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赤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红着眼,手紧紧抓着拐杖, 却说不出话来。
“你放肆!”大妃不敢再等了,她指着娜仁, 厉声的喝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大汗喜爱宠着谁便宠着谁,哪里由得你一个妇人开口质疑?!”
□□哈赤听完像是为自己找到了理由一般,他渐渐冷静下来,审视的看着娜仁。
娜仁却不怕,她继续说道, “大汗当然都是对的, 错的是我的姐姐,她不该爱上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更不该为那个男人丢了命。”
“大汗也不过如此,就算你能创下万世基业, 也只是一个人人唾弃的负心汉而已。”娜仁讽刺的笑, “宠爱一个赝品,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任由这个赝品口口声声的叫着心爱的人贱】人,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闭嘴!”□□哈赤全身颤抖着,一口气憋在心头,上不来也下不去,“大妃说的对, 后宫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妇人插嘴!”
“当然,当然。”娜仁附和道,看着□□哈赤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您是大汗,您的后宫我当然插嘴不了,可你也是我的‘姐夫’,我为什么不能替我姐姐来讨一个公道!”
□□哈赤一愣,对了,眼前这个女子是她的妹妹,和她一样的胆大包天,都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这样的情景和二十多年前多么相像,那样相似的容貌,那样相似的气质,就连那嘲讽的语气都一样。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呢,把她关了起来,不顾她还受着伤的身子,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到了“冷宫”里,然后她就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不管这些年他在梦里怎么想,她也不曾进过他的梦里。
“咳咳咳…”想到这里,□□哈赤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本就快油尽灯枯的身子更是像深秋的落叶一般,似乎只需要再一根稻草,就能把这个驰骋沙场几十年的枭雄给彻底打倒。
“大汗,大汗,您没事吧?”大妃一边帮□□哈赤拍着背,一边怨恨的盯着娜仁。
“你滚开!”□□哈赤像是碰到了脏东西一般,对着大妃低吼道。
大妃哆嗦的躲到一边,更是恨极了娜仁。
“姐夫,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娜仁不在意的一笑,随即放缓了声音道,“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姐姐,爱过那个傻的为你连命都不要了的姐姐,你说,你告诉我…”
□□哈赤涨红着脸,当然爱过,他当然爱过,他这辈子只爱过那么一个人,只是她太过狠心,太过无情,她可以为他挡箭,却无法忍受他有别的女人。
他是大汗,他是后金的统治者,怎么能答应如此荒谬的请求,她既然爱他,本就应该再为他妥协的不是吗?更何况这根本算不得妥协,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不是左拥右抱,有了他的心还不够吗?
娜仁见□□哈赤不说话,也不介意,她根本就不想听他的答案,只是继续说道,“如果姐夫真的爱姐姐,那就不要让姐姐一个人在地底下孤零零的,她爱了你一辈子,为了你搭了命,现在却连一个名分都没有,更是一点香火都享不到,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
□□哈赤的脸色果然变了,他是大男人,哪里考虑得到这个,这下被娜仁一说,顿时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揪住一样生疼。
这么多年了,她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每年连个正正经经给她烧香的人都没有,□□哈赤心底一恸,眼里的审视和怀疑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腔的怜惜和后悔。
“是我,是我考虑的不周到。”□□哈赤垂下了眼皮,他本来很不满娜仁的态度,仗着他对她姐姐的感情便在他面前胡言乱语,可是听了她的请求,他却没了脾气,这件事情是他不对,是他对不住她姐姐。
娜仁也不复刚刚的气势逼人,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孔,反而显得楚楚可怜,“姐夫,姐姐去了这么多年,去之前唯一的愿望也不过是再见你一面,可是你却没有来,为什么?”
□□哈赤一惊,本来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她走之前,找过我?”
娜仁点点头,红着眼眶,哽咽的说道,“姐姐走之前让人送过信给你,她说她很想你,想再见见你。”
娜仁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可是眼泪还是怎么也止不住,“她等了你三个月,一日比一日瘦,到最后她躺在床上,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帮她问你,你为什么不去看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娜仁像是想到当时的情景,越发哀泣道,“可是她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你…”
□□哈赤脑子一胀,他激动的抓着椅子的扶手,身子向前倾着,语气微微颤抖的问道,“你说,你说她找过我,她最后还想着我,是不是?”
娜仁咬着下唇,铁锈斑的血腥味像是浸入了自己的心里,姐姐,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爱过的男人。
“是的,姐姐一直在想你,就算回到了部落里也一样。”
“我就说她不会那么狠心。”□□哈赤听了答案,身子一软,瘫倒了椅子上,他不断的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她是爱我的,她肯定是爱我的。”
盏茶时间,□□哈赤才像是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你说她给我送过信,到底是什么信?”
娜仁已经不再哭了,她狠狠的瞪了□□哈赤一眼,愤愤的说道,“大汗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封信是我和姐姐一起去送的,可是大汗的意思却是没有收到,大汗莫不是现在还要哄骗我,你若是不爱姐姐就罢了,何苦现在还要惺惺作态。”
说完娜仁又低下了头,小声的啜泣声像是在催促着□□哈赤给她一个答案。
□□哈赤觉得一阵气血翻滚,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把信拦截下来了,可是他手上的人是绝对不敢的,那么是谁,是谁?!
