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广洋在历史上是个彻彻底底的悲剧人物,十余载官宦生涯中三起三落,为人小心谨慎,廉明持重,但又谨小慎微,凡事事请示。自大明朝开国以来,虽数次位极人臣,但始终秉持着“随波逐流,事事调和”的人生格言,遇到重大公务则“惟以他官剖决,不问是非,随而举行”。
朱元璋对其占着茅坑不拉屎,既不勤勉办事,又不得罪人的性格很不满,几次三番约谈汪广洋,行诫勉谈话,但其依旧我行我素,始终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汪广洋打心底里并不想出城来当这个出头鸟,与远东贼逆居中调和,但圣命所差盖不由己。虽说一旁有宋濂与周观政辅之,可汪广洋心里清楚,宋濂不过是陛下为了显示国朝以儒教立国,以仁孝治天下而拉出来的代表人物。周观政只是一个监察御史,除了能斗个嘴,在言语上讨个便宜,其他屁用没有,事实上,就连嘴仗也没能打过对面的叛将,一介武夫张元年。
谈判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谈的好了,归功于圣上英武,威震四海八荒。谈的不好则一切责任都归咎于自己办事不利,一无所成。
汪广洋自己也知道,这次根本就不能说是谈判,因为双方根本就没有谈,自己只是当个传声筒,将远东贼逆的要求一五一十禀告给陛下,仅此而已。
回到南京城内,汪广洋就直接进了宫,将之前瞿尚兵的话,一五一十全部一股脑儿的抛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的面色青一阵紫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时而一脸死灰,时而血灌瞳仁,听完汪广洋的禀报,久久不能言语。
汪广洋心惊胆战地跪趴在地等待良久,试探性地问道:“陛下,贼逆已定下时日,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咻!”
破空声响,龙书案上的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镇纸“啪~”的一声,落在汪广洋的脑袋边上。
这一声毫无征兆的脆响,将在场除了朱元璋以外的所有众臣都吓得同时跪倒在地,做好了迎接朱元璋雷霆之怒的准备。同时,也再无一人胆敢发声,以免为自己招致飞来横祸。
“呼~~~”
朱元璋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浊气,强忍着内心的不悦,向上抬抬手:“众位臣公平身吧,汪大人来回奔波,劳累半日,虽未给朕带来佳音,但并无过责,也平身吧!”
“多谢陛下!”
朱元璋虽然对比自己更聪明的刘基处处提防,但关键之时也只有刘基才能给自己出谋划策,遂问道:“远东贼逆之心昭然若揭,先生对此有何计较?”
“陛下,恕基无能,暂未参悟出远东匪首的真实目的,不敢妄下定义。”
一旁淮西集团的首领李善长素来与浙东集团的刘基互不对付,闻听此言,立刻抢前一步,语气生硬地质问道:“诚意伯素有诸葛在世之名,怎会看不透远东贼首的想法?远东匪贼提如此苛刻的条件,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我看诚意伯恐怕是恃才傲物,不愿为陛下解忧,为国朝出力啊!如此推诿,当得起陛下加赏给先生的诚意二字吗?”
“呵呵~”
刘基乐了,朝李善长拱拱手,“李大人,听大人方才所言,李大人可是已经看透了远东贼逆有何所图吗?”
“那是自然。”
“好,那就请李大人为刘基答疑解惑一番。”刘基收起了笑容,严肃地发问道:“李大人认为,远东匪首究竟有何所图?”
“哼~~~”
李善长轻哼一声,不假思索地答道:“诚意伯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方才汪大人已经将贼首的六条要求说得很明白了,怎么?诚意伯难道还需李某在此复述一遍吗?”
