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经过一夜的努力,大致的物证基本上被分析得七七八八,但一些细节还要在复勘现场之前弄个明白:
在初勘现场时我发现了一个细节,在斗方山的山体上覆盖有厚厚的松针,如果嫌疑人是先将尸体运上山,接着再挖坑,那势必会在棉被上沾有大量的松针,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这就证明了一点,嫌疑人是先挖的坑,再运送的尸体。
那么在他挖坑期间,这些尸体应该放置在他的运尸工具之上,按照常理推断,这个运尸工具必须具有一定的封闭性,否则很难保证过往的行人不会发现。
以此为前提,两轮车几乎不可能,三轮车装载能力和爬坡能力都很差,也基本可以排除在外,那剩下的就只有四轮车。
白天人多眼杂,嫌疑人夜晚埋尸的可行性最大,四轮车在夜间行驶,车的前灯不可能不开,而上山的路就只有一条,路口的位置是守林人柳生的住处。案发现场平时鲜有人来,尤其是在晚上;试想在夜深人静之时,有一辆汽车从路边驶过,他或许会有些印象。所以我们一致同意,在复勘现场之前先给柳生做一份详细的问话笔录。
讯问地点就定在了柳生的住处。这是一栋沿路的小平房,推门进入,便是柳生的栖身之所,平房有一扇连接院子的后门。
“您还有做棺材的手艺?”明哥站在院子中看着一口还未上漆的棺材板问道。
“嗯,对,干了好些年了!”年近花甲的柳生随口应了声。
“这平时都是哪些人过来定制棺材?”
“都、都、都是些熟人。”
“熟人?”
“警官,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没事儿,我就是听好多寿衣店的老板都夸您。”
“夸我?”
“对,夸您做棺材寿衣好,还能负责土葬一条龙服务。”
柳生听言,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不说话了?”
“警官,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给你提个醒,回头问你什么说什么就成,千万不要有所隐瞒。我想,我这句话你应该听得懂。”
“哎哎,放心吧警官,放心吧。一定照实说,一定照实说。”
明哥转身,冲我挤了挤眼:“小龙,给他做笔录。”
“好嘞!”
看到这儿,估计很多人已经瞅出猫儿腻,在讯问之前,我们已经暗访了很多家寿衣花圈店,干殡葬这一行的人,对柳生相当熟悉,熟悉的原因,主要还是其可以提供土葬服务,而埋葬的地点就是他守护的那座斗方山。虽然国家现在推行火葬政策,但是私自土葬只是违反地方政策,并不会受到《刑法》等法律的约束。所以就算可以查实,公安局也拿柳生没有任何办法。而这一条恰好可以作为柳生的一个把柄,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在讯问的过程中他会故意遮遮掩掩了。毕竟这起案件,就目前的侦破条件来看,破案的难度不是一般地大。
“你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发现那块地有问题的?”我和叶茜把柳生引进平房,开始了问话。
“警官,我可什么都说,你们千万不要为难我,我这把年纪了,禁不住大风浪。”
“我们只关心案件,别的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
我的回答,算是给柳生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开口回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隐瞒,这山上的土地很多都是留着给人土葬用的,我作为守林人,守这座山半辈子,哪块地什么情况,我心里一本清账。每年清明节后,我都会上山打扫炮仗纸,也就是在清理的过程中,才发现后山的地方有人动过。”
“案发现场平时有没有人去?”
“没有。”柳生摇摇头,“那里是块缓坡,地底下到处都是树根,人埋进去,就成了树肥,所以稍微懂行的阴阳先生,都不会选择让死者在那里下葬。那片地方一共有6个坟位,到现在都空着
。”
“你这房子的隔音效果怎么样?”
“不怎么好,外面放个炮仗,都听得清清楚楚。”
“到了晚上,有没有人会到山上扫墓?”
“没,天一黑,基本就没人会上山了。”
“山上有几条上山的路?”
“就我门口这一条。”
“假如晚上有车从你的平房前经过,会不会引起你的注意?”
“我上了年纪,睡眠也不好,要是真有车从我门前经过,我指定能留意到。”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那你最近几天有没有夜里不在平房里的时候?”
柳生眯起眼睛,仔细回忆:“清明节上坟的人多,很多人从我这儿买纸钱,所以3天我都在,清明节前基本没什么事儿……”说着,他起身拽掉了挂在墙上的日历仔细翻看,“有了,3月29日、30日两天晚上我不在。”
“干什么去了?”
“出去进货了,两天晚上都是商家招待的,多喝了几杯。”
“几点至几点?”
“因为我不光要纸钱,还要定制一些纸人啥的,这些东西不让明目张胆地卖,我只能晚上去进货,我一般天黑就出门,到后半夜商家用车连人带货给我送回来。”
“天黑……”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最近的日落时间,“晚上7点出门,12点回来,是不是差不多在这个时间段?”
“八九不离十。”
“别的时间你都在自己的房子里?”
“基本都在。”
“对了!”
“警官你说……”
“我看山上种了很多果树,上面结的果子能吃吗?”
“泡酒还行,生吃又苦又酸,反正我从来不吃。”
“行,那今天就到这里,有什么情况我们再联系你。”
“哎,好的警官。”
勘查车重新发动,柳生的笔录在所有人手中传阅。
“小龙、国贤,你们能不能判断嫌疑人具体的埋尸时间?”
