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上海最东部的海边。
陆远把车停在旁边的提顶路上,跨过围栏步入滩涂,用手机手电筒那微弱的照明光线查看着前方的混合式防波提。
找了块看似干爽的防波提把随身带着的手提包垫着屁股坐下,用力裹了裹身上的外套,陆远忍不住感叹道:“哎,四月还是挺冷的,想看个日出,还真不容易!”
这是陆远的习惯,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廖无人烟的地方看日出,其实在附近不到五公里的范围内就有真人CS的拓展基地和观海公园及配套的度假酒店,只是在魔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至少在凌晨能有一个这样的安静所在陆远已经心满意足了。
听着海浪拍击防波提的声音,陆远闭上眼睛。
刚入高中被父母送去美国读书,大学没毕业就自作主张的逃回国内,在自己据理力争下摆脱了父亲介绍的,用混吃等死来形容也毫不为过的工作!而去了一家自认为有发展前途但小的不能再小的贸易公司上班。
直到26岁那年母亲被查出患上了乳腺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这个从小养尊处优,在父母羽翼下娇生惯养的男孩暗暗发誓,要变得坚强,要成为一个男人。
可惜事与愿违,公司倒闭,第二份工作又因为个性倔强,与顶头上司据理力争被辞退,炒股爆仓,买P2P理财爆雷!可陆远仍然处之袒然,一笑了之!
“滴滴滴滴滴滴”正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闹钟响了,“四点半了,快日出了”!陆远一边默默嘀咕着,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把闹钟取消。
“啪”!
“干了,手机掉下面去了!”
陆远卷起袖子撅着屁股斜侧着身,右手死命的往石头缝里探,摸索的半天,跪在防波提上的膝盖被磨的生疼可还是无济于事,正准备放弃时,中指却触摸到了一片圆形金属状物体。
“这是什么?怀表?这年头谁还用怀表?古董啊!”黎明前总是那么的黑暗,没有手机光线,陆远颤颤巍巍的重新爬回岸上,借着路灯那微弱的光芒仔细瞧了瞧,自言自语道。
“唉唉唉”
就在打开这怀表表盖的一瞬间,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周围一切场景都变得虚无起来,朦朦胧胧中,不由自主的迈步就踏入了未知!
好似一瞬间,又好像过了许久!
“啥意思?这怎么回事?”陆远赶紧回头张望,“我停路边的车呢?河提呢?马路呢?路灯呢?什么鬼?”
陆远一边嘀咕着,一边忙不迭的把自己从脸到膝盖摸了个遍,使劲跺了跺脚。又看了看夹在腋下的小手提包和裤兜里的钱包钥匙,手里仍然攥着那枚怀表“一切正常,没缺胳膊少腿的!”
此刻天已经开始渐渐亮了,但这是哪儿啊?陆远琢磨着向前走去,希望走回滴水湖附近找个路人问问情况,或者找个公共电话,打110报警,让警察帮忙找找自己车去哪了!
“喔!喔!喔!”清脆的金鸡报晓声传入耳朵。
“哈哈哈哈,有鸡打鸣附近就一定有居民啊!”
走了近十五分钟后,眼前一个七八岁的小
男孩,拦住了陆远的去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四目对视!
“姆妈,门口头有一个大和尚!”男孩一转身,发疯般一边朝小院子里跑,一边哇哇的叫着。
陆远不由自主地回头向着四周瞧了瞧,除了不远处有几户人家,哪来的和尚?和尚不都在庙里吗?这哪儿啊?新开发的古镇风情街?
可这一声“姆妈”把陆远听乐了,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当然听得懂乡音,可还是没有解决心中的疑惑,这到底是哪儿?
“阿姨”刚隐约见着有女人从院中小屋内出现,陆远便脱口而出。
女子打量着眼前的陆远,随后扭头瞥了一眼男孩,犹豫片刻道:“这位公子”
“这叫阿姨不合适了,美女看着这么年轻,孩子都这么大啦?”陆远瞪着眼睛,张大着嘴,满脸的惊讶,看着面前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女子,小男孩就躲在母亲身后,探着脑袋呆呆的看着眼前奇装异服的怪和尚!
没等女子回话,陆远为了避免尴尬和误会,赶紧接着解释道:“我就是路过的,可能迷路了,这是哪个镇?能不能借用一下手机或者电话,我不是坏人,要不我把身份证给你看?”
“公子如何称呼,可是来化缘吗?”
