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武英回过神来的时候,形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任凭他在军中有再高的威望,再强的手段,也不可能再用督战队手中的长刀逼迫着已经心智奔溃的败军再一次重整旗鼓,进攻江阴。
更何况夕阳西下,已成金黄,眼瞧着就要天黑了。自己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黑夜中进攻一座坚城。
打定了主意,武英吩咐鸣金收兵,将残兵败将重新召拢了回来。
今日一战别看打的热闹,但实际上明军的损失并不大。今日武英率部奔袭江阴的部队,分为三股,分别是前中后三军。
其中前军一万人,中军一万五千人,断后的五千兵丁和两万民夫虽然被武英派上了战场,但根本没参与战斗,收兵之时也才刚抵达战场附近。
而经此一战,自己虽然命令中军全军压上,但实际在这相对狭小的战场之中,根本没有机会施展手脚。说到底,从头至尾,都是前军在战斗,也可以说是孤军奋战。
经过一番清点,战争中段才进入战场的中军几无损失。而前军则伤亡超过六成,排除掉抛尸当场和丧失战斗力的伤病员,如今仅剩将将四千人还有一战之力。
这样的战损比若是换了其他人,早已是心疼的不行,但武英毫不介意。在其眼中,前军的这些兵卒不过是消耗品而已,自己真正的心腹和精锐都在中军阵营之中。
但若是要说武英就是个无用的脓包,也不符合事实。其实武英对于战场的变化有着极高的敏感度,更拥有着极强的应变能力。
他凭借着自己手中仅有的几份情报和久经沙场磨炼出来的直觉,就能从守军逐渐稀疏的枪炮声中发现战机,知道只要凭借着自己的前军对于守军的消耗便能让麾下真正的精锐部队一举击破江阴城。
无奈最终因为始料未及的震天雷对于己方士气的过分打压和天色将暗等不可控因素才丧失了今日之内一举踏平江阴的机会。
但武英并未就此善罢甘休,收拢残兵汇合了殿后押运粮草的兵卒安营扎寨之后,果断地又下了一道令,命麾下数支小旗分散监控江阴各城门。
虽然他也不相信对方的补给队伍能够摸黑混入城内,但其出于第六感稳妥起见,还是做了如此的安排,可见武英绝非一介莽夫,可谓粗中有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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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城
当听到对面鸣金收兵的敲锣声,林定江才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将自己视若生命的手枪塞回腰间的枪套,下一秒就背依着城垛,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兵卒一瞬间围了上来嘘寒问暖,询问是否需要医生上来医治,都被他摆手回绝了,缓了十来分钟,见顾广五乐呵呵地冲自己走来,才挣扎着重新站起身。
“广五老哥,今日一战,打的凶险啊!”
没想到顾广五根本没接他的下茬,顾自吩咐两旁的兵士:“来,你们两个,把团座架到大帐里去歇息。”
这才扭回头冲着林定江抱拳拱手:“团座啊,现在天色也暗了,先去歇息片刻,小睡一觉。打扫战场的事交给后勤部队就行了。等统计战报出来,老兄我再遣人来叫你。”
说完,也不等林定江回话,冲着方才的两个士兵点点头,转身便走。
现在每支火枪团下辖三个火枪营,每营除了下辖三支火枪连以外,还有一支后勤连,包括了伙夫,后勤运输以及医生护士等医疗团队。
当营级部队单独进行军事行动时,则独立拥有一个完整的编制为200人的后勤连队。否则则后勤部队直接划归团属。
到现在就看出施成设置后勤部队的好处了,此刻大战结束,一线部队可以喘上一口气,而后勤部队则开始忙碌起来。医生护士治疗伤病员,火头军开火做饭,其他后勤人员则开始统计战果,打扫战场,收拾敌我双方阵亡将士的遗骸。
当然,平时若是抓到了俘虏,这收尸埋尸的工作后勤部队是不会干的,无奈今日是敌攻我守,就算将整个战场搜烂了也实在是抓不到几个能干活的俘虏。
数百名后勤队员和江阴城内五六百名自告奋勇自愿前去帮忙的年轻壮丁,又是挖坑埋尸,又要搜集战利品,若是还有没有断气的明军伤员还得一个个拉进城内,千余人忙活到半夜十一点,才完成了每场战争后的例行公事,将统计报告送了上来。
林定江睡得很沉,五个小时后才被人叫了起来,此刻正与同样刚睡醒的顾广五一起在大帐中每人捧着一只油光水滑的大猪蹄啃得兴起。
“报!”
“报告出来了吗?”
“回团座,此战我海军陆战一团阵亡三十七人,负伤二百一十六人,其中重伤三十二人。二团暂无人员阵亡,但有四十余人负伤,据伤兵营汇总过来的消息,二团伤员中除了极个别的将士,大多是因为火枪炸膛而造成的误伤,通过查勘枪支,也确认了这个结果。”
林定江点点头,脸上丝毫没有因为那些伤员是因为自己的操作失误而导致自己或者其他战友收到伤害而感到气愤的表情。
“那明军情况如何?”
“明军阵亡三千七百人,重伤员有将近六百人,不过截止晚间十点,已经有四百余人伤重不治。”
遣退了前来通报的士兵,见周边无有旁人,顾广五诧异地问道:“二团这么多人误伤,林老弟你怎么毫不介意?”
