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并非没有部队,事实上,为了完成汉唐所未完成的历史功绩,永清蒙古大漠。朱元璋在两年之前的第一次北伐后,就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二次北伐,并在居庸关雁门关一带屯住了二十万大军。
鼎鼎大名的中山候汤和镇守北平,驻扎于大元的中都宫阙,亦有大军十余万。同时,为了震慑已被平定的蜀地,大溪口还屯军数万。更别提其他诸省的常备守军,十几所都指挥使司,哪家没有个五六七八万常备军在手。粗略算算,大明兵有百万并非虚言。
朱元璋的算盘打得好,龟缩防守拱卫中央,拉长远东贼军的补给线。粮食和牲畜可以就食于敌,但炮弹和运输不便的火药,就是把各府县的库房给搜烂了也是找不到的。
可惜朱元璋打错了算盘,跨时代的战斗,远东帝国根本不需要如手持冷兵器的部队一般为了攻克一座坚城,恨不得要围上个一年半载的,想办法行类似于水淹火烧之类的计策,才能破城而入。
蜀地和北方关隘的驻军不敢轻举妄动,北平的汤和现在虽然已经亲率一部分驻军回撤,但两千多里路摆在这儿,这年头又没有京沪高铁可以直达,就算插上了翅膀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天之内抵达南京。
即便从江北各省赶来的明军能够在近期赶到,可长江还控制在远东舰队的手里,想从江浦、瓜步、仪征等地顺顺利利渡江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若是让这些疲兵顶着贼逆的炮火强渡长江,别说是救援京师了,恐怕能成建制地顺利登岸他老朱就已经得烧高香了。
光挨揍无法还手时间久了,朱元璋居然还掌握了贼逆水师的炮击规律,虽然炮击目标不定,但往往每半个时辰,就要来上一轮,有时候是一艘,有时是两艘炮船同时开炮。但从前日开始,贼逆也不知是不是发了失心疯,居然连半夜都开始炮击。那些座战船甚至胆大妄为到驶入秦淮河,利用其船上为数不多的小炮,轰击城西的定淮门和清凉门。要不是内秦淮河河道狭窄,恐怕那些贼船更要直接杀入城中。
人心惶惶已经不足以形容南京城内的形势了,眼下的局面对朱元璋和他的大明王朝来说已经能用岌岌可危来形容了。
龙书案上摆着一只木制托盘,上面装着一大一小两颗灰黑浑圆的实心铁球,小的犹似丑橘般大小,大的那颗则形如柚子。不用问,这两颗铁球就是远东贼逆所发射的炮弹。
“蓝玉到何地了?”
朱元璋手托了一颗12磅的炮弹,来回把玩,口中却问着话。
“启禀陛下,都督佥事蓝玉已率镇江守军五万人马抵达钟山,布置大军将出山的各条通路层层阻截。根据斥候的查探,贼军将大营设在了蒋山寺附近,而且同样将进出钟山的要道堵死,斥候与贼兵多有接触,但贼军并未发起进攻。蓝玉这边未得军令,未敢擅动,现两军呈对峙之态。”
“嗯~”
朱元璋总算是听到了一条有利的消息,紧接着问道:“城外的百姓安置的如何了?”
“微臣已下令将上宁、江元两县的城外百姓尽数接入城中,安置妥当。”胡惟庸俯身禀报道:“另外,微臣调查到京城内有些商贾与贼逆多有往来,以往尽出售些贼逆那边传来的奇技淫巧之物。微臣担心这些人中有贼逆那边的探子,已经先一步命人将这批商户给拿了,已全部移交法司严审查办!”
“哦?”
朱元璋微微抬起头,
两道犀利的眼神盯着胡惟庸,心说如此看来那胡惟庸没有背叛自己咯?
“有何进展?可有拿到什么口供?”
胡惟庸摇摇头,“暂无突破,除了些货品和单据,尚未发现直接证据。”
“继续严查严审,将那几家商户家中一干人等全部羁押!”
南京城中有十余家商户和远东这边坐着生意,绝大多数都是正常的普通商人,贩售之物不过是些日常用品,其中唯有一家,一听这姓氏,稍稍了解一点内情的人便知道他一定与远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此人姓“顾”!