陆远一听这话两眼一黑,一个趔趄手扶着小院的矮墙上,下意识的摸了摸脑袋,有头发啊!这才仔仔细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和这母女俩人的装束来。
到了此时,傻子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见陆远没有回答,女子便扭头对男孩说道“乔儿,快去把你外公叫来。”
“公子,稍等片刻,还等家父到来。”
“好好好,没问题,我就这附近看看,老先生来了唤一声便可!”
乘着这会儿,陆远心中已经大致有了基本的判断,这一定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上海,看服饰着装,一定是古代。没有裹脚,不像是清朝。女子看起来虽然不像现代人那样有精气神,却仍然散发着一丝优雅。生活还应比较富足,对话中充满了封建时代的气息,孩子看起来也相对健康,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面有菜色”。
没过多久,男孩挽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缓缓走到近前向陆远一拱手。
“小老顾文同,请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陆远看着眼前身着对襟式外套的男人心想,面色红润,衣服也不错,至少是小康水平。
“这位老先生,在下陆远,今晨出行,本想瞧日出却不慎迷路,路过此处,打听一下这是何地。”
“此处石笋里,公子观海日出,定是从下沙盐场处迷失路途,向东直走便可。”
石笋里,下沙盐场。陆远脑海中反复回忆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名
“哇,新场啊,新场古镇啊?臭豆腐、油墩子、羊肉面啊,这地方我熟啊!错不了,简介上说原来这地方就是盐场。”
顾文同正一脸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身高近六尺,身穿奇装异服的髡发男子,听到男子发出的感叹便幽幽问道:
“公子了解此处又怎会迷路?老夫观公子谈吐穿着,并
非出家云游之人,亦非普通民户,可否到屋中喝杯清茶,聊谈片刻!”
“那就叨扰了。”
陆远一听,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看起来这一家老小不像是坏人。正好借着机会来探探口风,摸摸底!随着顾文同便迈步进了院子!坐定之后,女子便端茶到跟前,陆远的眼睛又不听使唤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咳咳”随着一声咳嗽声,“公子,此乃小女顾沁!”
“见过公子”说罢对陆远微微福了一福,便带着孩子入内屋了。
“老先生,请问现在是什么时代了?”
洪武元年
张士诚这个厚道老好人已经完蛋了。朱老爷子上位了,这老朱可是个能人啊,心狠手辣,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主。
陆远虽然不怎么熟悉张士诚,但至少知道张士诚颁布过《州县务农桑令》,而朱元璋穷其一生,不断的在打压江浙地区,甚至在第二年的《皇明祖训》中下令,大明王朝永远禁止江浙人进入户部任职,不管是尚书还是小吏都不行。
明代的税赋按说是历史上最低的,人约四十税一至三十税一。可在位期间,朱元璋却多次单独提高江浙地区赋税,十税三,十税五。把江浙人口往其他省份迁移、没收首富沈万三财产,最后甚至从科举录取上严控江浙人士,划分南北两榜录取,限定了录取比例。
陆远虽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可如今却束手无策,毫无头绪,这大半天发生的事,犹如一场梦境。又一次狠狠的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再一次疼的龇牙咧嘴!
“老先生,我只见你女儿与那小外孙,可不知贤婿何在?”
“哎,去岁便已随吴王在平江阵亡!可叹小女夫家已无一人,平日里皆由老朽照应着,好在老朽还有些子侄,家中另有些薄田,交人打理,幸还可过活。”
顾文同见陆远目光呆滞,端着茶杯的手不经意的微微抖动,又久久不曾开口,便伸手轻轻抚住陆远的手腕。
陆远感受到顾文同手上的温度,心中流入一股暖意,素未平生,却能真诚待我。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本想送点礼物给这一家,可翻来翻去除了一支已拆封的润唇膏,就只剩下几支水笔和一本笔记本。
“老先生,若不嫌弃,这支笔便赠与先生,以报今日奉茶之情,小子这便告辞,若有机缘再见,陆远必定再次登门道谢!”
“公子,此刻已近晌午,不如......”
不等顾文同说罢,陆远从包里抽出一支新笔来,双手恭敬的交给顾文同,也不等对方推脱,便站起身便朝顾文同拱拱手,顾文同赶紧招呼母女两人出来送客。小男孩抬着头害羞的随着妈妈和外公把陆远送至院外,陆远怜爱的看着小男孩,从包中拿出润唇膏,弯下腰握着小男孩手说道:
“乔儿,叔叔把这个送给你,这叫润唇膏,看,就这么用,涂在嘴唇上,不会干。”
说罢又对顾沁笑了笑,扭头便朝着先前顾文同指向盐场的方向走去。
半晌,陆远从口袋中摸出了那枚怀表,除了表壳上不明所以的花纹,也没啥奇特的,打开看看,凌晨发生的一切,重现眼前,大白天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