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纪说话的同时,在场的十几个大地主都已经在契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见大家都已经签字完毕,郑纪抛出了最后一个炸弹。
“大家都已经立了字据就是自己人了!那好,现在我要把下沙最重要的东西拿给大家看。”说完,吩咐顾三跑到厨房,叫上两个家丁背来了一麻袋土豆,放在了众人面前。
“诸位,此物名叫土豆,想必大家多少有些耳闻,只是未曾见过实物。”
林耕农从麻袋里拿出几只分发给众人,自己拿了一只仔细端详起来。观察了一会才说道:“听自然是听说了,只是当真有坊间传言能在冬天种植还能亩产千斤如此神奇?”
“呵呵,我若是告诉你们此物只要按我们的办法种植能亩产五千斤有余,而且就在水稻田中栽种,诸位敢信吗?”
林耕农恍然大悟,大叹一声:“哦~~~难怪我说诸位老爷要求不得流出与世!若是我有此物,我也一定如此。此乃立国之食,万民归顺之本,自然不可流......”
话说到一半林耕农突觉自己失言了,立刻闭上嘴,眼神不停的在对面的几位老爷脸上流转。
半天没说话的陆远看透了林耕农的心思,站起身大笑着来到林耕农身旁说道:“林老弟不必惊慌,既然我们把这个东西拿出来给你们看,就代表着相信诸位。没有人愿意在这世上当一具行尸走肉,我说的难听些,诸位包括我们在朝廷眼中就是一只下蛋的母鸡,什么时候下不了蛋了,或者餐桌上肉不够吃了,或者想把我们拿去送人了,在座的诸位都无一幸免。若是朝廷犯浑想杀鸡取卵,呵呵,贫农佃户说不定还能保得一条性命在,你我众人必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连带全族皆永世不得翻身!”
大逆不道!
虽是大逆不道,可这话就像是一柄利剑,直刺入在场所有人的心坎!连一向小农思想软弱不堪的顾文同都对陆远的话深以为然,挑不出一丝破绽来。
林耕农没了之前的好心情,长叹一声:“哎~~~但愿不要有那么一天!”
陆远知道自己的话就像一颗种子,已经在这些地主老财的心中种下了,直接调转了话头打散了突然沉闷下来的气氛,说道:“诸位老爷,我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相请诸位在适当的时日降些租子,最好与我下沙一样,把租子降到三成为好。这样也能让家中贫农佃户们多些收入,促进经济流通,老百姓们吃得起肉,买得起猪羊,那这些钱到最后来,还是诸位赚了去。让普通百姓多些盼头,吃的好些,穿的暖些,何乐而不为呢!这也算我们弟兄几人恳请诸位,当然此事并不勉强。诸位可自决之!”
“老爷们宅心仁厚爱民如子,与诸位老爷相比,我们今日在座的这些人自惭形秽,惭愧的很啊!旁人我管不到,不过我林耕农今日回去就发下话去,从明年起,佃租降到三成和老爷们看齐。”
话音刚落,林耕农就转回身对着其余的十几位地主们说道:“大家不可只看着眼前的利益,为富不仁。到时候贪心不足蛇吞象,别家都三成租子,你们若还五成租子,佃户若是退租跑散至别家,到时候别来找林某评理说情!”
直到众人都点头称是,附和成一片,林耕农才转过身来,对陆远和施成等人一拱手恳切道:
“陆老爷,诸位老爷,林某深感老爷们心底无私天地宽,想认诸位为大哥,陆老爷你看......”
陆远心说这倒挺好,刚走了个张炳,又来了个林耕农。
“哈哈哈哈,好,林老弟有这番心意,我们很高兴,很高兴啊!将来田产之事还要多多的依仗诸位,林老弟,你这个兄弟我们认下了。先前说的再好,也不过是口说无凭,我们亲自带着老弟和诸位老爷们逛一逛下沙庄园,看一看诸多的产业,让大家眼见为实。哈哈哈哈!请!”
。。。。。。
赵一杰这段时日既要照例操练海防驻军,更要安排雇佣造船工匠和扩建船厂一事,手下心腹杨树五则被赵一杰安排全权处理编练新招募来的两千余水军新丁。
这些纷繁复杂的琐碎事务不仅没让赵一杰感到烦恼,反而干劲十足,看着在自己的主理下一天天扩大规模的造船厂,铁作、麻作,桐油作、油漆作,石灰窑一应俱全,赵一杰对眼前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颇为自豪。
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赵一杰微微一笑,头也不回的打了声招呼:“树五啊!”
杨树五一愣,随即玩笑道:“大人今日好兴致啊,在船厂监工呢?呵呵”
“哈哈哈哈!嗯,这段时间以来,赵某恍如隔世啊,到了如今才发现赵某并非是一无是处的无用之人。”说完话,转身拍了拍杨树五的肩头。
“大人你太客气了,海匪盛行,倭人流寇更是从未断过,虽然规模不大,但若不是大人坐镇一方,却也难保这一地的太平。”
赵一杰点点头:“是啊,对朝廷来说这些都是芝麻小事,老百姓在朝廷看来不过是些会种地的泥腿子,死上一些,陛下根本也不放在心上。朝廷以为张九四(张士诚)的大周消亡,就已经将苏松收入囊中,把赵某和刘千户打发来这里当个看门狗就万事大吉了。可不知流寇日益加剧,防不胜防啊,只要来个一船的倭人流寇,这周边的几个小村子都要鸡犬不宁,这两年报上去的公文全部石沉大海。”
杨树五诧异地问道:“大人,怎么能说石沉大海呢?刘千户可是陛下派来戍边的呀!”
