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佳宝在饭店内闻到桂花香, 她使劲嗅着，问舅妈：“今天做桂花糕了？”
“没有啊。”舅妈替佳宝打包餐盒, 扎紧塑料袋，她笑指门口，“怪不得有香味, 你看开开手上拿着的。”
佳宝回头。施开开站在大门附近，手拿一株桂花，轻轻敲打严严脑袋。
严严比同龄人发育迟，看起来像十二三岁，个子比施开开矮小半头。老寒说严严头几年情况反复, 胃口差情绪差，长身体的年龄没能好好补充营养，他们舍家的人就没个子矮的, 统统都是大块头，他在严严这年纪已经一米八了。
因此他对严严很愧疚，尽量不强迫严严做他不喜欢的事，比如严严不想上学，上半年他索性就替严严办了休学。
从拉加厄斯帕群岛回来之后, 老寒带严严看过心理咨询师，严严情况明显好转太多，他跟严严商量上学的事，严严点了头。
老寒欣喜若狂地和林道行在暑假那两个月托人找关系，把严严塞进了本市一所中学, 重读初三，严严显然对这个年级有意见，但这回老寒没迁就他，让他老老实实参加明年中考。
黄色小朵的桂花淅淅沥沥从严严额前落下，严严皱了皱眉，没有对施开开的行为作出反抗。
“你刚到？”佳宝问施开开。
“啊，刚到，林老师说你下来打包饭菜，我来帮你。”施开开又敲了严严两下，拿着桂花枝从他身边走过。
严严在原地停顿半秒，慢慢跟上她。
“不用帮忙，我一个人可以拿。”佳宝让舅妈不用一个个扎口袋，反正要带上楼，随便装一下就行。她问施开开，“怎么把小寿星带下来了？”
“一起来帮你呗！”施开开侧头看严严，“哦？”
严严不作声。
“桂花哪来的？好香。”佳宝盯着桂花问。
施开开放在鼻尖使劲嗅嗅，“不知道，严严给的。给你？”她把桂花递给佳宝。
严严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施开开，垂眸看脚尖。
“我不好拿。你拿着。”佳宝拎起打包盒，“走吧，都好了。”
施开开替她拿一袋子，手上不方便，她又把桂花枝塞回给严严。
舅妈笑着跟严严挥挥手：“严严生日快乐！”
严严抿着嘴角，点了下头。
隔热的塑料玻璃门帘还没收起来，午餐高峰期还没到，帘子掀起又落下，两个客人说着话进来。
“这里菜不错。”一人说。
另一人打量环境，“这就是你跟你家周扬常来的那家？”
“对。”
施开开原本走在最前，她突然停下，后面的严严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背。
佳宝看了眼施开开的背影，含笑跟客人打招呼：“你有一阵没来了。”
“之前我来过两回，没碰上你。”
说话这人穿一件黄色大v领中袖衬衫，下着白底几何印花短a字裙，脚踩一双六厘米的高跟鞋，一身打扮优雅又干练。
她是饭店熟客，叫赵姮。
舅妈热情相迎。她家别墅的装修队是赵姮帮忙介绍的，项目经理姓温，认真负责，别墅装修得十分令人满意。
舅妈笑着招呼人：“快坐快坐，看看要吃什么，你是好久没来了，是不是在忙房子装修？”
“我的房子还没交付。”赵姮含笑道，她回头叫闺蜜，“雨珊？”
李雨珊目光落在前方的小姑娘身上。
家里两部车，她的车送修了，今天出门原本想开丈夫的车，可被眼前的人捷足先登，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她的婚姻先甜后苦，上有难对付的婆婆，下有任性的继女，从前她还劝赵姮要谨慎，可赵姮才是苦尽甘来之人，至少今年春天她重新买了房，男友虽然又去了国外，但最晚年底就能正式回国。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李雨珊只能自我安慰，别跟小孩子计较。
“这么巧？”李雨珊对施开开说。
施开开甩她一个白眼，回头催人：“走快……”没成想严严离她这么近，她差点撞上严严。
退开一步，她催促：“快点，菜别凉了！”
佳宝是见过施开开后妈的照片的，她认出了李雨珊，没想到对方和赵姮竟然是朋友，她朝赵姮点了下头：“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赵姮只在闺蜜数年前的婚礼上见过闺蜜丈夫的女儿，小孩子变化快，她没认出长大后的施开开，但见此情景，她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赵姮颔首。
