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宝不适应地想去摸自己耳朵,这回她听清了。她没忍住,还是抬手抓了一下耳背。
林道行晃了下手机,钱付好了。
冯佳宝稳定心神,说:“收到了。”
林道行点点头,转身走了。
冯佳宝看着他的背影,又捏了下自己的耳廓。眼看对方将要掀开帘子,他忽然又转了一个身。佳宝的视线被对方捉了个正着,她顿了顿,才把捏耳朵的手放下,对方朝她走来。
佳宝站直了,问道:“还有事吗?”
林道行指指她身后。
冯佳宝转头,对方手指的方向是旺仔牛奶和凉茶,她不太确定的拿起凉茶,扭头看向林道行。
林道行点头。
佳宝说:“四块。”
林道行刷钱走人。
林道行拿着凉茶回到家,打开门就听见老寒一声“啊哈”,他把凉茶放桌上,老寒看了眼,说:“什么玩意儿,你买凉茶?”
林道行指指他。
老寒:“给我喝?”
林道行点头。
老寒说:“你要是买啤酒我倒要喝……我也没见你喝过凉茶啊。”
老寒没放在心上,他双腿搁在茶几上,背躺沙发说:“对了老行,你是不是输了?”
林道行进洗手间冲了把脸,出来后甩了甩手上的水,头发也沾湿了,他擦也不擦。
他当年还挺讲究,无论穿衣打扮还是生活品质。现在他已经越来越随意,老寒心想时间是把杀猪刀这句话也可以用在他身上。
林道行甩着水,眼神询问。
老寒笑着说:“反正你都破戒了,还装什么哑巴,医生让你噤声两周,你说说,这才几天?”
他刚做了声带息肉手术,医生让他至少噤声两周,并叮嘱他康复后用声也要注意。老寒笃定他憋不过两周这个期限,现代社会职场人士,离不开语言交流。老寒当时跟严严说:“想不想看看你俩谁憋得住?”赌约就这样成立了。
“笑声”也是“声”,老寒朝一旁正打游戏的严严说:“他输给你了,快跟他拿钱!”
林道行本来要回房间,闻言又调转方向,他抹了下脸上的水珠,打开手机付款码放桌上,严严退出游戏,自动自觉扫码,领了三百块钱。
老寒笑道:“快谢谢你林叔叔。”
严严抿嘴含笑,一声不响地拿着手机走了。
老寒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消散,他叹了口气。事故之后的这些年,严严的病情起起伏伏,现在他虽然不说话,但比当初已经好转很多,做人有时也该知足。
“我都快忘了我这小侄子的声音了,他现在应该是变声期吧?”老寒轻声说。
这话一出,又带伤感,林道行拍拍他肩膀。
老寒不去多愁善感,他说:“玩笑归玩笑,你这嗓子还是憋着吧,听医生的话没错。”
林道行点了下头,转身走向主卧。卧室门开着,就像他离开时的样子,可他的行李已经不在里面,反倒是老寒的行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这里。
“哥们儿,主卧你也输了。”老寒走到林道行身后,搭着他的肩膀说。
林道行瞥了他一眼,你也没赢。
他去敲次卧的门,严严在里面把门打开,林道行举起手机:“你去睡主卧。”
“严严,你知道这叫什么?”老寒站在一旁,自问自答,“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林道行去另一间卧室收拾自己的行李,没再理他。
***
小饭店货架上的凉茶卖掉了,冯佳宝翻柜子没找到货,她走进后厨问:“舅舅,店里还有凉茶吗?”
“架子上还有一罐。”喻老板炒着菜说。
“刚刚卖完了。”
“哦,那我明天让老刘送一箱来,对了——”喻老板迟疑了一下,叫住佳宝。
“怎么了?”佳宝问。
“之前电视台里来了人,说想给我们店做一期节目。”
喻老板夫妻手艺好,人又实在,饭店虽小,口碑却远播,从前也上过两次电视,这回外传他们即将收山不做了,电视台有心想来做一期民间美食专访。
喻老板说:“之前邻居知道我们要搬家,说我和你舅妈要享福了,问我们店还开不开。我是说过一句开店太累,能关也想关了,但这只是随便说说,谁知道他们到处瞎传。不过现在呢,我也有点犹豫……”
佳宝问:“你想关店了?”
“偶尔是想过。”饭店里连早餐也做,他们夫妻从早忙到晚,确实累,但精神却充实,如今他们在关与不关之间犹豫不定。
喻老板欲言又止地问:“你姐是不是希望我们关?我们要是上电视说不关店,她是不是要生气?”
“……舅舅,你之前在外面是不是就想问我这个?”
“是啊。”
冯佳宝想问那刚才她回来的时候那人为什么会问她的高考成绩,想了想她还是没问出口,她尽量避开此类话题。
冯佳宝帮舅舅递上菜盘,笑着说:“只要你们开心,姐姐不可能生气。”
“对,对。”喻老板点头。佳宝年纪小,但想事比他们要通透,她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喻老板放下心来,转而关心她,“对了,你要去那个什么岛旅游,跟你爸妈说过没有?”
