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并未因为听到刘玉文骂自己而感到生气,反而开始清点人数,一皱眉又问道:“昆山县就你们这些人吗?其他的差人和书吏呢?”
“愿意跟着魏大人走的,全都被千户大人给接走了。哦,小的还想起一件事,昨日除了千户大人,还有一行人。其中有个身着奇装异服,身高六尺有余的色目人,好像是个仵作又好像是个神医,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衙门里的仵作说的一愣一愣的,直接给魏大人平了反。”县衙差人不假思索直接答道。
陈宁在大堂之中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色目人,是个仵作又像个神医?嗯,此事有蹊跷啊,蹊跷的很!”思索片刻,转身继续问道:“本官再问你,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了?连家眷带佃户,这么多人,如何能在一天之内走的干净?”
“回府尊大人话,他们是乘着船由水路走的,人和家禽牲畜都上了船。小的们粗略数数,前前后后足有四五十艘百料的沙船。他们到底去哪儿小的不知,但是这些船都是沿着刘家河向东去的。”
陈宁点点头,“好,此事本官会处理。你们各尽本分,县衙的事务由县丞大人和留下的书吏们共同先行处理。”
回程的路上,陈宁将师爷梅舟叫上了自己的马车。
“师爷,你给本官分析分析,这里面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大人,学生自问普天之下可不会有人胆敢私自假冒一个千户大人的,更何况有大批的骑兵,首先肯定了刘千户一定参与其中。颇为可疑啊,刘千户怎么会无缘无故牵扯其中呢?从未听说魏天鉴和千户大人有何往来啊!”
陈宁点点头,问道:“我问你,刘家河往东是什么所在?”
“沿着刘家河往东就是太仓,刘家河分别与新洋江、夏驾浦和南横沥交接,但是夏驾浦已经堵塞,想必百料沙船很难通航。若是沿着南横沥往南即是上海县。”
“上海县,上海县。”陈宁默念了两声,脑海中灵光一现:“张麟,此事一定和张麟有关系。刘玉文身处南汇,亦是在上海县治下。船队又是往那边去的,有能力在短短一天内调动如此多的沙船,非张麟不能办!”
梅舟摇摇头反驳:“张麟无名无分如何能调动这么多的船只?他是知县大人,又不是海防......”
“赵一杰!”陈宁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赵一杰就是我们的突破口,此事就麻烦师爷了,师爷可要跑上一趟海防驻地,找赵一杰询问是否是他派的船?”
“大人以为赵一杰也牵涉在内吗?”
陈宁笑着摇摇头:“呵呵呵呵,那可不一定,也可能是张麟瞒着赵大人呢?或者是赵大人并不知道具体事务,被张麟给蒙蔽了呢?此事可不能妄下断言。”
赵一杰赵大人这些天可是没闲着,不仅没闲着,日程安排紧凑到连自己的赵府都不回了。直接在高昌乡二十二保境内的陆家行买了处宅子,将家眷一同接来。这样既离外高桥军工厂近些,距离海防驻地也不远,陆远更是为其配了车,可以直达周浦,省去了每日来回摆渡的麻烦。
这段时日每天除了废寝忘食的在军校学习,就是与乔纳森两人在军工厂,每周还要抽时间去几家造船厂查看进度,更别说海防驻地的操训工作也颇为繁杂。好在有杨树五多少能替自己分忧解难。
师爷梅舟不出意外地在赵府吃了个闭门羹,在海防驻地又被驻军拒之门外,赵一杰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去县衙询问一番,但是知县可就是张麟,无奈之下,梅舟只能前往县衙隔壁的县丞署询问赵一杰的下落。
陈童晟在县丞署得知梅舟求见,暗暗嘲讽一声:有病乱投医。前日就是自己怂恿张麟去求老爷们出兵营救,这才有后面刘玉文率领二百铁骑急赴昆山的事情。现在梅舟倒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得意的哈哈一笑,吩咐书办将梅舟带了进来。
梅舟一进门,仗着自己是苏州知府陈宁大人面前的红人之前又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憋气,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
“陈大人,梅某今日受府尊大人之托前来找赵大人查案,不知赵大人何在啊?为何既不在赵府又不在海防驻地啊?”
陈童晟见梅舟二话不说大马金刀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倒也不生气,乐呵呵的一笑,拱手致意:“梅师爷问错了人吧?下官只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县丞,如何能知道佥事大人所在何处啊?这赵大人每日如何行事,总不见得都要给下官通报吧?呵呵!”
“你......”
梅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说不出话来。
“师爷为什么不去隔壁县衙找张麟张大人问问呢?好歹张大人也是县尊大人,多少比下官更了解些赵大人的动向吧?”陈童晟皮笑肉不笑的嘲讽道。
“哼!”梅舟有苦说不出,只能冷哼一声说道:“本案就是和张麟张大人有关,他本身牵扯在内,如何找他询问啊?”
“咦?那下官就搞不懂了,既然张麟张大人牵扯在内,师爷更应该直接去找张大人问个明白啊,为何到下官这里来啊?又为何要找赵大人啊?与理说不通啊!”