这爿商户的掌柜,也是他的拥有者,姓顾,名孝直。现远东银行塘桥分行的行长顾孝长是其一母同袍的弟弟。
顾孝直早先在陆远等人未来之时就跟着顾临城在松江府学徒,而后自立门户,在乱世之中干起了贩私盐的勾当,常年往来于集庆(也就是现在的南京应天府)和松江。再后来顾成林和顾成海两兄弟登上了陆远这条贼船,逐渐发迹,为了拓展商业在四处招募经销商,顾孝直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两兄弟在南京的代理人。
从古至今,只要是成功商人,身上总有旁人所没有的特质。顾孝直同样如此,为人机警,对市场与时局的灵敏度极高,并且极端重视远东的一举一动,与弟弟顾孝长更是往来从不间断,恨不能每天都用书信沟通一二,了解远东帝国的施政理念和军事动态。
进攻南京的行动,远东帝国从上至下并没有对此保密,陆远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演讲,找了一堆半通不通的理由。顾孝长自然第一时间委派家中的亲信将消息传递给了身处南京城的大哥。
所以顾孝直甚至比朱元璋都更早知道南京城即将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按着常理或者说商人趋利避害的本能,顾孝直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应该立刻打点行装,趁着风声还不紧赶紧携家带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他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收拾一切整装出发。而是让家眷携带着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物分批离开。自己则与往常一样照例开着铺子做着买卖。
这一拖就是两天时间,当远东舰队兵临南京,再想动身离开却已是千难万难。顾孝直知道自己的买卖瞒不住人,而且自己在市面上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上司衙门想起了这一茬,自己早晚要被牵扯在内。
但此时城门紧闭,进出皆不得,又无有官府的路引,在手下掌柜私人的别院中胆颤心惊地又过了两天,好在远东舰队除了炮击,并没有直接派兵登陆攻城,又因为要接城外的百姓入城,总算是开了城南的聚宝门,可当顾孝直与一个贴身的伙计随从换了便装打算出城,却愕然发现自己的头像活灵活现地贴在了城门之外。
顾孝直一眼瞧见自己的自画像顿时吓得冷汗直冒浑身发颤,好似一盆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赶紧一扭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四处闲逛。
万般无奈之下,一抄手从地里抓了一把泥,往自己的脸上胡乱一抹,把自己原本一缕漂亮的胡须抹的乱成一团肮脏不堪。连自家掌柜的那儿都不敢回,假装自己是刚从城外逃难进来的百姓,花了二两银子在城中问一户普通人家租了一间破败的小院子才得以暂避一时。
就这么躲着总不是一回事,顾孝直将自己贴身的心腹活计叫到跟前,吩咐道:
“阿保,老爷我现在一时半会儿看来是出不去了,你赶紧想办法混出城去。”
说完,从腰间的钱袋中抓了一把散碎的铜钱和银棵子装进了小伙计的布兜,嘱咐道:“拿这些碎银子散给看门的兵士,找个理由混出去。如能顺利出城就立刻想办法找远东的人,将老爷我的消息告诉他们。一旦有变,你就自己逃命去吧。若是事成,老爷我重赏。”
“老爷,小的一定把消息传出去。”
小伙计得了顾孝直的吩咐,也不啰嗦,直接转身离去,本来是想的挺好,找个借口再散些银子,让看守城门的兵士通融通融,怎么地都能混出去。
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京师水路十三门,唯一还开着的聚宝门一概许进不许出,小伙计阿保磨破了嘴皮子都没法混出城去。
“小的这次进城是打算买些菜油和佐料,家中老娘还等着小的回去呢!”
“你进城的时候就没长眼睛吗?没看到布告吗?此门只进不出。我也是执行上司的命令,莫要在这儿胡搅蛮缠了。”
小伙计装着可怜地说道:“兵爷,你行行好,我家老娘还在外面,老娘年岁大了,腿脚又不灵便。老父走的早,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小的回不去可不行啊!”
说完偷偷从自己的布袋中抓了一把铜子,想偷摸塞给看门的兵卒,万没想到居然吃了个闭门羹。
“别,你这小子可少来这一套!我可不愿为了你这几个不值钱的铜子丢了脖子上的脑袋。上命所差,我也无能为力!你家老母早晚也会被接进城中,到时你就可母子团聚了。”
小伙计还不死心,“兵爷,您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就不能通融一二吗?小的保证,到了家二话不说,直接将老母一起接进来。若是兵爷不信,小的愿意将自己身上这些银钱都押在这儿。”
“你......”
兵丁显然被阿保这几句话说的有些动摇了,刚想说话就听到身后马蹄声响。
“吁~~~”
一个把总模样的壮汉翻身下马,“何人在此搅闹?”
兵丁赶紧单膝跪地禀告道:“大人,此人硬要出城,身上又无有路引。小的三番五次劝说不得。”
“哦?呵呵呵呵~~~”
“这位大人,小的......”
阿保心说眼看成功就在眼前,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见势不妙赶紧开口想将方才的一番话对这个把总重新说一遍,可没想到自己刚开口就被拦住了。
“你别说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君命便是君命,难道你还要抗命不成吗?”
“大人,小的冤枉,小的只是担心自家老娘无人照料,小的......”
明军把总一摆手,“不知好歹,居然还敢在此胡搅蛮缠。我看你年纪轻轻身强体壮,如今大敌当前,不去主动投军保家卫国,还在这儿家长里短。来人呐~”
阿保没等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赶紧跪地讨饶:
“大人,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愿尽犬马之劳,小的愿将身上仅有的银钱全部捐给大人犒劳诸位壮士。”
说完话,从腰间解下布袋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