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对福州城熟悉非常,走出两条街,折而向左,又走过四条街,右拐一次,在一座府门前停下。
这座宅子院落更大,乃是一个独门独院,朱红漆门,金灿灿的门钉闪闪发光,两座石狮子高有数尺,威猛非凡。门口牌匾写道:“苏府”,徐真大奇,寻思:“难道这里是苏固的家?许文来苏固家干嘛?”走过这么多路,徐真双腿更加软了,一日未曾吃饭,兼之手臂受伤,稍稍一动都疼的厉害,他额头冷汗如雨,只想找个地方休息。
但知月蓉命在顷刻,若自己去休息,终于不及救援,那便遗憾终身了。他远远躲在一处墙角,见许文来回度步,比之徐真更要焦急几分,几番犹豫着上前扣门,却又不敢。
徐真腹中大骂:“你他妈的,没胆子敲门,干嘛要答应作伪证?现在来都来了,不上去敲门,等什么!?”
忽听得呀的一声,府门大开,黑夜中走出三人。当先一人身材魁梧,肩宽背圆甚是威武。他左手边一名矮胖子,头发稀疏,月色之下,满脸红光。右手那人又高又瘦,几如竹竿,偏偏穿着一套书生装束,头戴书生巾,手摇折扇,反而是三人中最为斯文之人。
身材魁梧那人看到许文,说道:“许……然……”徐真相距几人不近,侧耳细听,仍是听不到几人谈话。
几人甚是沉默,高瘦那人四下一看,挥了挥手,府门中又走出三人。当先一人披头散发,身形窈窕,显是女子。她身旁一人蜷缩着身子,瘦瘦弱弱。另一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双手分提二人,竟似毫不费力。
那二人被孔武大汉提在手中,竟尔并不挣扎,也不出声。
此时门口又走出一人,许文看到这人,施了一礼,跟着不再说话。
那人挥了挥手,门口抬出一顶轿子,他俯身钻入轿中,往左侧走去。许文等一行人默默跟在轿子之后。
其时路上偶有行人,看到轿子,远远躲避,无人敢上前看上一眼。轿夫脚力甚好,奔行又快又稳。
徐真疲累之极,慢慢跟不上了。眼看众人走到城门口,守城官兵看也不看,便即开城放行,徐真强提精神,跟着出城。官兵眼看徐真,竟也不加理会。
被孔武大汉提出来的二人,一个是女子,想必便是那月蓉姑娘,徐真猜到,心急如焚,也不理会此刻上去,随便一人就能打倒自己,到时别说救人,只怕还要将性命送在城外。他一心救人,全然没有多想。
那队人出城又往左奔,走出三里有余,折而往右,又走一会,来到一片芦苇树丛,看到芦苇,心知已然到了,绕过几株小树,面前忽然宽阔,一条大河奔腾不休,往东流去。此河宽阔,足有数里,河水哗哗作响,倒映月色,便如满江黄金,煞是动人。
徐真跟踪人技巧熟极而流,加上他一路小心翼翼,未被几人发觉,见轿子停下,那人走了出来。孔武大汉便将提着的二人往地上一抛,这二人仍是不动。他一路提着二人出城,双膀神力惊人,徐真看在眼中,竟没有半点害怕之意。他大觉奇怪,左侧芦苇甚高,距几人也够近,当即轻手轻足,拖在地上前行,避免踩到枯枝发出声响。
猛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接着便听一人骂道:“混蛋!月蓉小姐如此人物,你岂敢无礼对待?你将她摔在地上,橘河夜间风势颇大,地上又是潮湿泥泞,月蓉小姐着了风寒,你替她医治么!?”他声音不小,徐真听的清清楚楚,正是苏固。
孔武大汉被他掌掴,低头道:“是是是,小人该死,还请月蓉小姐赎罪则个。”
苏固上前扶起地上那女子,动作轻柔之至,替她拂去衣衫上泥土,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衣衫刮疼了她,笑道:“月蓉小姐,王斌乃一粗鄙武夫,小姐大人大量,不必跟他一般见识。”说到这里,奇道:“怎地月蓉小姐不说话?”