刘基也不生气,点点头一拱手,问道: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就请李大人解释解释贼逆为何又要提出可以出售火枪给我们。众所周知,贼军手中的火枪乃是国之重器,就是因为有了火枪,远东贼逆才能在短短数年之内从无到有,从我国朝手中抢走了偌大的疆土,击败我堂堂大明王师。此等利器乃是万金不换的立国根本,现在为何要主动提出将火枪售予我大明,难道贼逆就缺这几十两银子吗?远东人才济济,造得出如此犀利的火器,就没有一个人瞧得出将这些立国重器售出乃是掘了自己的根基吗?!”
“这......说不定贼逆中有人利令智昏,真就被些金银蒙蔽住了双眼呢?”
“呵呵~”
刘基笑着嘲讽道:“利令智昏?哼~~~李大人你给出这番解释,你自己信吗?贼逆之中有人利欲熏心这确实可能,但贼逆所有人都如此吗?!可叹事到如今还有些朝中重臣小看了那远东贼逆,可悲!李大人,你可别忘了,你口中的那些利令智昏之辈此刻正将我大明京师团团包围,正是你口中的那些贼逆在如此短的时日内连战连捷,占我大明土地,夺我大明的百姓,尽克我堂堂大明王师,糊涂!糊涂啊李大人!”
李善长脸上挂不住了,一板面孔喝道:“刘基,陛下在上,休要在此长了他人志气,灭了我大明的威风!”
“若刘某仅是说几句好话,说些恭维之词就能退敌,那刘某哪怕说到死也是无怨无悔。但这可能吗?!长他人志气,
哼哼,李大人,远东贼逆大张挞伐之时,刘某早已不在朝中,从未说过任何与之相关的言语,更未长过他人志气,倒是尔等这些大明重臣一直在蒙蔽陛下双眼,净说些报喜不报忧的奉承话,结果呢?贼逆从松江的一个荒野村夫现在都称了帝了,要与我堂堂大明王朝的陛下平起平坐了!简直荒唐,荒唐透顶!”
刘基反驳之后再也不理李善长,对朱元璋一躬到地,“陛下,基失言,请陛下责罚!”
朱元璋对刘基的话多少是有些怨气的,面色不祥仅是摆了摆手没有搭理刘基,反而对李善长问道:“百室,你有何建议?”
“陛下,远东贼逆欺人太甚,臣以为不可让其得逞。此约,不可签!”
李善长一躬身,继续说道:“以臣之见,贼逆既然有谈合的意向,说明其也不想大动刀兵,只要明日不出城谈合,拖上些日子,等援军赶到,局势便会大有改观。到那时,哪怕再谈,也比现在谈合要有利的多。”
刘基在一旁虽不搭话,却在不停的摇头。
“先生可有话说?”
“陛下,臣恨!恨有些朝中大臣们已经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居然还在轻视城外的那些远东贼逆!”
朱元璋一抬眼,诧异地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陛下,我们能想到的事,贼逆也能想到。这就是为何贼逆只给了咱们一日时间进行商讨,基敢断言,只要明日正午见不到我们出城和谈,贼首必然说到做到,下令攻城。陛下请想,远东匪首就算是下令攻城,对他而言有何损失吗?无非是多花掉些巨铳的弹药。可一旦墙垮城破,陛下被困守皇城,那大明......”
刘基并没有把话再说下去,但意思是表达的再清楚不过了,一旦城破,朱元璋被困,那大明就真的任人摆布了。
“天德。”
朱元璋将目光转向了徐达,“天德,你明说,有几成把握能守住京师?如若不能,可坚守几日?”
“启禀陛下,微臣不好说。贼逆若是弹药充足,如江面上的水师一般对京师城墙连翻炮轰,即便我们让百姓们上去加紧赶修,但至多三五日功夫便依旧可将数座城门和周围的城垣轰垮,一旦无有城墙为依仗,哪怕召集城中丁壮共同御敌,战况对我守军依旧大为不利。而三五日内,汤大人以及四省援军绝无抵达的可能。”
徐达这话说的很隐晦,但其中的意思在场所有人,包括这些大明的王公大臣都明白的一清二楚,大明的京师守不住,最多也就能撑上个三五天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