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才开了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但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却远不止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些。
李文忠甚至在直觉中认为这一切都是陆远几人和瞿尚兵在自导自演,在编故事。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一切都太突然,也太快了,完全不像是处理一件大事该有的流程,数万人的军队,数个军种的协作,战术战法的制定,粮草的补给,军队的集结,说起来简单,但李文忠自己是打过仗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如此纷繁复杂的步骤会在一天之内全部落实到位!
唯一能说得通的理由,自然就是军队早已收到了消息,相关的后勤部门也早就提前开始准备起来了。
而且现在再来复盘,从最早的高丽特使案件,到邵千保出使大明,再到自己率团回访远东,直至今日正式下令,才几天时间?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二十天左右。自己来到远东,这才第二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正式宣布了征伐高丽的决定,再隔天就要出兵了,什么意思?
两个字:急啊!
远东在赶时间啊!这哪里是像他们所说的被逼反抗?明明是早有预谋,连出兵的日程、包括气候的情况都早已在其考虑之中。
最重要的一点,是远东确实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并没有把大明那边的态度放在眼里。
李文忠并不知道远东的军队编制,一个师多少人,一个军多少人这些是一概不知,但从之前听说有人一口气捐了五万套冬季军装这一点,就大致知道了出征的规模。李文忠也知道,自己在来时的路上,在南京浦口遇到的那名张将军是第一军的,显然并不在此次出征计划之内,还依旧驻守原地,还依旧可以持续给大明带来巨大的压力。
想到这里,李文忠再一次庆幸当初的想法,劝自己的舅舅绝不可轻举妄动。也暗自胆寒,若这一切都是提前算计预谋好的,那这一切就太过恐怖了。
“国公爷,陛下有请国公爷上区喝茶。”
小太监曹德满的声音打断了李文忠的思绪,“头前带路。”
这次李文忠并没有被引入黄金会议厅,而是直接被曹德满带到了紧邻陆远寝室的大待客厅,李文忠一步入客厅,立刻一阵凉意袭来,将外间的炎热驱散的一干二净。
正不顾形象地坐在毛绒地毯上逗着狗的李灵珊一瞧李文忠来了,顿时一愣,一句话没说上前绕着李文忠左三圈右三圈,咯咯笑了起来。
“咯咯咯咯~~~啊呀,李大人你大清早出门转了一圈,都换了打扮啦?你看看,又是衬衫又是休闲裤,是不是你也发现咱们这里穿的,比你自己那件大袍子要舒服不少呀?”
李文忠的根本没听进李灵珊的玩笑话,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些面露警惕之色,时刻准备攻击的罗威纳犬身上,一动不敢动,连说话都不敢大喘气。
“夫......夫人,这些黑犬......”
李灵珊扭头呼喝道:“喂喂喂,这是客人,你们都乖乖坐下,Sit!”
那些狗就好像是刚才楼下见过的军人一般,瞬间集体坐了下来,或趴或卧,总之从表面看起来,都没有刚才的进攻性,但一对对黑溜溜的眼珠依旧警惕地看着李文忠。
陆远笑着对李文忠招招手,“来来来,文忠,坐,喝杯果汁。没我们的命令,它们不会攻击人的,不用紧张,来,坐!”
李文忠这才回过神来,见除了刚才在楼下开会的陆远和施成,其他几人包括瞿尚兵也都在,迈着小碎步挪到了陆远斜侧的空沙发上,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见那些狗子依旧没有什么逾越之举,才慢慢放松下来,对众人挤出一丝微笑。
“诸位王爷都在啊?”
李文斯顿递给李文忠一杯果汁,笑道:
“是啊,就
是这么热的天,反正也没我们什么事,实在不高兴再穿戴整齐去下面开会了,哈哈哈哈!”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李文忠了,只见他狐疑地问道:
“陛下,诸位王爷,此处为何如此清凉?与外间炎热大相径庭,真正奇妙,在下也没见什么冰块啊~~~”
李文斯顿拿手指了指厅堂四周的几座大型的立式空调,“呶,就是从那些机器里吹出来的冷气,这东西叫空调,专门调节气温用的,夏天可制冷,冬天能制热。不过冬天开着空调,室内太过干燥,而且我们有壁炉,一般不用。”
李文忠听得迷迷糊糊一知半解,不过这两天新奇的事务瞧得多了,也不放在心上,直接问道:
“陛下唤文忠来是......?”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请你来纳纳凉,尝尝果汁。对了,我听说你今天大清早出去转悠了一圈,怎么?还搞起投资来了?呵呵呵呵~~~”
李文忠一听心说完蛋了,把自己的随从给忘了,连忙问道:
“陛下,我那随从......”
“你放心,梁管事已经安排好了。”
“哦哦哦,今日确实,在下与姚掌柜的相见恨晚,相谈甚欢,一喜之下拿了一百两银子的纸钞出来入了饭铺的股子。”
“哈哈哈哈,我们倒也没想到你出去转悠一圈收获这么大,居然还做起了生意来。怎么样?今日这会开的,可是心中疑问重重?”
李文忠点点头,但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等着陆远主动解释。
陆远也不摆什么花活,直接开口为李文忠破了闷。
“不错,征伐高丽,我们早在一个月之前便已决定了。”
“啊?那......高丽特使这事...?”