她走之后,能靠近自己的人只有一个…
□□哈赤不禁怀疑的看向大妃,她果然已经睁大了眼睛,强撑着没有发抖,可是那慌乱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她的心虚。
“是你,是你对不对?!”□□哈赤这么多年的愧疚和悔恨都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对,都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全汗宫里能拦住那封信的除了眼前的女人还有谁,他那样宠爱她,她却利用这份宠爱狠狠的打了他的脸!
若是收到信,他便能知道她在哪里,她的身子不好,还替他挨了一箭,他本该找到她,然后把她医治好,让她享受这世间最好的荣华,看遍这世间最美的风景。可是都是这个女人,他早该知道的,这个女人连偷人这种事情都做得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大妃真的慌了,她没想到么早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她是截了信,虽然看不懂里面的内容,可是她知道,如果这信到了大汗手里,那就没她什么事情了,不管是荣华富贵还是尊贵的大妃之位,都不可能轮到她。
可是,可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她都一一料理了,不可能有遗漏的,这么一想,她又挺直了背脊,理直气壮的反驳道,“大汗您在说什么,哪里有什么信,肯定是这个女人在撒谎!”
□□哈赤却不会听大妃的,他直接大喊道,“来人!”
大妃一惊,赶紧上前抱住□□哈赤的大腿,跪在地上争辩道,“大汗,大汗,您怎么能相信这个女人,我可是从十三岁开始就陪着您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而且,而且。”大妃见□□哈赤是真的动怒了,不得以只好搬出多尔衮来,“而且还有多尔衮啊,就算您不顾我,也不能不顾我那三个儿子啊,他们现在还小,以后可怎么办啊?!”
“大妃!”娜仁怕□□哈赤会后悔,立马说道,“我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我只知道,我姐姐本来也应该有她的孩子的,她死的时候连二十岁都没有到,她不过是想在死之前再见姐夫一面,你却狠毒的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
“你因着姐姐的原因享了那么多年的福,为大汗生了三个儿子,又是后金最尊贵的大妃,这天下还有什么你没有得到呢,我姐姐却只能可怜的躺在地下,连死都闭不上眼睛,你到底还想要怎么样?!”
□□哈赤气得直接扇了大妃一个耳刮子,他捧在手心上的人就是因为眼前的贱】人才死的,他还宠爱了她那么多年,甚至想把汗位传给她的儿子…
大妃今天忍了又忍的情绪终于爆发,她何时受过这么大的侮辱,都是这个女人,和她姐姐一样,阴魂不散,总是缠着她。
她猛地站了起来,挥着手臂就想给娜仁一巴掌,娜仁像是来不及躲避一般,生生的挨了一下,左脸颊瞬间就红了,大妃的指甲留的长,这一巴掌甚至还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好痛!”娜仁左手捂着脸,双眉痛苦的皱起,这模样活生生的就像是另一个人。
□□哈赤大怒,像是看到心爱的女人被打一样,更是怒不可遏,这下子就算是多尔衮跪在地上求他也没有用了。
进来的侍卫们很快就把大妃给押了下去,□□哈赤揉着眉头,大妃他是一定要处置的,若不是这个女人,自己何必痛苦一辈子,可是,多尔衮怎么办。
想到多尔衮,□□哈赤顿时又想起了娜仁的话,他本来应该和她有孩子的,他的大汗之位也是应该传给他们两人的孩子的。
娜仁却不会任由□□哈赤这样继续想下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是要全身而退,还不够。
娜仁“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的声音惊醒了还在沉思的□□哈赤。
“你这是做什么?!”□□哈赤对着娜仁的感觉很复杂,她长得和她那样像,就连性子都差不多,如果是以往,这样的女人是一定会被他收进后宫的。可是她刚刚说的话太过不堪了,像是把他的皮给扒掉了一般,这样的女人,他根本不想留。
只是,她毕竟是她的妹妹啊,□□哈赤锐利的眼神稍稍缓和了一些。
“姐夫,娜仁虽然今天言辞放肆,可是我却不悔。”
娜仁抬起头,眉间的隐忍和倔强同她姐姐的如出一辙,“我从出生之后便是姐姐在照顾我,她虽然只大我三岁,可却像是我另一个额吉,她教我写字,教我读书,教我骑马,教我射箭。”
“她死的那样不甘,死的那样痛苦,可是心底却还惦记着你。”
“我知道她并没有告诉你她的身世,那是因为她不想让你知道,她是从部落里逃婚逃出去的。”
“她从小就告诉我,她要嫁一个她尊敬爱重的盖世英雄,所以她逃了。”
“我不知道姐夫你算不算盖世英雄,但是在姐姐心里,你却是当之无愧的盖世英雄。”
“可是,她的英雄却没有来救她,她甚至不能告诉别人,她的丈夫、她最爱的男人是后金的大汗。”
“活着的时候,她受尽了族里的闲言碎语,死了,家里也不能为她大肆操办。”
“你的江山风景如画,可是姐姐却来不及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