论及斗嘴皮子,整个松江可能也没几个能斗得过陈童晟,三言两语恨不得把梅舟给气出内伤,可陈童晟说的还都事事在理,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梅舟心说这怎么也不能白来一趟啊,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陈童晟个区区从八品的小屁官也不敢违背府尊大人的意思。板下脸来,严肃的说:“陈大人,不瞒你说,昆山知县魏天鉴犯了大罪,府尊大人要拿他问案,可不知为何昨日被刘千户的骑兵给接走了,还调了数十艘沙船将一家一当全部运走。陈大人该明白其中的厉害,若是知道些什么,还是多多的配合为好,府尊大人一定重重的保举。”
要说这演戏的功夫,陈童晟也是一流,只见他瞪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表情:“啊?梅师爷你稍等,让下官捋一捋思绪,魏大人犯了重罪,被千户大人的骑兵给接走了,还调了船。师爷,恕下官愚钝。这怎么看也没有张麟张大人什么事啊?师爷为何说张大人牵扯在内啊?下官倒是觉得师爷应该直抵南汇,当面质问刘千户究竟为何如此作为?还绕这些个弯子做什么?”
陈童晟是憋着坏呢,让一个师爷去质问一个军头,不是让一只肥猪冲着屠夫叫嚣一个道理吗?古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梅舟所要面对的是个千户大人。
梅舟也不傻,知道凭着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在未得到授权的前提下,去质问一个五品武将,一摆手说道:“府尊大人此次只是委托梅某询问赵大人一些事,至于千户大人那儿另有说法。陈大人当真不知道赵大人何在?”
陈童晟心说这梅舟也不傻嘛,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呵呵一笑:“哎,梅师爷,方才下官就说了,这大人们的事,我这个芝麻粒大的小官又怎么知道呢,不过......既然梅师爷偏要绕着道走,那下官给师爷出个主意可好?”
梅舟一听,来了精神,凑上前去问道:“陈大人有什么好主意吗?梅某洗耳恭听。”
“下官听说张麟张大人和本地的大富商张炳张少爷走的可是颇近,而且张少爷家的宅子距离赵府亦不算远,逢年过节多有些来往,两家私交甚笃。师爷不妨去张炳张少爷那儿询问一二。说不定能有所收获呢?”
“哈哈哈哈”大半天功夫,梅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对陈童晟拱拱手说道:“梅某先谢过陈大人了,府尊大人日后必定会有重谢,哈哈哈哈!那梅某先行告退了,陈大人还请留步。”
望着梅舟离去的背影,陈童晟突然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梅师爷啊梅师爷,你现在乐,等到了张炳那儿,本爵爷倒是看看你到底还乐得出来是乐不出来!哈哈哈哈哈!”
这就要扯回到张炳身上,张炳数月前在周浦庄园被李文斯顿悉心调养,休养的差不多了又向施成主动提出要想统领火枪队。由于火枪队的驻地在黄浦以西的高昌乡二十三保,就在海防驻地旁边。所以自然回到位于上海县城的张宅居住更为方便。
立国之初张炳和顾三,五四小七等人一样并未被封官进爵,陆远等人还特意向张炳说明了其中的原由,张炳身为陆远等人的义弟,对此毫不介怀。这段时日几乎天天身在火枪队的驻地,自然与赵一杰多有接触,张宅又离宋国良的宋家大院不远,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期间宋达在宋国良的吩咐下还上门在张炳面前痛哭流涕,自己抽了自己十几个大嘴巴,以求张炳大人不记小人过。而且宋达也自告奋勇,加入了火枪队与张炳成为了战友,两人同在一地操训,宋达自知理亏,但凡遇见张炳就是笑脸相迎,有道是举拳难打笑脸人,自然时间一长,心头的怨气也就慢慢的退了下去。
这次营救魏天鉴的事,老百姓们不一定知道,但是张炳确是清楚得很。此时张炳和张山张海两兄弟操训完毕刚回到自家的宅子里坐下,想喝上一口茶,就听见门房进来禀报。
“老爷,外面有人找。说是陈宁的师爷梅舟,找老爷问话。”
张炳和陆远等人呆久了,自然也习惯了每天洗澡,注意个人卫生工作。本想喝口茶,先去沐浴洗漱一番,被梅舟这么一来给打断了,又一听是陈宁的师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嚷嚷道:“特么的,他来干嘛?去让他等着,老爷我先去沐浴。”
说完话一甩手,自顾自往后院走去。而梅舟就只能傻愣愣的站在门外,连口茶都没人伺候。
二十来分钟,才有人通报说老爷有请。
梅舟毕竟有求于人,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满迈步进入张宅,见到了陈童晟口中的张炳张少爷。
“来者何人,所谓何事?”张炳头发还滴着水,没一句废话,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上身的白衬衫敞开到了胸口,明晃晃的胸肌若隐若现,下身一条灰色宽腿马裤,脚蹬长筒马靴,腰间束着一根皮带,茶碗的一侧赫然一支手枪。坐姿活似智取威虎山里的大土匪头子座山雕张乐山,一张铁青的面孔,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