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真道:“仪琳,多谢你陪了我半天,我的命已给你救活啦,你还是早些回去罢。”
仪琳摇头道:“不,荒山野岭,你独个儿在这里,没人服侍照料,那怎么行?”
徐真道:“没关系的,待会谷警官回来,有她照料我就行了。”
仪琳听他数次提及谷寒茵,想起谷寒茵绝世姿容,心中一酸,暗想:“原来他是要谷姐姐相陪,只盼我越快去叫她来越好。”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儿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徐真见她忽然流泪,大为奇怪,问道:“你……你……为甚么哭了?怕回去给师父骂?”
仪琳摇了摇头。
徐真道:“啊,对了,你怕路上又撞到田伯光。不用怕,从今而后,他见了你逃的比兔子快,再也不敢见你的面了。”仪琳又摇了摇头,泪珠儿更落得多了。
徐真见她哭得更厉害了,心下大惑不解,说道:“好,好,是我说错了话,我跟你赔不是啦。好妹妹,你别生气。”
仪琳听他言语温柔,心下稍慰,但转念又想:“他说这几句话,这般的低声下气,适才跟谷姐姐说的,岂不一模一样?”突然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顿足道:“我又不是谷姐姐,你……你……你心中便是记着你那个谷姐姐。”这句话一出口,立时想起,自己是出家人,怎可跟他说这等言语,未免大是忘形,不由得满脸红晕,忙转过了头。
徐真见她忽然脸红,而泪水未绝,便如瀑布旁溅满了水珠的小红花一般,娇艳之色,难描难画,心道:“她年纪还小,就这么漂亮,以后长大还得了?”柔声道:“你年纪比我小得多,又有师傅关怀,我就孤家寡人,也没人认识我,肯做我朋友。你可比我幸福太多了,在这个地方,只有谷警官知道我是谁,她也没什么事,就让她来行了。仪琳,谷警官骄傲的很,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平时很少跟人说话,有些不懂交际,要是甚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跟我说,好不好?”
仪琳道:“不不不,谷姐姐也没得罪我。我知道了,你要我快快离开,免得瞧在眼中生气。令狐师兄说过的,一见尼姑,必会……”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徐真笑道:“那是令狐冲胡说八道,你瞧我徐真是这样的人么?你是尼姑又怎么了?我家乡想见个尼姑还找不到呢。好妹妹,你别哭啦,你这么伤心,我看着揪心。”
仪琳听他一口一个‘好妹妹’,语气大是温柔,心中不由得一荡,但不敢去看徐真,哭声慢慢地止住了,道:“徐大哥,你家乡在何处?”
徐真道:“我家乡?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仪琳本已止住哭声,转念想到:“他和谷姐姐就那么有说有笑,和我一起多一个字也不肯说。总说我不明白,难道我就这么蠢么?”心头一酸,哽咽道:“你生气了么?徐大哥,刚才是我得罪你,我这人太蠢,做事怎么也不对,你莫跟我计较,成不成?”
徐真道:“我生什么气?只是……只是……唉……”一声叹息,包含着无奈、茫然、畏惧,岂是一个生气可以理解的?
仪琳道:“只是什么?”不听回答,转头去看,徐真呼吸平稳,已睡了过去。她迟疑片刻,摇着树枝,替徐真驱赶蚊虫,见他脸色恢复血色,嘴唇仍自干裂,心头又是怜惜,又是难过。
远处山溪中传来一阵阵蛙鸣,犹如催眠的乐曲一般,仪琳到这时实在倦得很了,只觉眼皮沉重,再也睁不开来,终于也迷迷糊糊的入了睡乡。睡梦之中,似乎自己穿了公主的华服,走进一座辉煌的宫殿,旁边一个英俊青年携着自己的手,依稀便是徐真,跟着足底生云,两个人轻飘飘的飞上半空,说不出的甜美欢畅。忽然间一个老尼横眉怒目,仗剑赶来,却是师父。
仪琳吃了一惊,只听得师父喝道:“小畜生,你不守清规戒律,居然大胆去做公主,又和这淫贼在一起厮混!”一把抓住她手臂,用力拉扯。霎时之间,眼前一片漆黑,徐真不见了,师父也不见了,自己在黑沉沉的乌云中不住往下翻跌。仪琳吓得大叫:“徐大哥,徐大哥!”只觉全身酸软,手足无法动弹,半分挣扎不得。叫了几声,一惊而醒,却是一梦,只见徐真睁大了双眼,正瞧着自己。
仪琳晕红了双颊,忸怩道:“我……我……”
徐真道:“做噩梦了?”
