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家大宅。
两浙盐运司松江分司都转运使瞿尚兵端坐在自家厅堂中,下垂手坐着一人,正是新建南汇咀中后千户所千户刘玉文。
“刘千户,哈哈哈哈!”
“大哥怎可如此说话,你我二人还称官职,岂不是笑话。”
刘玉文与瞿尚兵皆是本地人士,自幼一同长大,前些年是吴王张士诚弟弟张士信手下的将官。但刘玉文深知张士信此人胸无大志,奢侈骄纵又贪婪敛财必不能成大事,在平江战役前先一步转投了当今陛下朱元璋,如今倒也谋得了个千户之职。可见刘玉文这见风使舵之能绝不在瞿尚兵之下。
“玉文啊,朝廷令你在南汇咀立所,有何深意?”
“大哥你这是明知故问,小弟为这南汇咀千户之职,特意疏通各方打点才被都督府委派至本土本乡任职,个中艰辛想必大哥一定深有体会。至于说朝廷有何意,难道小弟还能比大哥更明晰这内里的缘由吗?!”
刘玉文有点埋怨瞿尚兵故意的试探。
“玉文,哥哥可能信你?”
如果说这大明的官场有谁值得瞿尚兵真心信任,恐怕除了刘玉文也就别无他人了。瞿刘两家世代交好,瞿家是历代盐场场主,而刘家是本地豪绅,家有良田万亩。两家可谓门当户对,瞿尚兵嫡亲妹妹亦嫁给了刘玉文胞弟刘玉正。虽然平江之战搞得当地兵荒马乱,可是瞿刘两家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对于局势的敏感度和识人的毒辣眼光远超旁人,及时加入了朱元璋的阵营,故此才保得一时的太平,也同时保住了各自的家族。不像顾文同的顾家庄和那已经破落到靠着卖地求生的周家。
“哥哥,可是心思有变?”
“哎,玉文已然猜出一二了。”
“哥哥,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哥哥请想,陛下赤贫之身起兵反元,如今才过去几年光景却已登上大宝之位,你我弟兄二人如何是他的对手,能苟存一世图个富贵已是万幸。你我两家如同崖岸边行走,稍有不慎就有万劫不复之灾,哥哥你糊涂啊!”
“好贤弟,哥哥无有信错你!好啊,好贤弟啊!哈哈哈哈!”
瞿尚兵听到刘玉文此番言论,口中称好,心中十分的感动,此番话除非知己真心为了你好,否则无人会言及!
同样刘玉文也是深感诧异,心道自己哥哥怎么几年不见如此愚蠢了。
“那哥哥意思?”
“哎,哥哥如何会行那不自量力之事,哥哥无有其余长处,可这识人观天下的本事,玉文难道还要怀疑吗?”
“小弟愚钝,望哥哥指点一二。”
“贤弟长久不曾返乡,其中奥秘自然是一无所知,来来来,哥哥告知你这其中的原委......”
于是瞿尚兵对刘玉文从头至尾详详细细说了陆远四人和王平贵吴城元的事。正在瞿尚兵对刘玉文耳语之时......
“老爷,齐元礼携礼求见,此是拜帖”
门房进来对瞿尚兵禀告。
先前齐元礼委派管事齐云生前往下沙庄园给陆远几人送银子,银子倒是收了,但是却又换来了两个大木桶和一顶人骨帽。齐云生回到齐家急忙忙将此事禀报给老爷齐元礼。齐元礼听闻如何敢大意,赶忙亲自登门求见瞿尚兵,瞿家常年分管盐场,与齐元礼这个员外爷并不太熟悉。要论及熟悉程度,倒是刘玉文家以前与齐家还多有交往!
但齐家与瞿家都在这松江府,相隔不远
,虽说不熟不过好歹有些交情,齐元礼表面平易近人,待人随和,对于官面之人也多有孝敬来往。
瞿尚兵最几日休沐,没有去衙门办公。王平贵和吴城元从衙门班头秦士一那儿收到陆远的传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无有将此事通报给正在休沐的瞿尚兵。想过几天等遇见瞿尚兵时,当面告知此事。如此一来,瞿尚兵此刻还蒙在鼓里,丝毫不知这齐家大老爷齐元礼为何来此!
“可是齐家老爷?亲自来此?”
“回禀老爷,亲自来的!不知何事,无有同小的们言起。”
“快请进来吧,玉文,你我二人一起见见齐家老爷,多日不见了,叙叙旧也是好的!”
刘文玉原本想回避一二,听瞿尚兵这么说倒也不坚持,想来齐元礼也与自己家还有些渊源,逢年过节倒也来往一二,他齐元礼说是个员外,不过是个名头而已,想必不碍事!
片刻功夫,齐元礼和身后的大管事齐云生两人迈入进入厅堂之中,见到瞿尚兵直接撩袍跪倒,口称大老爷为老朽做主!
齐元礼之举把瞿尚兵和刘玉文都看愣了,上前扶起齐元礼,开口问道:
“齐老爷如此大礼,如何敢当?有事请讲当面。”
瞿尚兵不是个傻子,今日又不在衙门当值,齐元礼这个大土财主无有提前派人来给自己通报,直接跑来,开门就给自己行如此大礼,一定是有何要紧事,自己在不知道具体何事之前,还是装傻充愣为好!
“瞿大人,哦,刘大人也在,二位大人,小老儿冤枉啊!”