施开开拽住佳宝手臂，拖着人走出饭店，严严神色莫名地打量了一下李雨珊，跟在后面离开。
楼上林道行和老寒正在厨房研究菜谱，两人难得下厨，手艺生疏，黄瓜丝切成黄瓜条，把盐当成味精，油烟机都不记得开，一股焦糊味飘进客厅。
严严打开门，桂花香都压不住这怪味。佳宝手扇风进屋，得意地说：“还好我有先见之明！”
林道行拿着锅铲走出厨房，扫向佳宝拎着的打包袋，估计“加餐”要变成主餐，他夸道：“鬼机灵！”
上前帮佳宝拿走袋子，扶住她的胳膊，让她换鞋别摔了。
佳宝换上拖鞋，走进厨房，越过老寒，先把油烟机打开，打量着料理台，她让林道行把围裙摘了。
老寒趁机摘下自己的，递给佳宝，“靠你了！”
又拍拍林道行，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林道行斜睨他一眼，把厨房门拉上，问佳宝：“你行？”
佳宝系着围裙说：“待会儿你得叫我师父。”
林道行笑了，亲她额头，“差一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这得意样儿！”
“别小瞧人！”佳宝涮锅倒油，“我师承我舅舅！”
唰——
菜下锅，热油跳跃。
林道行第一次在佳宝的指挥下做这做那，菜出锅前，佳宝舀起一勺尖让林道行试味，林道行细嚼慢咽。
“怎么样？”佳宝仰头问。
林道行站她背后，手扶灶面，像把人圈在怀，看着佳宝不言语。
“怎么样啊？”佳宝又问一遍。
林道行慢悠悠地说：“你舅舅手艺确实不错。”
佳宝：“？”
林道行点头。
佳宝笑着咬了下唇，回头盛菜，道：“夸我！”
林道行替她端盘子，瞥她一眼。
佳宝小下巴一扬。
林道行忍俊不禁，夸她：“大师傅！”
“……”
“你这什么夸法！”佳宝笑道，“端出去！”
林道行把菜端去餐桌，回来后继续帮佳宝打下手。
佳宝问：“施开开在做什么？”
“不知道。”林道行出去时没看人，看了也不会留意施开开，“要叫她？”他问。
“不是。”佳宝摇头，想起什么，她手上动作慢下来，小声道，“对了，我明天搬家。”
林道行切菜切到一半，偏头看她。
“舅舅说让我回别墅住，现在记者已经没这么多了，他说我一个人住不安全。”
林道行想了想，没说什么，“明天我有空，送你回去。”
“哦。”佳宝继续炒菜。
林道行盯着佳宝的侧脸。
她怕热，厨房油烟重温度高，她鼻头已有细汗，炒菜动作并不是很利索，显然下厨次数不多，难得做的菜口味极佳。
她家里人对她也是千宠万宠。
林道行垂眸，思忖片刻，他撕了张厨房纸巾，走到佳宝身边，替她擦拭鼻头的汗。
佳宝回他一个灿烂笑容。
林道行笑了下，扶住佳宝的头，在她额角连亲几口。
佳宝轻轻撞他：“别……我炒菜呢。”
林道行最后在她脸颊用力一亲，把声音都带了出来，佳宝做贼心虚，往玻璃门外瞟。
林道行抽走她的锅铲。
佳宝：“嗯？”
林道行叫她让开，他拿着锅铲，敲敲炒锅，说：“你帮我下料，我来炒。”
佳宝从善如流地立刻下指令：“快翻一下！”
一小时后，饭菜齐端上桌，饭店拿来的卤味也装了盘，老寒摆上生日蛋糕，拆开一张纸，准备替严严带上生日帽，严严眼疾手快地闪开。
“别躲啊，小寿星得戴上这个！”两年没给小家伙正经过生日，老寒对严严的十六岁生日很重视。
施开开对这房子很熟悉，从前她经常和佳宝窝在这里。先前情绪不佳，她一直躺沙发上玩手游，熟悉感让她毫不见外。
她表情全在脸上，开心就笑，不开心就不笑，此刻见严严对生日帽避如蛇蝎，她忍俊不禁。
严严没再躲，他拧着眉头，任由金色的生日帽落在他头顶。
老寒带头唱生日歌，给严严拍了几张照，严严许愿吹熄蜡烛，露出浅浅的笑容。
众人拿出生日礼物，让严严拆开看。
林道行送他一部任天堂掌机，老寒送他一个手办，佳宝昨天放学后和施开开挑了半天礼物，最后买了一整套男装男鞋。
老寒活得粗糙，带孩子也不精细，严严的穿着总是灰不溜秋的，没有少年人的色彩。
老寒看见这些衣服鞋子，眼前一亮：“哟，这比我买的好，好看！”
轮到拆施开开送的礼物，佳宝转头趴在林道行肩膀，身子一耸一耸。
似乎在偷笑，林道行挑眉瞥她一眼，顺手搂住她，等看清施开开送的礼物，他“呵”一声，去看严严的表情。
严严抿紧嘴角，神色严肃，手捧厚厚一叠中考练习册。
施开开自得其乐，拍拍严严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家伙，好好读书知道吗？”