那书生赔笑道:“是是是,是小人的错,忘记点了月蓉小姐哑穴,小人这便解开。”说着上前欲替月蓉解穴,苏固啪的又是一掌,击在那书生脸上,怒道:“月蓉小姐仙子一般的人物,岂容你这等俗人触及?你这双手沾满血腥,莫要惊了月蓉小姐!谁让你点她哑穴的?如何解开,你跟我说便是。”
那书生不闪不避,生生受了一掌,笑容不变,道:“苏掌柜责备的是,小人这双手实在太过肮脏,怎配触碰月蓉小姐仙体?小人左手封的月蓉小姐哑穴,待解开穴道,自将左手斩下,替月蓉小姐出了这口恶气。”
苏固道:“放屁!砍不砍手,现下不忙说。但月蓉身体,决计不容你再触碰,快说,哑穴如何解开?”
那书生脸有难色,自来封人穴道,极是难学,人身上下三百六十处穴道,相距即近,各不相同。一指点出,更需内劲,所谓劲透要穴,方能点穴。聪颖之人得名师指点,也需数年之功,资质稍稍不足,往往终身无法得窥点穴之术。
点穴解穴同根同理,会点穴,方会解穴。如苏固一般并无丝毫内力,冒然要他解穴,那是难如登天了。但苏固相询,这书生又不能不说,心中暗暗恼恨,干么要多事点那女子哑穴,此时后悔,却已迟了。陪笑道:“是是是。小人封住月蓉小姐‘天突穴’,苏掌柜只需在‘颊车穴’上推拿便可解开。”说着走上两步,离月蓉尚有一尺,便即停步,指着月蓉脸颊,接着道:“便是这里啦。”
苏固大喜,笑道:“你早说我不就知道了?”徐真躲在芦苇之后,月色下,只见月蓉脸颊横七竖八几道伤疤,肌肉外翻,眼球凸出,可怖已极。此刻满脸怒容,眼中如欲喷出血来,她无法转动头部,看一眼苏固,闭上了双眼,再不看他。
苏固将月蓉放在河边,让她坐下,欲上前替她解穴,见月蓉紧闭双眼,踌躇半晌,退后两步,深深一揖到地,说道:“月蓉小姐,当真万般对你不住,我知小姐与沈熙成亲,此生更无他想,能见月蓉小姐一笑,余愿已足,只求月蓉小姐莫将苏固当做恶人,便算以平日街坊邻居看待,苏固也心满意足。”这番话说的极为真诚,徐真听的怦然心动,寻思:“苏固对月蓉真是爱到极处。”
月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纵然有,徐真也看不出来,双眼又闭的更紧。
苏固柔声道:“月蓉小姐不肯原谅苏固,原也应该。想我遣人杀害张铁匠一家,诬告小姐老父,逼迫小姐自毁容貌,又诡计陷害沈熙,一桩一件,全是对不住月蓉小姐之举,实在罪该万死。今日带小姐来此,我已痛改前非,只要小姐看一眼,我立时在小姐面前自刎。”
徐真一凛,寻思:“他自己承认了!莲儿说的一点儿都对,果然是苏固!”
月蓉不知苏固说的是真是假,但眼睛却睁了开来。
苏固大喜,跪下磕头,咚咚作响,笑道:“小姐肯看一眼苏固,如此我心满意足,这便自尽。”说到这里,迟迟不肯动手,忽然哈哈狂笑,道:“月蓉姑娘,你当真以为我苏固会自尽么?哈哈,你也太看重自己了。我对你一片痴心,你看也不肯看我一眼,今日在这橘河岸边,仍想逼迫我自刎。嘿嘿!月蓉姑娘,苏固到底如何得罪了你,这般恨我入骨?”
月蓉大怒,再次闭上双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