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敏傲然进了吴府,吴襄恭恭敬敬的将刘宗敏让到堂上,献了茶,然后也是双手奉上三万两银子的见面礼,但刘宗敏此来只是惦记着陈圆圆,双眼在吴府四下寻摸着,根本不搭理吴襄,那吴襄不明就里,尴尬的说道:“大将军光临敝舍,在下深感荣幸,在下已经备下十万两银子,准备献给贵军以充军饷。另外我还给我儿三桂去信,劝他顺应天意民心,归降大顺,万望大将军能包容我父子二人。”
刘宗敏傲然说道:“以你的职分,要想活命需得二十万两的赎金方够,怎么仅只十万两!再说你儿吴三桂至今仍执迷不悟,不肯归降我大顺,难道想以区区几万人马和我大顺百万天兵作对吗?真是昏聩!你写信告诉他,速速归降我还可饶他不死,否则,我大顺天兵一到,定叫他灰飞烟灭,鸡犬不留!”
那吴襄吓的扑通跪倒,颤声说道:“大将军恕罪,赎金我会尽快筹足,献至军前,至于我儿三桂定叫他早早归降,万望大将军饶命。”
刘宗敏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周奎明白刘宗敏的心思,在旁提醒道:“吴大人,我那干女儿圆圆安在,快请出来见过大将军。”
吴襄警醒过来,赶紧吩咐道:“对、对!快快去请陈姑娘过来,拜见大将军。”
却说陈圆圆此时正在房间里静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自打进了吴府,陈圆圆就过着一种幽闭孤寂的日子。新婚之日就遇到丧事冲撞,吴襄认为她是不祥之身,将她单独安置在一个别院里,安排专门的丫鬟和仆人伺候,既不用她每日去请安,也不邀她与家人一起用餐,显然是不把她当作自己的儿媳看待。吃穿用度倒是供应周全,并不曾委屈了她。日子虽平淡安逸,也不免有些寂寞无聊。吴三桂在新婚之日就奉旨离家赴边关御敌,一晃三年过去,两人没有再见过面。她同吴三桂总共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周奎府中,第二次就是他们成亲那天辞别的时候,现如今她甚至已经不能清晰的记得吴三桂的长相了。不过吴三桂的形象在她心目中反而越来越高大,在她心中,吴三桂是英雄的化身,是抗清的勇士,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赵强在她的心中的形象却已经是丑恶到了极点,寂寞之时,小太监贼眉鼠眼的形象会时常的在她脑海里跳出来,挥之不去,让她不胜其烦。她认定赵强是为了报复才假借圣旨前来搅了自己的婚宴,逼走了自己的新婚丈夫,这个人不仅卑鄙无耻,而且诡计多端,甚是可恶。
圆圆无时不刻都在惦念着吴三桂,盼着他能早日回家夫妻团聚,共享天伦,她虽足不出户,却异常敏感的关心来自东北的消息,可她得到的讯息居然是小太监赵强领兵杀退清军,收复辽西大片领土。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想那小太监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拍皇帝的马屁,怎么可能领兵打胜仗呢?肯定是自己的丈夫领兵杀敌退了清军,可功劳却被小太监抢了去。这女人都是偏心的,陈圆圆心里恋着吴三桂,自然把赵强的功劳安到了吴三桂身上,想象着自己丈夫挥舞长枪在敌阵冲杀的英武身姿,她越发认定是赵强用阴谋诡计抢了丈夫的功劳,心中痛恨不已,直到听说赵强被摔得昏迷不醒,才觉得报应不爽,甚觉解气。
吴三桂走后,初时给家里来信还问候一下圆圆,到了后来,就不再提起她了,而且她发现吴家人对她的态度也在慢慢改变,开始时大家称她为少夫人,后来竟一致改口叫她陈姑娘,她虽不明原因,却也明白一定是吴家人厌弃了自己,不禁感到黯然神伤,她猜想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夫君不在家的缘故,一旦吴三桂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整日抚琴,将对丈夫的思念寄托在琴声之中,希望遥远的丈夫能够听到她的心曲。可怜她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吴三桂无情的抛弃,被周奎和吴襄两个奸贼密谋出卖了。
陈圆圆昨日听到外面炮声隆隆,喊杀声阵阵,知道大顺军在攻城,担惊受怕的一夜未睡,今天上午也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仆人来请,说要带她去拜见大将军,她一下跳了起来,以为是吴三桂回来救她来了,她急匆匆跟了仆人到了大堂,抬头望去,却看到刘宗敏那双喷着欲火的眼睛,心里一惊,不由呆立在那里。
那刘宗敏看到陈圆圆顿时惊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她,呆立半晌才回过神来,心里叹道:“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今日真是大开了眼界。如得此女陪伴,也不枉我征战了这大半生。”
那吴襄在身边小心说道:“大将军,此女就是陈圆圆,老朽本想将此女献给闯王,以充宫掖,如果大将军喜欢,那就——”吴襄害怕刘宗敏,见他显是对陈圆圆动了心,不由起了将陈圆圆直接送给刘宗敏的心思。
那陈圆圆听了吴襄的话,顿时惊得面无人色,指着吴襄失声叫道:“不可!我是吴将军的夫人,你的儿媳,你怎可胡为,说出如此无耻的话来!”