齐元礼五十左右的人了,在瞿尚兵和刘玉文面前痛哭流涕,好一副凄惨的景象。瞿刘二人劝又不好,不劝又看不下去,正不知如何宽解齐元礼之时,随同来的管事齐云生说话了:
“二位大人,我家老爷被下沙庄园的那几个髡贼讹诈!望大人们做主!”
瞿尚兵心说:好嘛,说什么来什么,方才正同贤弟刘玉文说起那几位老爷的事,现在好了,印证自己说法的时候到了。
“啊?讹诈?如何讹诈了,管事从实讲来,莫要偏漏。”
刘玉文说话很有分量,毕竟是千户之职,话语中极具威严。
“昨日,我家家丁与那陆姓髡贼发生误会,误伤了他,我家老爷已托在下前往下沙庄园,赔付四万两银子给那几人,可那些贼子开口便要二百万两银子,且若是今日不到,明日再加一百万两!二位大人,那几个贼人可是讹诈?欺我家老爷年长力孤,霸凌我齐家,大人要为我齐家上下的百姓做主!”
齐云生巧舌如簧,避重就轻地把事情笼统的告诉瞿尚兵和刘玉文。
“管事先生,本官问你几个问题,若是你能给本官解释清楚,此事本官与你做主,可好?”
瞿尚兵和刘玉文是何人,能坐上这高位的难道还能被这片面的几句话给蒙住不成。
“瞿大人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瞿尚兵端起盖碗,掀开杯盖撇了撇茶叶沫子,咪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地问道:
“你家家丁与陆老爷发生误会,误伤了他可有此事?”
“确实,小的承认此事!”
齐云生淡定地回答。
“好,承认就好,那我问你,齐家在北蔡,而下沙庄园顾名思义在下沙,你等有何交集?谈何误会?又是在何处误伤于他?可是那陆老爷去北蔡找上门了?”
“额...这,这其中......这”
瞿尚兵见齐云生回答不上来,不再纠结于此,顾自继续问话:
“好,那本官再问你,你家家丁误伤于他,伤势如何?可是重伤?”
“非也,只是额头破皮而已,仅仅是小伤,小伤!”
齐云生赶紧回答。
“好,好,小伤!齐老爷,你齐家可真是富可敌国啊,额头破皮,你主动上门请罪,还赔付四万两银子。来,你让家丁把本官也打的额头破裂,你也给本官赔个四万两银子,可好?嗯?”
瞿尚兵对齐家管事的话深感好笑,陆远几人自己是知道的,现在刚刚在下沙购入数万亩荒田,王平贵和吴城元正帮他们安置贫农开荒劝耕,下沙一地内部发展都来不及,根本不会也没兴趣去北蔡镇找齐元礼的麻烦,甚至听没听说过齐元礼这个人,还犹未可知。但是陆远几人的做派自己更是熟悉,若是有事惹上门,绝不会退让,事后拼命捞好处,狮子大开口是少不了的。你看现在齐家的麻烦不是来了嘛!瞿尚兵想着想着看了刘玉文一眼。
刘玉文兴致盎然,对跪在地上的齐家两人颇感好笑,连说词都未曾想好便在休沐时直接冲到哥哥家中哭天抹泪讨要公道,若是哥哥瞿尚兵能如你二人所愿才见了鬼了。不过也不说破,只在一旁冷眼旁边。
“不敢不敢,大人说笑了,说笑了!”
老爷齐元礼实在是哭不下去了,再让瞿尚兵问下去如何自圆其说。赶紧制止了想继续开口的管家,亲自上阵。
“瞿大人,刘大人,此事事出有因啊,我齐家与富有元交往甚笃,听闻富有元家中变故,小老儿心里不是滋味,又被富二爷挑唆,便想要寻下沙几位老爷的麻烦,故此才有误会啊,可是家丁不是被抓去,就是被杀。富二爷深恐下沙那几位老爷报复,已悬梁自尽,小老儿也知道此事后果,已经将四万两银子交给他们,可谁知那几人一开口便要小老儿拿出二百万两银子,整整二百万两,把小老儿卖了也无有这么多啊,这才无法,前来瞿大人这里求个平安。”
刘玉文不知道还有富有元家的事掺和在其中,疑惑地看向瞿尚兵。瞿尚兵附在刘玉文耳边私语几句,把富有元的事简单告诉了刘玉文。
瞿尚兵对齐元礼的话嗤之以鼻,任谁都知道富家灭口一事就是齐元礼干的,只是无有证据,大家心照不宣,都不说破罢了。
齐元礼见二位大人窃窃私语,却无有任何对自己刚才的说法表示满意的意思。
“二位大人,小老儿来此亦是给大人带了些礼物,此是礼单,请大人过目。”
瞿尚兵接过来一看。
“传闻齐家富可敌国,如今看来确有此事啊,老爷一出手便是五千两银子,好魄力!可是我瞿家不缺这些银子,齐老爷还是让下人带回去吧。至于此事嘛,既然齐老爷拜托于我,那本官就亲自去一趟下沙庄园,好问个水落石出,若是真如齐老爷所说,那有本官在场,可为齐老爷正名!”
瞿尚兵说完,对身旁的刘玉文说道:“玉文既然你也在此,知晓此事,那就同哥哥一起去下沙庄园,免得到时候有人说本官不公!”
“哥哥,这...小弟不熟悉啊!”
“那有何妨,随我去便是!备轿,吩咐人,把下沙盐场司令司丞二位大爷一同请去下沙庄园,就对二位大人说齐老爷今日里来找瞿某哭诉冤情,瞿某要去亲自问案!”
瞿尚兵说完,拉着刘玉文的手,两人携手揽腕迈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