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作为农民的石头,他恢复了农民应该有的力气。然而,康复了的石头并没有发觉,一个社会正在渐渐陷入了“洪灾”中。吴丽俊愈发不安了,从有一天林霞被好端端捆绑带走,又押来几个貌似知识分子的人开始,甚至从石柱叔困惑不解的眼神中感觉到,外面的气候骤然发生了巨变,从事过革命的直觉告诉她,这巨变若闹不好,连枣村这样不起眼的,人间世外桃源般的农庄都会被裹挟进旋涡中去。村高音喇叭虽还是如一如既往,抑扬顿挫的大谈开荒垦种,大谈将扫盲运动进行到底,但村里过了几天就又一些人被押送来,而且这些一个个气质非凡,不光是村里大人,就是三岁的小孩子也一眼看出这些人是读书人。
大队院里不只吴丽俊一家了,看似比以前更加热闹多了,大队所有空着的闲房都住满了人,而且这群人从来不抬头,也不敢抬头,也从来不说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句话,好像除了自己外,他们的一切与外界没有关系。
又过了不久,乡里派来一位年轻的干部,专门管理这群人,当然,这位干部野心远远不只如此,从他来到枣村的那一刻起,似乎石柱叔和一些村委干部已经成了彻底的摆设了。什么事都必须向那位干部汇报。
这年轻的干部带着一副装模作样的眼镜儿,浑身上下弄的极为干净,中山装也很笔挺。没有跟他接触的人还以为这是位囊有经纶的高级知识分子呢,可谁也往往没有想到,他干净的外表下,长着一颗丑陋无比的心,尤其一说话露出两颗可恶的獠牙,就已经原形毕露了。他常常对那群“知识分子”拳打脚踢。他的名字几乎跟他的人格一样的丑陋,叫“薛星”,石柱叔喊他薛干部。
平日喜欢到吴丽俊家串门的人,因为害怕路过大队院子碰见那假仁义的恶煞,都不敢去了。石头也听了嫂子颇为语重心长的叮嘱,总到点按时回家,不敢在外太过耽误。
当然,这位薛干部才不愿意沾上土味儿,他一直把自己摆在高级知识分子以及领导干部的位置上。一般种地的事都放权交给了石柱叔,他平日一般不是端个印有毛主席万岁的瓷杯子,训斥那群人,就是顶个草帽,背着手在地头胡乱指挥。从他连只蜜蜂和苍蝇都区别不出来,便可以充分证明他不是土地的“杰作”。
而那群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起初包揽了村里的所有大粪,到上山开荒种树时,大部分人被分到石头种树的一组里。1965年春,石柱叔交给石头和嫂子的任务是负责移苗种树。当然,这群人私下都感到十分幸运,分到一个没有一丝压迫的小组里,趁没有人监视之际,还能与石头和吴丽俊聊聊天。这对于他们是拥有鸟出笼般的自由感,对于石头和嫂子是隐感自由鸟不再会自由了。
吴丽俊从这些人嘴里获得到了外面的情况,那比她原先想象的糟糕程度更可怕,简直即将来的是一场飓风。她心里为远离了陕西而感到庆幸,可那些帮助过她的人的安危,倒让她寝食难安了,尤其对她最体贴的李茹大姐,每天都吴丽俊她脑子里念叨着,甚至她深夜偷偷跑到大槐树下为李茹大姐祈福,虽然她是一个无神论者,可在无奈的恐惧气氛里,她只有依求一次将信将疑的神灵。
形势愈发不乐观,山沟里毕竟还是迟钝一些,普通老百姓还意识不到冷峻的飓风就要从天而降。还没等过了清明,石头和嫂子带领着二十来号人就忙乎着移树苗了。到了清明时,全村都给动员起来了,家家分到了树苗,而且被指定了要栽到哪里。
南角沟里将近八千多株树苗呢,全部要分栽到各山上,从早到晚,在村里听不到什么人的声音,倒是在山上,哪里都是人,有的小队甚至住在了山上搭锅烧水做饭。吴丽俊所在的四队就是这样,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干。不但要整地,还要挖坑,树载下去非要浇水不可,还得从很远很陡的河滩挑水,小孩子用碗大的小桶,劳力们用大桶。扁担折了,就削木棍凑合。总之是拼了命也的栽好树。人人累的连喘气的时间都顾不上,可没有一个喊累,连小孩子都起早贪黑。
唯独人家薛干部,上了几次山视察,手里连把铁锹都没有沾过,更没有栽下去一棵树,却累的病倒了,乡里还专门派了大夫来给输了液,哎,金贵的命,还不如一只羊羔子经得起折腾呢。后来人家病好后,索性就不上山了,但是却苦了石柱叔,必须每天晚上必须到大队向人家汇报情况,比如那群“知识分子”有没有偷懒,各小队树栽了多少棵,预计第二天要栽多少棵,等等,都必须一五一十的向人家交代清楚。
不知怎么回事,一天夜里吴丽俊觉得腹痛难耐,而且嘴里咳出了血,她趁石头和彩云不注意,赶紧擦拭干净。这一夜的疼痛让她翻江倒海,为了不发出呻吟来,嘴唇都给撕咬破了,而且虚汗不止,感觉好像是有人拿石块砸她的肚子一般,鼻子和嘴巴里刚抹干净一会儿,又流出来了。怕沾到草席上,她艰难地干脆起来,头抵在膝盖骨上,疼的她不停地摇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