刘宗敏听了,面色不悦,皱着眉转头向吴襄探问:“恩?”
吴襄慌了神儿,口不择言说道:“禀大将军,此女原为风尘女子,我儿原想收了为妾,但婚礼当天就被崇祯皇帝派往前线,并未成礼,且我儿已有书信,言明要弃了此女。这点儿嘉定伯可以为证。”
周奎见吴襄把陈圆圆的身份说破了,只好尴尬的点头认可。
陈圆圆听了,一阵晕眩,凄声说道:“不!不,三桂他不会如此绝情,这一定不是三桂的本意。你们骗人,骗人!”
“哈哈哈哈!”刘宗敏扬声狂笑,镇的屋瓦有声,窗棱乱颤,众人听了都是一凛,陈圆圆更是吓的花容失色。刘宗敏走到陈圆圆身边,大声说道:“圆圆姑娘,那吴三桂小儿如此薄情寡义,你还恋他作甚。我家闯王英雄盖世,已为天下共主,不日就可荡平敌寇,一统江山,你跟了闯王并不埋没了你。再说,我家闯王也是穷苦人出身,断不会因你是风尘女子就厌弃了,以你的容貌定会备受恩宠,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至于受了委屈。那吴三桂乃首鼠两端见利忘义的小人,就是本将军也比他强了百倍。你放心跟我走,断不会误了你。”
陈圆圆听刘宗敏侮辱吴三桂,不由叫嚷道:“不许你这么说我的夫君,他是抗清的英雄,不是势利小人!我要在家里等我的夫君回来。”
刘宗敏见陈圆圆不从,顿时大怒,喝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别说那吴三桂已经弃了你,就算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也是敌将的眷属,何去何从却也由不得你。”说着,他不再废话,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把陈圆圆抓过来,夹在掖下,向外就走。
可怜那陈圆圆力弱,虽拼命挣扎,却动弹不了分毫。
那刘宗敏上了战马,将陈圆圆按在身前,带着亲兵随从返回周奎府,他已经打算好了,既然此女出自风尘,肯定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自己索性先占了他,然后再将她送给李自成,料她也不敢声张,就是说了出去,也是无妨,自己与李自成亲如手足,这江山也是自己帮他打下的,他断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怪罪自己,说不定还将此女赏给了自己呢。
刘宗敏在马上洋洋自得的想着美事,带着队伍刚转过一个街角,突然从前面胡同里窜出十几个身穿明军服色的人,打头一人正是赵强。
原来,赵强带着侍卫沿着街巷去城东同卢象升会合,沿途受到大顺军的阻截,被冲散了,长平公主也不知去向,他们且战且退,躲避大顺军的追赶,在街巷中乱跑迷了路,竟绕到了城西,一出胡同,正好和刘宗敏打了个照面,吓的掉头就跑,那周奎跟在刘宗敏身侧,却一眼认出赵强,赶忙叫道:“大将军,那人是崇祯的亲信,小太监赵强!”
刘宗敏还没反应过来,陈圆圆听了,却象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也顾不得赵强的“卑鄙无耻、诡计多端”了,大声叫道:“赵公子救我!赵公子救我!我是陈圆圆!”
那赵强正撒开丫子猛跑,猛的听到陈圆圆的叫声,一下刹住脚步。他自从搅了吴三桂的婚宴以后,就下了决心不再惦记圆圆,觉得她既然已经嫁了别人为妻,自己恐怕是今生无望,所以他也收了这份心思一心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三年时间过去,赵强繁忙劳碌之中,再没有得到过陈圆圆的讯息,渐渐的也就淡了。此时,陈圆圆一声“赵公子”入耳,他脑子轰的一声,那以前的种种情景重新回到了脑海里,他哪里还走的脱呀!
