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很诧异你的选择。”西塞罗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
他的左腿搁在右膝上，眉头微皱，神情略显困惑。
这里是拜沃金斯的心脏，位于浮空城中心城堡“地下”的晋升室，一墙之隔就是学院守卫最森严的存放“神血”的仓库。
梦境学派的高层，分管院长之一的梅库斯·波吉亚正在一旁调配输液要用的“神血”。他戴着银白手套，熟练又迅速地将莱茵自己的鲜血和镇定精神用的药物混合进装有“神血”的特殊器皿。
“虽然很冒险。”莱茵斜躺在术床上，解释道，“但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听说“永夜”正是神的梦境，环境诡谲危险，人心叵测相互残杀吞噬，而有一位异界来客因为救他，惹怒了神灵的使者，被关在那里十几年。
尽管自己力量卑微，但也希望能够助他一臂之力，而不是一直像个孩子，懦弱地躲在羽翼之下。
“您听说过永夜吗？”莱茵思量一会儿，试探地问道。
“只是个学生们间流行的传说而已。”西塞罗轻笑了一声，“神的梦境？这世上早已没有真神。”
“要不然能够获得‘神血’并加以研究利用的我们，又算什么呢？神上之神吗？”
“西塞罗，慎言！”背对他们的梅库斯出声斥责，“别对你不了解的领域高谈阔论。”
“莱茵先生。”白胡子老者将输液瓶挂到高处，把针管放到床边的金属托盘里。
“您的灵感太高了，即使以我的年纪，平生也仅仅见过几个。因此我将镇定精神的药物掺进了神血中，一会儿它们会一起被输入您体内，这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镇静功效。”
“这些药物有成瘾的可能。接下来几个月，还请您尽力忍受高灵视带来的异常，不要为了暂时的缓解贸然服用此类药剂。”
再次征得莱茵同意后，梅库斯将针管插入了学者苍白细腻的手背，暗红的血浆顺着青蓝血管慢慢汇入心脏。
强烈的眩晕感，口干舌燥的心悸，恍惚中斑斓色彩在眼前绽开，又一同归于纯净的漆黑。
“睡吧，莱茵先生，愿您拥有一个美梦。”
……
如水的黑暗没顶而来的那一刻，莱茵看到了一抹暗金的光芒。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的朋友？”
磁性又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莱茵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先是变得很沉，在黑暗温柔地抚慰下缓缓坠落，自上而下穿过水面后，又忽然变得轻盈。
视觉恢复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镜子，或者说一层玻璃。
彼端的人与自己一模一样，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神色姿态，那种张扬与桀骜，即使是从未见过莱茵的陌生人，也定然能一眼分清两者。
哈斯塔......
两人间的玻璃屏障，随着莱茵的触摸开始出现蛛网状裂痕，摇摇欲坠即将破碎。
就在此时，莱茵眼中的“自己”发生了变化，头发逐渐乌黑，五官钝化，变得温润且毫无攻击性，鼻梁挺直眉目却不深邃，幼圆的瞳孔中是尊贵神秘的暗金。
莱茵吃惊地呆在原地。少年感十足的别致长相仅仅停留片刻，又变回了铂金短发，银紫眼眸的“常规”模样。
“这里不是现在的你该来的地方。”那面濒临崩坏的隔阂在他发愣时慢慢复原，甚至更加坚固厚实。
“当你注意到永夜，它也就注意到了你。”哈斯塔的声音逐渐消失，“藏好，莱茵，藏好，别被它发现了！”
……
微弱的烛光破开黑暗的束缚，少年在侍女的引领下见到了一层会客室的两位大人。
“父亲，夜安，这是您的客人吗？”
“孩子，这是莫纳医生，我请他来为你治病。”
“您在说什么？父亲？”莱茵诧异地抬起头，“我好好的啊！”
“......够了，你这个查维斯特的耻辱，不准顶嘴！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你自言自语，甚至做出完全不符合你性格的举止！你病了，神志不清甚至人格分裂，而莫纳医生会治好你。”
“不！父亲我没有病！该死的……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怎么敢这么做？！……啊！……”
“可怜的小少爷，不用担心，安心睡一觉，我会治好你的~”
……
“精神分裂……幻想出了另一个灵魂……”