林定江微微苦笑道:
“广五大哥,非是小弟不怪罪他们,而是实在无法怪罪他们。二团这六百人不容易,老哥你想,小弟今日指挥失当,在不恰当的时机过早地将他们派上一线,打乱了阵型。而后又没有安排好射击频率,造成一团的弹药过早地消耗殆尽。最后只能靠着二团的六百名士兵苦苦地撑着局面。你也瞧见当时的局势是何等紧张,在如此高压下,这六百人承担了数千人的重则,有个别士兵重复装弹造成误伤实属正常啊!”
顾广五面露深沉之色,显然是表示赞同,没想到林定江话还没完。
“真要是说起来,小弟的责任比他们更大,说到底他们的这些误伤都是由小弟亲手导致。万幸没有人因此牺牲,不然小弟的心里可是不好过啊!”
“老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有道是胜败乃兵家之常。无有败,哪儿来的胜,无有挫折又哪儿来的经验?再者说了,今日之战,乃是我军大获全胜。二爷知晓后,是绝不会亏待老弟你的。”
林定江苦笑着一摆手,“老哥你就莫要宽慰我了,对既是对,错即是错!兄弟我不求二爷嘉奖,只求诸位老爷能够容我在军中戴罪立功便好,不敢他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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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定江口中的二爷施成此刻正和大爷陆远一起像两个做错事正面壁思过的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站在自己位于常州府城的大帐之中,毫无怨言地听着面前两人狂风暴雨般的训斥。
可想而知,除了李文斯顿兄妹俩,在整个十四世纪,再没有人敢这么瞪着眼,对两人喷洒着唾沫星子。
“我说你们两个够可以的,要不是你们下令急调赵一杰部队登船西进,老子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十几万人来进攻,你
们还这么笃定?别说十几万人了,就是十几万只猪对着你们拱过来,你们俩也受不了啊!你说......”
李灵珊没等哥哥训完话,直接上手一把揪住了陆远的耳朵,同时吼道:“陆远!”
陆远忍着耳朵上的疼痛,点头哈腰地求饶:
“诶诶诶,灵珊你轻点儿,嘶~~~哎哟哎哟,你再这么拧,耳朵都要揪掉啦!”
李灵珊又好气又恼,气陆远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恼陆远明知自己在气头上还有心情和自己耍滑头,一气之下抬手冲着陆远的脸颊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声脆响,看呆了施成,听傻了李文斯顿,吓懵了一旁陪着的顾五四,同时也打哭了李灵珊自己,在场众人之中,只有挨了打的陆远脸上依旧充满着笑容。
李灵珊抽完陆远一巴掌,两行泪水不争气地从眼眶中滑落,顺着白皙的脸颊流淌下来。
刚抹了抹脸上的泪花,抬头一瞧陆远依旧笑意满面地看着自己,这才被压下去的心头火特愣一下重新窜了起来,伸出纤纤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陆远的脸颊又是一巴掌。
“啪~~~”
又是一声脆响,这一记巴掌可谓势大力沉,别说旁人了,连陆远都没想到。脸上瞬间没了笑容,面带哭腔地拿手捂着一连被抽了两巴掌的面庞,嗷嗷叫唤:
“哎哟,哎哟,疼啊!嘶~~~灵珊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啊?!哎哟喂,我滴妈呀,可疼死我了。”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弯下身,痛苦万分。
李灵珊上前两步,刚想伸手却被身旁的李文斯顿一把拉住。
“你别管他,个龟孙子抗揍的很!”
陆远见自己装可怜的计划被李文斯顿识破了,抬起头先瞄了李灵珊一眼,见她依旧满脸怒容,委屈地说道:
“李头,我可是你妹夫,有你这么说你亲戚的嘛?疼啊,哎哟,灵珊,快,快来帮我看看,是不是牙被你一巴掌打掉了?”
李灵珊瞧着陆远欲哭无泪的委屈样,上前两步刚想掰开陆远的嘴看看是不是如他所说,还没上手就被陆远一把搂在了怀里。
“灵珊,我知道错了,你可别再打我了,家暴这事情可不能干,你看我到现在这脸还火辣辣的疼,哎哟哟~~~”
李灵珊被陆远搂得动弹不得,骂道:“陆远,你松手!”
“我不松,松手了你还得打我。”
这下把李灵珊鼻子都给气歪了,一边把陆远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使劲往下扽,一边龇牙咧嘴地说道:“你快松手你,五四还在呢!”
陆远把这茬给忘了,赶忙松开双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眼瞧着李灵珊右手捏拳就要朝自己锤过来,心说吃一堑长一智,自己已经吃了两堑了,再被打实在是太丢脸了,但又不能反抗,赶忙一捂脸憋着气,等着李灵珊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李灵珊的拳头,而是她的拥抱和眼泪。
陆远再没心没肺也知道自己的夫人是真的伤了心,不再玩笑,张开双臂将她搂在怀中,摩挲着她的后背,在耳边轻声细语道:“灵珊,别生气了。我和施头不告诉你们,也是怕你们担心嘛,再说有五四在,万一情况真的恶化了,我们也回得来。乖,别生气了哦!”
说着话,在李灵珊的额头上亲吻了好几下,又帮她擦拭掉脸上的泪痕,等到李灵珊破涕为笑,才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