陆远点点头,又笑着摇了摇头。
“文忠,你猜的不错。哪怕没有高丽特使这事,我们之前也已经打定了主意,之后高丽特使在帝国闹事,给了我们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而我们做的无非就是顺势而为,仅仅是推波助澜而已。”
陆远的做法令李文忠大开眼界。
在李文忠的心里,一国之君就是天皇老子,说一不二,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没有任何理由,哪怕完全由着个人好恶,即便再多人反对,只要皇帝老子认定了,那就是圣旨,圣旨是不得违背的。古往今来,皆如此,无一例外。
可远东不一样,眼前这位远东的君主同样可以说一不二,拥有无上的权威,他有这能力,却不用!而是借力,用最小的皇权凝聚最多的人心,通过各方面的宣传,让老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为帝国卖命。
如此一来不仅厌战情绪在民间荡然无存,反而因为正式下令大军出征,让那些胸怀愤恨之感的帝国百姓无比骄傲自豪,民心所向,战无不胜!
这样的做法,要比完全用皇权来说话要聪明的多,也要取巧的多。
李文忠无不佩服地说道:
“陛下此举,令文忠大开眼界!”
“呵呵呵呵~”
陆远摆摆手说道:“文忠,皇权,就像是个存钱的罐子。用,自然是需要用的,但皇权这个东西可不能胡乱使用,一旦把罐子里的钱花完了,那就真成了个破罐子了。隋炀帝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而我们现在这样,是顺应民意,不仅不用从罐子里掏银子,反而还能有存入,使我们帝国皇室的权威更稳固,更受百姓们爱戴。我们呢,只做了一件事,借势而为。”
陆远为什么把自己这套东西毫无保留给告诉李文忠,难道就不怕他回去传给朱元璋吗?
他不怕。
现在远东的公民和原来大明治下松江府的百姓虽然是同一批人,但这同样的一批人现在经过了陆远等人四五年连续不断的灌输和教育,眼界、视野、识字率、观念等等方面与以往已是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陆远能借力民意,借势而为。朱元璋则不行,他就是搞这一套,玩来玩去还是只能在儒家学子中间流行,光靠那些书生叽歪叫,有个鬼用?!
“文忠受教了,多谢陛下指真。”
陆远惬意地将两只脚往面前的桌案上一搁,扭头问道:“施头,明日发兵,军队和后勤那边做好准备了没有?”
“废话,就是因为他们已经都准备好了,我才说大军明日出发,不然怎么?抽自己的脸啊?!连宋达后续出发的部队都已经集结完毕了。”
“嗯~~~这就好,你估计,需要多久可以拿下日本?年前搞不搞的掂啊?”
陆远和施成看似稀松平常的一问一答,听得李文忠是毛骨悚然,心说什么?不是打高丽吗?怎么说是拿下倭国了?想出言问问,可还是忍了下来,接着就听施成说道:
“那不好说,得看高丽那边的情况。不过重九递交上来的作战计划是说陆军部队抵达后,一个月内可灭亡高丽。如果不出意外,在八月份之前由全庆道,也就是从釜山出发,横穿对马海峡登陆九州,争取在三个月内占领日本除北海道之外的全部国土。”
“你觉得有戏吗?”
施成摇摇头,“还是那句话,打下来容易,控制起来难。现在王大力和王小力的两个步兵师还在整训,第九步兵师的人员才刚到位,即使刘文昌那里训练的进程再快,三个月之内也不可能成型。”
“九师未来派给谁指挥?”
施成不假思索地答道:“现在暂时还没定,看看这次宋达的第二军里能不能冒出几个好材料吧,我设想是让武英担任第九步兵师师长一职。这次我是特意将武英空降到了海军陆战二师担任团长一职,具体得看他表现。总之每打一次仗,都会涌现出一批将领来,人是不会缺的。”
施成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李文忠在场而特意说给他听的。别看武英长得和武大郎一样矮小粗鄙,但武英身上却有着武大郎所没有的一股狠劲,作战勇猛更是受到了之前与之对战过的翁德、秦士尔和林定江的一致肯定。
而且他治军之严厉,不撞南墙不回头,为取胜利而不择手段的作战风格等性格特点,很轻易地就博得了施成的喜爱。
李文忠傻了,彻底呆住了。他很清楚的知道《大明远东睦邻友好条约》只是个暂时性的停战协议,明远双方早早晚晚还将重启战火,一旦战争再起,到那时就不是再签个条约这么简单了,而一定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李文忠本以为条约的签署,是双方都需要时间,大明需要时间舔舐伤口,远东需要时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全盘接收那些新入的国土,更需要时间为未来的大战打基础。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远东的这些人根本不需要时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他们的统治基础已经无比的牢靠。
远东帝国甚至已经不需要时间来整顿军务,来积攒粮草。现在他们选择打高丽、倭国,若是他们的矛头重新对准大明呢?
条约签署至今才将将十月有余,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大明做好准备了吗?
别人不知道,可李文忠是再清楚不过了,压根就没有!在秋粮未收之前,煌煌大明连粮食都还需要花银子或各种矿产资源来向远东购买和交还,才能不至于狼狈不堪。而朝廷工部的那些大人们仿制出来的火枪与直接掏银子从远东购来的相比,简直就是废铜烂铁不值一提。
连嘴里吃的粮食,手里拿的家伙都保证不了,凭什么能抗住远东的大军?靠人命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