赵一杰嗤笑道:“呵呵,刘千户名义上是戍边,实底里是看着盐场和种地缴纳籽粒而已,若不是千户大人自己带兵有方,又有下沙老爷们的帮衬,你我还能指望得住吗?莫说千户大人那边了,就是咱们这儿,绝大多数时间兵卒们还不是在田间地头耕作。”
杨树五感慨万千,没有说话。赵一杰看在眼里,出言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树五,那两个村子招募的如何了?”
“回大人,王家村和林庄也有不少壮丁加入而大人新编练的水军,小的已经派他们回去交通一二。有这份人情在,想来无有大碍吧?”
赵一杰笑着摇摇头,苦口婆心地对杨树五教育起来:“树五你记住,人情人情,这世上最值钱的是人情,最不值钱的也是人情。你以后千万莫要以为人情能解决一切,你不看看赵某和下沙的关系吗?张炳呢?原来与你我打的火热的张初秋现在又如何了?哈哈哈哈!树五啊,凡是都是利益作祟!只有共同的目标和利益做保才有的人情在,这等人情才是值钱的,此乃天道!”
“那......大人与下沙老爷们......?”
“哈哈哈哈!瞿大人想保得一家万世富贵平安、刘千户想保得全族无恙子孙后代不再为君卖命、陈童晟想立于天地之间千古流芳,王大人吴大人爱民如子。赵某如何,树五你自己想吧,哈哈哈哈
!”
赵一杰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拍了拍杨树五的肩头,哈哈大笑着自顾自迈步离去,留下了满头雾水的杨树五。
王家村和林庄位于高昌乡二十二保地块,一家靠南,一家近北。这两家虽然姓氏不同却都是林乐耕的后代。北宋时,福建人林乐耕,携妻儿自闽来此创业,定居松江府华亭县筠溪高昌乡二十四保街,也就是三林塘附近。由于当时范家浜尚未疏浚,林家旁支后代又再一路北上,最终定居于高昌乡二十二保,一百多年的发展,两个村子的人口规模都已极为庞大,都有上千户,合起来万人以上。地靠长江且都是世代的渔民船匠,民风彪悍。
前些年张士诚败亡,倭人瞬间丧失了交易对象,自然也失去了能够约束他们的力量,海贼流寇成风,倭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才使位于长江口第一线的这两家村子形成如此彪悍的民风。
与普通的内陆乡村不同,靠近长江沿岸的这些村落无论大小,都利用木栅和夯土建起的简易围墙结成村寨,靠近滩涂之地更有自发组织的民兵轮流值守,以报紧讯。虽未成团练,却也全民皆兵。
撇下了一身官威和出行的仪仗,赵一杰亲自领着一哨人马坐船渡过范家浜,来到了高昌乡二十二保。哪怕微服出行,赵一杰毕竟也是海防驻军统领,平时自己和麾下的兵卒也没少和渔民船匠接触,刚一登岸,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包括王家和林家在内的附近好几个村落。
方圆十里内的大村小庄的庄主,族长或是大地主得知了赵一杰到访,不敢怠慢纷纷带着鱼干,鸡鸭等牲畜亲自前来拜访。
带着亲兵刚刚踏上二十二保北街的赵一杰立即就被众人给围观了,赵一杰得知王家和林家的族长都亲自来了,索性不再前行,领着人进入街面上的一家茶社休息片刻。
“佥事大人亲临,我等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佥事大人,这些东西都是咱们附近乡村孝敬大人的一点心意,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说话的两人分别是王家村的族长王保三和林庄的庄主林克用。
“哈哈哈哈,二位老爷还有诸位族长大人不必客气了。赵某便服出行本就是来四处转转,并未想闹得众人皆知。”赵一杰笑意满面把躬身施礼的众人都一一扶了起来。
“赵大人,不知此行是......?”
赵一杰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问话的林克用说道:“诸位都是聪明人,最近这数月时间想必已经听说了赵某的一些动作。”
“我那林庄里也有不少壮丁投了杨大人麾下编练的新军,只是...只是赵大人,新编的水军当真如同杨树五大人所说的那样条件如此优厚,且不用世代从军吗?”
“哈哈哈哈,想必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新编水军每月饷银了,我也不瞒着诸位,诸位庄子里村子里的那些壮丁不是为我赵某人而练,而是为了下沙的几位老爷而练,更是为了这一方土地上的每一位百姓而练。诸位没见到秋收之后范家浜已经在陈童晟陈大人的主持下开始疏浚了吗?这等造福百姓,耗资巨大的工程亦是下沙老爷们出了银子办的,而非是远在应天的朝廷办的。”
在场的众人包括普通乡民几乎全都亲眼见证了范家浜的疏浚工程,这么大的动作坊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本来还心中存疑,如今被赵一杰这番话一说,彻底认定了事实。而且子侄投新水军,确实也每月准时发放饷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