不是宋老爷与下官家中世代交好亦多有来往,也多少接济下官一些,才得以谋生。如今肥皂一物售卖的如此红火,其中之利必然丰厚。宋老爷想参与其中人之常情。我与陈大人自然方便行事,这才对此事如此上心。赵大人若是有意,我等也欢迎赵大人一同加入其中,所谓有福同享便是。”
“哦~~~原来如此。那赵某恭敬不如从命,而且现如今因为犬子之事赵某也搅入其中。有可用之处,自然也愿意帮助诸位。”
赵一杰听完知县周秉鞎这合情合理的一解释,恍然大悟!心说这有利可图之事插一脚也好。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道理宋国良还是懂的,而且现在三位大人为自己作保,且有文有武,自然信心更胜。张口说道:“有三位大人与在下共同谋划,此事已成,下沙庄园那些贱民匠人若是听说三位大人也有所参与怕是要爬上门将此物托与在下贩售了,这其中之利,在下自然算的明白,事成之后必然重重答谢三位大人!”
陈童晟想的更为实际一些:“那张炳你准备如何对付?如此庞大的数量,若是弃之,实在可惜了!”
“这......依照大人的意思?”
赵一杰在旁冷冷的说道:“去给那姓张的家伙报个信,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莫要不自量力为了些钱财,自断了生路。”
宋国良一听大喜过望,不停地拍着马屁:“赵大人英明神武,若是张炳识趣些,在下敢保证,三位足可共分万两银子的好处。”
陈童晟冷眼地看着眼前正在旁若无人哈哈大笑的三位。仿佛这银子已经到手了一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言提醒眼前的三人:“诸位,稍安勿躁。虽说有我等在旁协助,可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前者,那些低贱匠人连读书人都不放在眼里,必有依仗。还是要多加打探,对那些制作之人,能缓和行事最好不过!”
县丞的一席话倒确实是提醒了在座的其他人。赵一杰也仔细想了想心说还是先赚些银子打紧,至于讨什么公道不公道,看在银子的份上都可以妥协。想到这儿也就放下了之前想要为儿子报仇的一股子恶气,神色逐渐变得淡然起来。
“那这张炳,大人们看......”
周秉鞎听到宋国良的问话,哈哈一笑。
“宋老爷,张炳此人我等皆是知根知底,不过是比普通商户更富些而已,有何可担心?该如何便如何,你可自决之,一些小事我等在一旁可保你无碍。若是实在不行,我与县丞大人抓些错处,到时候也不由得他不从,哈哈哈哈!”
县丞陈童晟也赞同周秉鞎的说法,又补充了几句。
“你可先解决了张炳一事,再派人去下沙询价进货。到时没了张炳,我看他们去卖给谁,只能贱价包售于你。若是张炳犹在,提前惊动了那些匠人,怕他们到时过于畏惧,逃至他地,我等得不偿失啊!至于原先的顾成林和顾成海嘛,哼哼,不值一提。想来下沙的那些人也是看到顾成林兄弟二人不成器才转售给张炳。将张炳去掉,万事皆活!才能无往而不利!”
宋国良佩服地点点头,又闲聊了些家长里短便朝几位施礼告辞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