“还没。”佳宝捏了一根胡萝卜丝,慢慢咬着说。
“那你跟他们打个电话说一声,算好时差再打,他们平常工作忙,早上和晚上要让他们多休息。”
“嗯,知道。”佳宝说。
“你上回说去那个岛要先转机到m国吧,你不如早几天去,到了m国陪你爸妈住几天,然后你再去玩。”
“到时候再说吧。”佳宝抓了一把胡萝卜丝往外面跑,“我先出去了,还有客人呢。”
旅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佳宝也许还会犹豫,施开开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暑假两个月,她至少能有半个月不用见到后妈那张脸。
所以次日周六,施开开一大早就开车来接冯佳宝。
她把她爸的保时捷给开出来了,后座还绑着两张儿童安全座椅,仿佛让那一家子少一辆出行工具就是她的胜利。
施开开心情颇好,见佳宝上车后没什么精神,她嚼着口香糖问:“怎么死气沉沉的?”
冯佳宝歪歪地坐在车中,揉了揉眼睛说:“没睡好,好困。”
“晚上追剧了?”
“没,我一到夏天就睡不好。”
“为什么?太热了?”施开开问。
“苦夏吧。”冯佳宝说。
施开开没这毛病,她向来睡眠质量绝佳,她问冯佳宝:“要不要嚼片口香糖提提神?”
冯佳宝眼睛找了找,问:“放哪了?”
“纸巾盒里。”
“……真会藏。”冯佳宝从纸巾盒里挖出口香糖,拆了一片送进嘴,薄荷提神醒脑。
“随便塞的啦。”施开开笑嘻嘻地说。
两人一路聊到旅行社,
这家旅行社是私人开的,虽然规模不大,但宣传做得很好,同学中有人报过这家的团,回来后基本都是夸。
冯佳宝和施开开早前在校门口收到这家旅行社发的传单,施开开一眼就被上面的拉加厄斯帕群岛吸引了,后来又屡次收到一些广告推送的信息邮件,施开开才下定决心要去那里旅游。
远赴太平洋的旅费不便宜,施开开家里有钱,自己也能直播赚钱,冯佳宝的存款不会比她少,施开开软磨硬泡之下,冯佳宝才终于在上个月松口了。
佳宝领了旅游册子回去,已经做了一些攻略。前段时间忙着社团话剧演出,直到今天她们才有时间来签合同交钱。
接待她们的是这里的负责人,名叫殷虹,是位女士,看起来四五十岁,头发烫染过,挽成一个髻,人很瘦,待人很亲切。
冯佳宝仔细地翻看着合同,施开开做甩手掌柜跟殷虹聊天。
“你们上回咨询之后没再过来,我还以为你们这次不准备报团了。”殷虹微笑着说。
“学校里事情太多,我们今天才有空。这个团总共多少人啊?”施开开问。
“全团有好几十人,大家先一起玩,等到了拉加厄斯帕群岛,我们再分小组,住宿都在游艇上,到时候还能游览外围岛屿。”殷虹有问必答,对待施开开的问题很有耐心。
“带团导游是当地的吗?”冯佳宝翻了一页合同问。
“都讲英语吗?我英语不太行。”施开开说。
“导游大多数都是当地的,不过这次我也会去,语言沟通方面你们不用担心,有什么不明白的到时候可以问我。”
合同看完,情况也了解了,两人签字准备交钱,冯佳宝正低头手机转账,旅行社前台忽然带了两名身穿警服的警官过来了。
冯佳宝和施开开对视一眼。
警官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殷虹对冯佳宝二人说:“你们先等一下。”
她带着警察去了会议室。
施开开小声说:“这是查消防还是其他情况?”
冯佳宝摇头,她刚转账成功,“不知道。”她说。
施开开好奇心重,想知道警察上门的原因,她借口去上厕所。
会议室内,一位姓项的警官简单说明来意:“……王杰跟你丈夫是牌友,我们想了解王杰的情况,你丈夫现在电话不通,我们想知道你丈夫现在人在哪里,怎么才能联络到他。”
殷虹说:“我老公前几天出差去北京了,今天才坐飞机回来,现在……”她看了眼时间,“应该还有半小时就下飞机了,他现在肯定手机关机。”
她有些担心的问:“王杰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要找我老公?”
项警官说:“别担心,我们只是想向他了解王杰的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啊,跟我老公没什么关系吧,我老公跟他也不熟,平常最多打打麻将。我就知道王杰的老婆前几天自杀没了,新闻上说他赌博赌疯了,所以他老婆才自杀了。你们这样找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啊,这跟我老公可没关系,他们平常就打打小麻将而已。”殷虹辩解。
普通人被警察特意找上门肯定忐忑不安,没事也会东想西想。
上周王杰妻子死亡,警方原本已做自杀案处理,媒体新闻也有报道“丈夫沉溺赌博,妻子服药自杀”。
但前天死者的父母在为死者收拾遗物时才发现死者生前购买的彩|票中奖百万,目前兑换时效还没过。
死者中了奖,家里债务轻而易举就能解决了,为什么还会自杀?