又掏出一个大红包，拍在练习册上面，“中考要是考得好，我再给你包个大的！”
老寒笑完了，哄严严：“还没谢谢人呢。”
严严已经能说话，只是说话次数不多，他轻声道谢：“谢谢林叔叔，佳宝姐。”瞥向施开开，声音更加小，“谢谢。”
吃完生日餐，众人一起收拾桌子，林道行端着餐盘经过严严身边，停下脚，侧头说了一句：“可以直接叫她佳宝，别叫佳宝姐。”
严严慢吞吞地点头。
佳宝喝了两杯红酒，回到家中，脸颊两坨红还没褪去。
林道行帮她收拾明天带回别墅的东西，卫生间里有他的毛巾和牙刷，上次他在沙发上留宿过一晚，这两样就是那回拆的。
佳宝捂着肚子，趴在卫生间门框上，双眼失焦地望着林道行手上的毛巾。
“这个……”林道行才说两个字，门边的人突然鼓嘴冲进来，蹲下扒住马桶。
林道行半跪在地，不停抚着佳宝后背，又给她接一杯水。
佳宝漱完口好多了，林道行皱眉说：“两杯红酒就醉了？胃难不难受？”
佳宝摇头：“没醉，就是有点不舒服。”她一会儿捂胃，一会儿捂肚子。
林道行扶她起来：“要不要先洗洗？”
“嗯，我要洗澡。”
“我去给你弄点解酒的东西。”
佳宝洗完澡，实在没精神吹干头发，她直接躺回房间，林道行端着梨子和梨子水进卧室，让佳宝先吃梨，再喝水。
佳宝吃了小半个梨，把水都喝了，放下杯子，她又蔫蔫地倒回床上。
林道行看着她这幅乱七八糟的样子叹口气，拿来吹风机，站床边给佳宝吹头发。
佳宝难受，听见噪音心烦意乱，闷进被子里说：“不要吹……”
“你这样明天更不舒服，收拾干净再睡！”林道行去掀她被子。
佳宝第一次冲他发脾气，她在被子底下用力蹬床，“我不要！”
林道行也是第一次见识佳宝的小脾气，之前她一直很懂事，就算两人有争执，那也是有起因的。这回她却无理取闹，说变脸就变脸。
林道行平常没什么好脾气，换做别人，他早就甩脸了，可佳宝不同。
他猜她有情绪憋在心底，他也同样。
林道行坐在枕边，隔着被子掰佳宝肩膀，低声说：“不想搬就不搬，我去跟你舅舅说？”
闷在被子里发脾气的佳宝：“……？？？”
林道行嘴唇贴着被面，哄她：“不搬了，嗯？”
佳宝猛掀开被子，林道行躲闪不及，眼睛被甩到，他眼睁睁看着床上的人冲了出去。
林道行立刻追上。
“呕——”佳宝再次扒住马桶，吐得天翻地覆。
林道行这回不再认为她是醉酒，他跪在佳宝身边，抚着她的背，绷紧声音问：“哪里不舒服？”
佳宝摇头，说不出话来，她靠住林道行胸口，眼泪簌簌往下掉，“我难受……好痛……”
无助又可怜。
林道行拿毛巾替她擦嘴，贴着她的脸，将她抱紧，“去医院，走！”
说完就起身，架着佳宝咯吱窝，一把将她提起。
“自己能不能走？”
“嗯。”佳宝流着泪点头。
林道行拿上手机和钥匙，问佳宝病历卡，佳宝说留在别墅没带来。
林道行不再管这个，带着佳宝下楼，等人坐进车中，他站在门边，替她扣好安全带，捧起她的脸，用力亲走她落下的眼泪，“很快就到，不痛，啊？”
佳宝擦去泪痕，“嗯。”
飞车到达医院，林道行替佳宝挂急诊，等候的过程中他一直抱着人，终于轮到佳宝，经验老道的医生检查了一会儿就说：“估计是阑尾炎。”
林道行双脚忽然有了实心感，一旁的护士看他衣服前后领都湿了，额头鼻梁全是汗，诧异地问：“外面这么热？今天不是二十度都不到吗？”
林道行置若罔闻，领着佳宝去拍了片，最后确诊急性阑尾炎，医院没床位，医生建议他们去其他医院看看，阑尾炎一般在七十二小时内完成手术就没危险。
林道行等不及，他替佳宝擦了擦汗，在工作室群里发了一遍消息，又挨个给这座城市的老同学和朋友打电话，他手机贴着耳朵，嘴唇贴在佳宝额头，不住地低声安抚。
最后又打一通电话给佳宝的舅舅，问他们哪家医院有没有熟人。佳宝舅舅只会炒菜，不擅长人情往来，就算饭店熟客中有医生，他也不会知道，他在电话中着急要来，林道行打断他：“等等，我有电话。”
切到新来电，听完老同学的话，林道行松口气：“谢了！”
他带着佳宝回到车上，半小时后赶到另一家医院，顺利入住并进行手术。
佳宝舅舅赶到新医院时，正见林道行站在手术室外，撩着t恤擦脖子上的汗，坦着胸膛和后背。
他还是第一次见林道行这么没形象。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现的赵姮是《春起》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