“20天电击治疗……配合药物……”
“韦丝曼女士……务必让他忘记那个人格……”
“……病人在看到自己的倒影后突然复发……”
“撤除病房中的镜子……加大药量……玻璃也不要留……”
“恭喜您，查维斯特少爷，您被治愈了。”
“谢谢您，莫纳医生，没有您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保险起见，您还需要经常复诊，记得按时服药。”
“谨遵您的医嘱，莫纳医生。”青年露出两排发青的牙齿，僵硬又努力地微笑。
……
莱茵猛地惊醒，后背从床上直起。浑身的冷汗浸湿衬衫，金发凌乱地沾在脸颊上。
因惊恐睁大的紫眸失焦地转了一圈，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
浓郁的黑暗压迫人心，床铺漂浮在血水之上，遥远的前方有一丁点微弱的光亮。
他正想向前划去，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一根透明的丝线缠绕，如提线木偶般被不知名的存在操控着。
莱茵努力镇定下来，咬着牙忍痛挣脱那些丝线，任凭这个过程中它们将自己的皮肉割出一道道深刻的伤痕。
他跳下血海，奋力向前划去，光明离他越来越近，过了仿佛一个世纪，他终于触碰到了它。
“欢迎回到主物质界，我们的析梦师。”梅库斯苍老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而原本正对术床的高背椅空无一人。
看来西塞罗已经离开了。
“……我现在究竟在现实还是梦里？”莱茵单手遮脸，不确定地问道。
“在主物质界。”梅库斯笑道，“看来天赋有时候带来的不都是美好的赠礼啊。”
莱茵有些狼狈地抬起脸：“我一连做了三个梦，每次都陷得更深。”
“高阶梦境术士们常常混淆现实和梦境，但我还从未见刚踏入一环就能在无意中创造多重梦境的。”梅库斯若有所思。
“您真的很适合梦境学派，莱茵先生。”
“如果缓过来了，就赶快跟上来吧，我还有很多东西要教授给您呢。”
老者率先打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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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拉图十指相对，无声说道，“别忘了您的承诺，西塞罗阁下。”
“我会说服奈瑟协会放弃处罚霍林沃夫学院。”中年绅士淡笑道，神色间充满上位者的从容。
“但我很好奇，拉图先生，他为什么能三次成功反抗心灵诱导？意识学派已经堕落到这种程度了么，还是说……”
“不要侮辱我的学派，更不要侮辱我的品格，西塞罗阁下。”心灵连线将他的愤怒一起传达给了对方。
“如果您觉得操控一位号称能够看穿真实的独角兽后裔，还要不被察觉有那么容易的话，您大可以让贵校的意识高层试一试!”
“暗示已经是极限了，再明显哪怕一点，他就会意识到自己突然想去看看工坊，突然好胜心大发参加古物学会的面试有多违和！”
“到时候我们都得身败名裂！”
西塞罗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你多虑了，拉图。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保护修·艾利克斯的得意学生，让他拥有更安全美好的未来而已。”
“古物研究学会很适合成为他与拜沃金斯的纽带，让他不再那么阴沉冷漠。”
“不过，拉图，我还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会选梦境，你难道没有引导他选择意识吗？我们都知道，这才是最适合独角兽的。”
“我尝试了，西塞罗阁下。”拉图神色晦暗，“显而易见，我失败了。他不仅天赋异禀，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帮助他抵抗我的诱导。”
“难道还有别人在操纵他，诱导他加入梦境学派？”西塞罗拧眉，绿眸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凌冽。
“不，那的确是他的意志，他强烈渴望成为梦境术士。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拉图戴上礼帽，登上开往阿尔姆的悬浮列车，他再次提醒道：“别忘了您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