赵强转回身来,看见陈圆圆正在那骑马的将军身前拼命的挣扎叫喊,不由大喝一声:“奸贼,快放圆圆下来!”跟随赵强的十几名侍卫听了赵强的喊声,已明其意,二话不说,挥着刀剑就向刘宗敏扑了过去,刘宗敏带着的十几名亲兵也冲上来,两拨人斗在一处。赵强手下的亲随侍卫个个武艺高强,又都是拼了性命,一上来就将刘宗敏的亲兵砍倒了四五位,刘宗敏见状,赶忙抽出宝剑,正准备杀入战团,耳边只听嗖的一声,从旁边房顶上射出一枚银镖正打在他的肩胛之上,他哎呀大叫一声,宝剑失手掉在地上,抬眼望去,对面屋顶一个蒙面之人一闪而没。陈圆圆趁刘宗敏松手之际,挣扎着从他马上摔落到地上,赵强在一旁看得分明,一个箭步上前扯起陈圆圆就转进了胡同,众侍卫见赵强已经将人救了,也转身奔进胡同,两名侍卫守住胡同口,挡住大顺军。刘宗敏见赵强救走了陈圆圆,自己又被刺客打伤,气得哇哇大叫,立即传令,调动兵马搜城,一定要抓住赵强,抢回陈圆圆。
却说赵强拉着陈圆圆在胡同里奔跑,想到那大顺的将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然派兵搜剿,带着陈圆圆这样一个弱女子逃出城去已经不太可能了,老这么在胡同里乱跑也不是办法,应该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他想起当初自己在西城的灵镜胡同曾经买过一个宅子,后来自己到特区建了府衙后就没有再住过,那里只留了一个老仆看门,那宅子里有暗格和地窖,可以藏人,想定了,他辨明方向,带着众人朝灵镜胡同而去,中间又遇到两股大顺军,侍卫分头抵挡,到了灵镜胡同自家的宅子时,身边就只剩下五个侍卫了。老家人见赵强来了,慌忙的将众人领进宅子,栓上了大门,赵强简要说了情由,这时候外面街上已经人喊马嘶,显然是大顺军已经搜到这条街上了。那老仆进屋,赶忙搬开墙边的一个柜子,打开一个暗门,里面是夹墙的一个暗格,仆人将赵强和陈圆圆推了进去,关上暗门,又用柜子挡上,然后将另外几名侍卫安排在后院的地窖里去躲避。
那暗格很窄,原本是家里存放个人贵重物品的地方,搬家后,就空了下来,赵强和陈圆圆脸对脸站着,彼此呼吸可闻,身体也紧紧的贴在一起,连转身都不能。陈圆圆一直处在惊恐、惶急之中,直到此时才稍稍定下心来,发现自己的身子同赵强紧紧的贴在一起,想转身或退后,但脊背已经贴在了后壁上,根本动不了,不由大窘,脸也羞得通红,好在暗格中漆黑一片,遮掩住了。那赵强此时却是美不胜言,本以为这陈圆圆已经是可望不可及之人,结果阴错阳差的居然被自己救了,如今还乖乖的伏在自己怀里,心下大乐。但想到危险还未过去,却也不敢造次,只能偷偷的嗅着圆圆的体香,倒也是一番享受。
赵强听到外边并无响动,小声问道:“陈姑娘,你是怎么被那贼人抓到的?”
圆圆简略的将事情经过说了,却隐瞒了吴三桂写信弃了自己一节,因为她至今不相信那是真的。
赵强心中暗道:“原来那将领就是刘宗敏,圆圆果然差一点儿就被李自成给抢了去,如果真是那样,那后面吴三桂自然就会因此降了满清,引清军入关,成了大汉奸了。如今我把圆圆救了,却不知这后面会是怎样的情形。”
圆圆感念赵强舍命救了自己,柔声说道:“赵公子,多谢你此番援手搭救。”
赵强笑着小声说道:“不必客气,其实我曾几次救你,这是第一次听到你的感谢。”
“哦?怎么是几次?”陈圆圆问道。
“嘿嘿,你入宫以后,就被皇上给盯上了,在钟粹宫那次要不是我冒死闯进去递军报,恐怕你已经遭了崇祯的宠幸,那样你终身就别想再出宫了。还有在小院的那次也是我故意让皇上和皇后前后到达,引他们反目,目的也是为了救你。”赵强说道。
陈圆圆受到周奎的挑拨,本来对赵强误会甚深,经过今天的事情,她已经看清了周奎的嘴脸,对周奎说的话已经全然不信了,细思一下,已经隐约相信赵强是真心的搭救自己,于是说道:“那你当着皇帝的面骂我是祸水,也是为了让皇上厌弃我,最终放过我是吗?”