警方有了新的疑点,但只是这一个疑点,却还不足以推翻他们之前对案情的判定。
具体情况警方暂时不会对外说,项警官只是安抚:“你放心,没什么大事,我们只是想请你丈夫协助调查而已。”
冯佳宝早已转完账,她坐椅子上无聊地翻着旅行社的一些宣传手册,施开开上厕所回来了,鬼鬼祟祟趴到她耳朵边说:“丈夫沉溺赌博,妻子喝药自杀,还记得吗?”
冯佳宝记性不差,她问:“你上回背过的那条新闻?”
施开开小声道:“我没听太清,但应该没错,就是这个事,那个新闻里的丈夫王某原来跟这位殷总认识。”
正说着,会议室门打开,殷虹送两位警察出来。警察客气地说不用送了,她这还有客人,不耽误她做生意。
冯佳宝和施开开已经交完钱,打了一声招呼,也没多留,背上包走出旅行社。之前的两名警察竟然还没走,两人正站车边抽烟说话。
保时捷就停在他们边上,冯佳宝和施开开走到车边,正好听见其中一名警察说:“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旅行社老板娘,就是最近见的,可就是想不起来。”
见她们要上保时捷,两名警察让了让,其中一人还轻声评价一句:“现在的小姑娘条件可真好。”
施开开和冯佳宝驾车离去,她们头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近距离接触到警察查案,两人回程路上还讨论了好一会儿。
行程已经定下,放暑假就去旅游。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出发,冯佳宝打电话告知了在m国的父母。接下来她开始为期末考做准备,周末过完,连续三天她都没去饭店帮忙。
林道行和老寒十分忙碌,他们白天都在外面,通常天黑后才回家。选租这套房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房东夫妻十分和善,并在楼下开着一家小饭店,严严的午饭能够自己解决。
周四下午没课,冯佳宝带着书本来到饭店,看到一个小少年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菜单,还没上菜。
舅舅应该在后厨,没看到舅妈,冯佳宝放下书,拿着纸笔走到少年边上,问:“你一个人吗?”
少年原本正专心看菜单,忽然听到声音,他吓了一跳,抬头看人,双眼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
冯佳宝上回没仔细看他,这次才发现少年长得很清秀,受惊后尤为楚楚可怜,但她不知道自己哪吓到对方了。
她上回听到他好像叫严严,冯佳宝微笑着问:“你点单了吗?想吃什么跟我说。”
严严神情慢慢恢复正常,他避开冯佳宝的眼神,低头盯着菜单,佳宝等半天都没等来他说话,倒是看到他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快要贴上菜单了,佳宝才注意到他不知什么时候伸出一根手指,正指着菜单上的某道菜。
佳宝不由想到林道行第一回点菜的样子,她估计这两人是亲戚……
她弯下腰,凑近菜单。严严趴太近,基本把整张菜单都挡住了,佳宝歪着脖子,小心翼翼跟他说:“那个……我看不到字。”她已经看出严严的行为有些异常了。
林道行走进饭店的时候,正好看到佳宝姿势奇特的站在严严桌前。
他双手插兜,退后一步,把距离拉远点,脖子往左边微歪,想看清他们在做什么,最后只注意到女生的马尾辫铺到了桌上,辫尖垂挂在桌子边缘。
他这几天比老寒要忙,去年他来这座城市谈项目,今年视频网站正式立项,他们不久之后就要出发踩点做资料搜集,为自制节目做前期准备工作。经费有限人手不足,项目又是他主导,很多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
他白天在外面跑,晚上回来要是没吃饭,基本就来这家店。这几天他没看到冯佳宝,没想到今天倒是碰上了。
老寒还没回来,林道行走到那张餐桌边,揉了下严严的头顶心,严严猛抬头,把冯佳宝吓了一跳。
马尾辫“嗖”一下离开桌子,林道行视线跟着走。冯佳宝站好了,视线对上林道行,看到对方朝她莫名其妙笑了一下,冯佳宝有点不自在。“他还没点菜。”她找话题。
林道行看向严严,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严严含笑躲了一下,伸手搓了搓头发,像是在梳理,接着他神态正常的点向菜单上的某道菜。
林道行又加了几道菜。
冯佳宝等到舅妈倒垃圾回来,才坐到收银柜后面看课本,有需要了她再去帮忙。
她成绩平平,力求不用补考就行。起初她看书看得认真,后来见舅舅从厨房出来,跟林道行说着什么,她忽然想起上周林道行在她耳边说的那句“我还没来得及说”,明知他应该不会那么无聊去跟舅舅说这个,但她的视线还是不自觉的跟着对方走。
等舅舅离开了,她又想上周他为什么要问她高考成绩,他们又不认识,她视线再次离开书本,悄悄移向对方。
严严已经吃完,他本来在打游戏,余光忽然发现身边人状似随意的抬起左手搭了一下鼻子,手指掩映下,嘴角弯起。
莫名其妙,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