“我刚才在问笔录时,注意观察了柳生说话时的神态,一些比较敏感的问题他都已经交代,说明这份口供里的水分应该不多。
“埋尸现场没有坟地,一般人很少去,排除干扰鞋印,那我在现场提取的足迹应该就是嫌疑人所留。云汐市最近一段时间的平均气温在15摄氏度上下,根据泥土鞋印龟裂的程度来看,最少已经过了4天的时间,算上发案当天,我个人倾向于3月31日晚至4月1日凌晨这段时间。”
“国贤呢?”
“依照嫌疑人啃食果子上的菌丝生长情况来分析,基本上可以和小龙的结论吻合。”
“3月31日下午6点往后可差不多?”因为胖磊要结合时间点调取监控,所以需要一个确切的时间。
“抛尸肯定要等路面交警都下班,我感觉应该是在9点往后。”
“嗯,有道理。”
此时明哥缓缓地开了口:“掩埋尸体的坑位,没有两个小时不可能挖好,这是其一。
“其二,从山脚下到埋尸现场,步行爬坡最少需要20分钟,三具尸体全部扛上山,又是一个小时,再算上填土半个小时,整个埋尸过程需要三个半小时的时间。
“其三,嫌疑人能选择在这里埋尸,说明对这里的情况肯定熟悉,从市区到斗方山有一条必经之路,属于国道,有很多大货车,交警要11点钟以后才会下岗。如果我是嫌疑人,我肯定会选在11点以后抛尸。4月份,云汐市的白天变长,早上5点钟天基本就开始变亮,前后放宽半个小时,我觉得嫌疑人抛尸的具体时间应该在晚上11点半至次日的4点半这5个小时之内。”
胖磊听完,嘴巴张得足足能塞下一个鸡蛋。
“磊哥,你倒是记啊!”
“就知道催,这就记。”
明哥看了一眼手表:“搞快点儿,还能赶回去吃中午饭呢。”
“对对对,吃中午饭。”还是这句话最对胖磊胃口。
勘查车一路上行,转弯,直行,再转弯,最终来到目的地。
和派出所负责保护现场的民警简单交接之后,复勘计划立刻启动。
这次复勘必须搞清楚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嫌疑人使用的具体运尸工具是什么。
第二,嫌疑人的挖坑工具是什么。
第三,嫌疑人具体的体貌特征。
第四,现场遗留的其他物证提取。
第五,现场周围的监控录像分布情况。
初勘现场时,我们已经推断嫌疑人驾驶的应该是某种封闭式的四轮车,但具体是轿车、越野车还是小货车,依旧不得而知。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则必须从轮胎痕迹上下手。好在案发现场地处偏僻,山路高度起伏,且路面还是泥土路,排除了警车和勘查车的痕迹后,路面上只剩下一种可疑的轮胎痕迹。
痕迹呈波浪形,宽约12厘米,比照特征点测量周长约1.1米,得出半径约17.5厘米(圆的周长=2π×半径),结合这两个数值,基本可以判断出嫌疑人驾驶的应该是四轮小轿车。
解决了第一个问题,我们一行人步行上山,来到了被警戒带包围的土坑前。
“从土坑边缘痕迹可以分辨,嫌疑人携带的工具有铁锹和锄头。这两种工具随处可以买到,不具备特定性。”
第二个问题并不难,接着我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现场的一组泥土鞋印上。
在胖磊的帮助下,所有可以测量的数字均被我记下,套用公式之后,我很快得出结论:“嫌疑人的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男性,中等身材,青壮年,从鞋底的磨损特征来看,年龄应该在35岁左右。”
“还有没有什么发现?”明哥问。
“有!磊哥,你把现场的原始照片调一张出来。”
胖磊点点头,开始翻阅相机。
“停,就这一张。”
胖磊松开手,相机的液晶屏上,显示出了一张被捆绑的包被照片。
“放大,放大,再放大,尤其是绳结处。”
图片已经很清晰,我指着有点儿像“X”的绳结说道:“我们痕迹学上囊括了50余种绳结的打法,三名死者身上的这种结,叫‘双渔人结’,是‘渔人结’的升级版,是把两条绳子的绳端绑在一起,是垂降时非常安全的一种绳结。长期从事渔业、水运的人,经常抛锚,或者往河流中抛撒网兜,这种绳结既方便又安全,所以长期从事渔业的人,都喜欢打这种结。”
我示意胖磊收起相机,接着道:“单靠绳结来推断,多少还有点儿牵强。”说着,我拿出物证卡,放在三处足迹跟前,“这是我在观察立体鞋印时发现的一个细节特征。这三处均为双脚足迹,脚尖外展,脚跟延长线成60度夹角,鞋印前掌部分下压明显,嫌疑人当时的动作,应该是两脚分开,脚尖外展,呈半蹲状态。”
“这恰好是长期从事渔业、水运人员的常用动作。众所周知,船舶在水面上行驶,经常会遇到风浪,导致船体摇摆不定,这个动作可以有效地控制身体的平衡度,保证船上的人员不至于被晃倒。
“嫌疑人在现场留下这三对鞋印,可能是在埋尸的过程中受到了惊吓,从而表现出的下意识动作。”
“也对,大半夜在这坟地里,不被吓着才怪。”胖磊环视一周,给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照小龙这么说,嫌疑人的确有可能从事和渔业、水运有关的工作?”
“泗水河是咱云汐市的母亲河,靠河吃饭的人何止几千几万,就算老贤能检测出DNA,那也不知要比对到什么时候呢。”胖磊的神补刀,道出了现实的窘境。
“小龙,你这边工作结束了没有?”明哥又问。
“差不多了。”
“好,现在集中精力,配合国贤,看看能不能在现场找到其他物证。”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