仪琳脸上又是一红,道:“也不知是不是?”一瞥眼间,见徐真脸上神色十分古怪,似在强忍痛楚,忙道:“你……你伤口痛得厉害么?”
徐真道:“没事!”他从不觉得自己骨头有多硬,稍稍一点伤口,便能大呼小叫半天。偏生在仪琳面前,不肯有半点示弱。他声音发颤,过得片刻,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渗了出来,疼痛之剧,不问可知。
仪琳甚是惶急,只说:“那怎么好?那怎么好?”从怀中取出块布帕,替他抹去额上汗珠,小指碰到他额头时,犹似火炭。他曾听师父说过,一人受了刀剑之伤后,倘若发烧,情势十分凶险,情急之下,不由自主的念起经来:“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设入大火,火不能烧,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她念的是“妙法莲华经观世音普门品”,初时声音发颤,念了一会,心神逐渐宁定。
徐真听仪琳语音清脆,越念越是冲和安静,显是对经文的神通充满了信心,只听她继续念道:“若复有人临当被害,称观世音菩萨名者,彼所持刀杖,寻段段坏,而得解脱。若大千国土中满夜叉罗刹,欲来恼人,闻其称观世音名者,是诸恶鬼,尚不能以恶眼视之,况复加害?设复有人,若有罪、若无罪,扭械枷锁检系其身,称观世音菩萨名者,皆凭断坏,即得解脱……”
徐真听了半晌,经文中有些句子能懂,有些全如天书。他便如鸭子听雷,呆呆傻傻,但听到:“扭械枷锁检系其身,称观世音菩萨名者,皆凭断坏,即得解脱”这几句时,终于“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几句经文接近于白话文,通俗点说,被人捉住,绑缚枷锁,只需念诵观世音之名,枷锁就断,人便得以解脱。如此荒谬之言,仪琳竟信之不疑,如何还不好笑?
仪琳奇道:“甚……甚么好笑?”
徐真道:“要是这样,何必还要制造武器?不管谁来了,只要说一句观音菩萨,敌人大炮飞机,全都失效,世界不就真的和平了吗?”
仪琳正色道:“徐大哥,你休得亵渎了菩萨,心念不诚,念经便无用处。”她继续轻声念道:“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走无边方。蟒蛇及螟蝎,气毒烟火燃,念彼观音力,寻声自回去。云雷鼓掣电,降雹澍大雨,念彼观音力,应时得消散。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
徐真听她念得虔诚,只觉可笑之至,那种虚无缥缈的事,偏有无聊的人无偿宣传,惹得心存逃避的人终于有了避难所,还美其名曰跳出红尘。他越听越怒,转眼看到仪琳,见她声音虽低,却是全心全意的在向观世音菩萨求救,似乎整个心灵都在向菩萨呼喊哀恳,要菩萨显大神通,解脱自己的苦难,好像在说:“观世音菩萨,求求你免除徐大哥身上痛楚,把他的痛楚都移到我身上。我变成畜生也好,身入地狱也好,只求菩萨解脱徐大哥的灾难……”
到得后来,徐真心神剧震,只听一句句祈求祷告的声音,是这么恳挚,这么热切。经文究竟是否无稽之谈,他无法求证,但在仪琳心中,菩萨大神通,她信之不疑。那一份执着、信念、诚挚,无不诉说这女孩儿的心声。不知不觉,他眼中充满了眼泪。他自幼寄住奶奶家里,父母在他五岁时,便出外打工。儿时徐真极是自卑,被人欺侮无数,回家却从不敢跟奶奶说。母亲每隔一年,便会回家,每次回家,徐真都在长大,与母亲之间,极为生分。父亲好赌,兼之家庭暴力,徐真早早辍学,不过几年,父母离婚,他也早早地踏入社会,这时,他还是一个少年。直到成人,在北京买了房子,娶了妻子,心中一份亲情之乐,成为他一生遗憾,每每看到家庭和睦,父母友爱,内心触动极大,是以成年之后,才对母亲彻底改观。他一生敬重的女人,除了母亲外,更无旁人。对他关爱,母亲以外,连妻子、女儿,也是不如。如仪琳一般如此关怀,竟是宁愿把世间千万种苦难都放到自己身上,只是要他平安喜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