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那些密密麻麻排布于江面的各式舟船舢板之上的明军水兵们彻底傻眼了,因为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对战局起不到任何作用,接舷战接舷战,至少得能够登陆到敌船上去吧,或者说己方的船只得能想办法靠上敌船,让自己跳帮上去肉搏吧。
现在呢?远东贼逆的巨舰上,一根根炮管伸出舷墙,整艘战舰如一只巨大的,浑身长满了尖刺的豪猪一般令人难以下口,就算没有这些火炮,仅是高大的舷墙就令自己这边没辙了。
护卫舰在满载的情况下,下层火炮甲板炮门的下缘也高于水面足有1.4米,而露天甲板距水面的高度更是在四米往上,怎么接舷?怎么战?扒炮门吗?冲着那些黑洞洞的炮口硬上?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谁都不是傻子,明军士卒们又不像超人有钢铁之躯,谁还能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堵炮眼,当兵吃粮的大头兵更不是各个都有黄继光堵枪眼这么高的思想和政治觉悟啊!
既然拿四艘护卫舰没办法,那就避其锋芒,将他们放过去,拿后面的四百料座战船出出气。可惜明军的愿望又破灭了,远东帝国的四百料座战船虽然没有装载着密密麻麻十几门大炮的二层甲板,也没有高大的舷墙,可一支支黑洞洞的枪管和夹杂其中的几门火炮依旧给这些舢板和小木舟上的明军带来了极大的恐惧。
绝大部分明军可能不知道火炮,或者没见识过海军铸铁加农炮的巨大威力,但远东贼逆火铳的威力早已赫赫扬名,大明兵卒对于远东火铳更显得恐惧无比,在付出二百来人死伤的惨痛代价后,明军果断的开始与远东舰队主动保持距离,不再痴心妄想地想不借助自家的楼船和海舟,仅凭一己之力杀敌建功。
楼船之上,站的高望的远的明军水师主帅郭兴,已经预感到今日一战恐怕不似自己想象中那般顺利,贼逆的四艘巨舰还一炮未开,在气势上就隐隐压过了自己一头。郭兴心说事到如今,远东贼逆已经打上门来了,就差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自己是退无可退,自己一个堂堂的大帅还能未战先怯不成?
“来人呐~~~”
四下回头张望,背后旗杆之上自己的郭字帅旗迎风招展,瞬间消散了之前心底冒出的一丝怯意,冷静下来下令道:
“贼船冲势极大。传本帅号令,各舟艇当于贼船四周游走,避其锋芒,不得以身挡之,待楼船及海舟与贼船交锋之际,再择机袭之!”
由上可见,交战双方的两位主帅不约而同地选择避免与敌军舰船发生碰撞,但郭兴和寇准如此下令的出发点却大不相同。
郭兴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他爱兵如子或是宝贝那些舢板和小木舟,而是不想让那些落水或是伤员的叫喊和哀嚎声引发全队的混乱,灭了自家的士气和威风。
而寇准这么做,则是想最大程度的保存己方为数不多的船只完好无损,并保持航速和队形,利用火炮和火枪来重创对手。
毕竟大家的船都是木头造的,虽说寇准知道自己这边船只的建造质量和工艺水平绝对高过明军,但谁也不敢担保这些好不容易造出来的护卫舰能够扛得住一次又一次的剧烈撞击,能用火炮解决的问题,何必要用傻乎乎的冲撞战术。
就这样,明远双方的船只颇有默契地选择了相互避让,走自己的航道,明军众多的小舟艇们也纷纷退避三尺,于远东舰队始终保持着一百米左右的间隔,不再如之前那样悍不畏死地冲上来送人头。
“呵呵呵呵~”
想吃冰下雹子,江面上的局势正合寇准的胃口,见到明军的那些如苍蝇一般的小舟艇全都四散远离,嘿嘿一乐吩咐道:
“通知后队,上帆降半,降航速二节,保持航速三节有半,准备战斗!”
至此,双方的主力尽显无余,远东舰队4艘护卫舰与32艘四百料座战船以3.5节左右的航速由东向西,沿偏北侧航道挺进。
明军舰队以9艘高大的楼船为主,71艘海舟为辅,在一千多橹手的人力驱动下,由西向东,沿长江南岸,也就是靠近南京城的一侧逆风划行。
南京段的长江江面远没有下游入海口这般宽阔,江面整宽不过1500米左右,其中可供大船航行的主航道还不到其中一半,再加上护卫舰相较那些平底海船本身吃水较深,虽说以偏北侧航道航行,其实也就差不多位于江心了,而明军水师为了保护南京城,除了那些四散开来的小舟艇以外,其他主力舰船只能毫无选择的更贴近岸边行驶,好在明军船只无一例外全都是平底船,在涨潮之际倒也不至于搁浅。
如此一来,双方的交战间距便无形中又被缩近了。
不过对于交战间距的拉近,明远双方的两位主帅都并不在意。明军楼船上装载的那些经过大碗口铳,射程不过一百五十米左右,就算是经过了改良,最远射程也超不过二百米。而那些弓箭和弓弩,就算是由臂力惊人的悍卒来发射,射程也就百十来步左右,由于疲劳和肌肉酸胀等原因,还无法长时间保持射程和射箭速率。至于那些射程仅有十来米的三眼铳,一时半会儿是指望不上了。
寇准这边虽然不是过于在乎交战距离的远近,但离得近,总是能更充分地发挥出自己这方的火力优势。无数次的实战经验告诉寇准,用火枪射击三百米左右的目标,睁着眼和闭着眼在准头上几乎没什么差别,完全就是看运气,这还是在平地,如今在水面上更是谈不上什么准确性。
火炮就更是如此了,火枪好歹还能由士兵进行瞄准,在理论上多少还能提高些射击精度,可船上的火炮连这个理论上的可能都没有,超过三百米的距离,除非是无差别轰击岸上的大型固定目标还能有所斩获,想准确命中移动中的船只,简直是天方夜谭,能命中,只能靠着火力密度和炮手们自己的运气了。
要提高火炮的射击效果,唯一的办法就是拉近双方的距离,在两百米,甚至一百米之内,才能有效发挥出火炮的最大威力。
如此一来,经过之前二十几分钟的相互试探和调整阵型,交战双方再一次颇有默契地缩短了之间的距离。
眼瞧着两支舰队即将交错平行,为了在最大程度上保证船只的稳定,寇准第三次下达了降低航速的命令,此刻远东舰队已经将航速下降到了令人发指的两节,并且再一次调整航向,将敌我之间的交战距离控制在150米左右。
突然桅杆上举着望远镜的瞭望员发出了一声嘶吼:
“箭袭,箭袭!”