“正是。”赵强见陈圆圆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一番苦心,甚感欣慰,他本想借机说一下吴三桂的事情,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毕竟自己没法跟圆圆解释知道历史进程的事情。
这时候,只听外面一阵嘈杂的吵嚷声音,显然是大顺军进了宅子里来搜查了。只听外面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暗格外挡着的那个柜子也是一阵的响动,两人都摒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圆圆吓的身体发软,不由自主的伏在赵强胸前,身体微微发颤。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吵嚷声渐渐息了,又安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只听柜子被搬开,那老仆打开门在外面说道:“老爷,出来吧,他们走了。”
赵强和陈圆圆从暗格中出来,看到屋内已是一片狼籍,衣服、被褥、杯碟碗筷扔的满地都是,好在搬家的时候,所有值钱的物品全部搬走了,却也没损失了什么。赵强他们跑了大半天,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于是吩咐家人赶紧做点吃食,简单用了午饭,赵强派侍卫化装成百姓分头出去打探消息,赵强和陈圆圆在房里聊天。赵强想知道陈圆圆下一步的打算,于是问道:“陈姑娘,北京城已经被大顺军占了,我们得赶紧逃出城去,我的打算是一直向南,找到自己的队伍会合,不知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是否愿意和我们一同前往。”
陈圆圆心中也正犹豫不定,今天她听闻吴三桂写信弃了自己,伤心之余又觉得不可信,认定那是吴襄为了保命才有意这么说的,她打算亲自找吴三桂当面问个清楚,可是此去山海关路途遥远,外面又是兵荒马乱的,自己一个人北去,甚是危险,如果能有赵强保护那是最好,她知道赵强也喜欢自己,而且几次舍命相救,当初自己在择婿的时候做的甚是绝情,现在想来心中万分歉疚,想让赵强护送自己去寻夫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陈圆圆迟疑半晌,轻声说道:“我一个女儿家,随你们行走颇有不便,恐成了累赘,不如就躲在城中,待风声过了再图他谋吧。”
赵强正色说道:“这样恐怕不妥,以姑娘的身份容貌,留在城中迟早会被贼人发觉,到时恐还将受困,再说你不能抛头露面,生计也是问题。不如跟我们南去,到江南寻一个僻静之所安身。你可以扮成男装,这样路上也方便些。”
陈圆圆见赵强说的诚恳,也不好再隐瞒自己的想法,面露为难之色说道:“不瞒赵公子,如今我已经嫁了吴三桂为妻,自然还是要想办法回到他的身边去,所以我打算待风声过后,北去寻夫,还望赵公子成全。”
赵强心中感觉一阵刺痛,随即想到:“这圆圆已经嫁了吴三桂,终归还是想着他,自己依然没有机会。再说,我此番救了圆圆,那吴三桂是否还会冲冠一怒引清军入关却也是未定之局,现在下结论尚早了一些。如果他依旧降清,那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圆圆回到他的身边,免得跟着大汉奸背了千古的骂名。”他思忖着一时沉默不语。
圆圆见赵强伤心,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在旁柔声说道:“圆圆虽出身风尘,却也知好女不嫁二夫,如今既已嫁了三桂,自当谨守妇道,纵有千难万险也要去寻他。还请赵公子不要挂怀。你我是知音挚友,相信公子能明白我心。”
赵强苦笑一声说道:“说的好!圆圆,好女不嫁二夫,这不错!可还有一句叫忠臣不事二主。前日京城危急,大明将灭,那吴三桂本该起兵救驾,他却按兵不动,已然是不忠,这崇祯皇帝昏庸无道,他不愿保也不去怪他了。如今李自成即将称帝,吴三桂就是降了李闯,毕竟都是汉人,我算他弃暗投明,也勉强说的过去。但他日后如果降了那满清,做了外族的走狗,来害我中原百姓,那时你当如何?”
“不会!三桂他是抗清的英雄,怎么会投降鞑子,害我汉人百姓,这绝对不可能!如果真是那样,我则视他为粪土,自当与他恩断义绝!”圆圆脸色煞白,急切的说道。
“唉!”赵强长叹一口气,不愿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