昂首挺立于露天甲板正中的老乖根本没有将从明军楼船上射来的弓箭放在眼里,连躲都不躲,镇定自若地喊话到:
“别慌,那帮没卵.蛋的明军没那么大力气,射不了这么远,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老乖一语双关的一句话,瞬间引起了满船人的哄堂大笑,连一向稳重的寇准都忍不住笑
出声来,心说大战之中,有老乖这样混不吝的家伙能调节调节众人的紧张情绪,倒也不错。
寇准没急着下令开炮,等自己的战舰与对面明军打头的楼船几乎完全交错,重合船身时才不慌不忙地拔出腰间的指挥刀,猛地向下一挥。
老乖见寇准下令,中气十足地喊道:“射击,射击!瞄准明军狠狠地打!”
与此同时,传令兵也冲至二层甲板冲着众炮组成员传达了寇准的指令。
“轰!轰!轰!轰!......”
左舷整整二十二门火炮,依次爆发出阵阵轰鸣,为了保持船只的稳定,战舰上的火炮不可能像陆地上的野战炮那样完全在同一时间进行齐射,特别是24磅及以上的重型铸铁加农炮。
晓是如此,领头的那艘明军楼船也被突然连续射向自己的几十颗实心弹砸的千疮百孔,高大的木制上层建筑更是被射速奇怪的12磅轻炮砸的惨不忍睹,大批大批埋伏于女墙之后伺机射箭的弓箭手们非死即伤,滚烫的炮弹瞬间便引燃了明船上易燃的桐油和危险的火药,顷刻之间火光迸现,爆炸声四起,黑色的油烟冲天而起。
位于船队正中的郭兴这下是彻底傻眼了。
别说明军主帅郭兴了,就是寇准也没想到原来火炮对于敌军战舰的打击居然能强到这种程度,不过短短三四轮的炮击发射了几十颗炮弹,其中真正直接命中明军楼船的炮弹也不过就只有十来颗,就已经将一艘偌大的楼船轰的面目全非,而楼船上的数百明军以及那些数量众多,大小不一的碗口铳,连一次像样的攻击都还没形成,就已经彻底丧失了作战能力。
剧烈的爆炸声夹杂着冲天的火光,使这一艘原本高大伟岸的楼船在转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成了船上明军士卒们的修罗场,船上少部分没有遭受打击的明军早已将灭火救船的念头抛之脑后,几个反应快的士卒第一时间抛下自己手中的兵刃,卸掉自己身上的铠甲,直接跳船下水,奋力地朝着岸边游去。
这样的场景在不停地上演,不过片刻,能够逃命的明军早已一跑而空,应该是一游而空,剩下这艘可怜的满身是火的楼船在江面上苟延残喘。
要说郭兴毕竟是吃过见过,打过硬仗的主,一见自己视若依仗的楼船在贼逆巨舰的炮火下居然如此不堪一击,甚至都不能抵挡一二。当即转变思路,彻底放弃原有的计划,之前想利用火器来对抗贼逆的想法立刻被他抛之脑后,决定回归本源,让自己为数众多的小舟和舢板来吸引贼军的注意力,自己率队抵近贼逆,争取接舷作战,在近身肉搏中寻到一丝胜机!
郭兴的反应快,寇准的应变也不慢。
当寇准发现自己的火炮对明军船只的威胁出乎意料地犀利后,没等郭兴做出反应,就已经下令升满帆,提高航速。
寇准预料到郭兴不会坐以待毙,就这么按部就班地等着自己一口口蚕食掉大明水师,一定会想办法利用自己人多船多的优势群起而攻之,将自己的船队团团围住,一旦被围,则对己方大不利也。
在没有人数和船只数量优势的情况下,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提高航速,争取在明军船只对己方形成合围之前突破明军的包围圈,并尽可能多的击沉敌船,杀伤其有生力量。
正是基于此预判,寇准才提前下令升满帆,而这一决定对于远东舰队,至关重要!
航速逐渐提升,许久未见的浪花重现于船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