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一家就是全部的亲属,几分钟就改口完了。看热闹的,帮忙的男人和婆姨们,还有小伙子和姑娘们哈哈一顿拍掌后,都各自忙自个事情去了。石头也趁这个空闲,赶紧去给羊群们填了草料。
新婚头一晚,铁蛋和春儿是要到借郭奶奶家的房里圆房。吃饭过后正要走,这时也没有外人,彩云急不可待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镯,玉镯上分明是一对恩爱的鱼儿在游动。她深情的拉住春儿细嫩的手,按放在孩子的手心里,并温柔的说:“你大娘把她自个陪嫁给了你,娘就把你爹送给娘的这镯子送给孩子你,以后和铁蛋好好过日子吧!他要敢欺负你,你就跟大娘和娘说,俺们替你教训他。”
春儿手里捧着娘刚给的玉镯,激动的有些哽咽,连忙不停的点头!
(铁蛋是枣村艰难度过六零年后第一个娶亲的。喜庆的,又是第一个,自然在村民心中的意义非凡,好像这是绝境逢生后,领受生命之光那隆重的教化:人世间的痛苦是难免的,而“幸福之阳光”却是永恒的主宰者。一个年轻,似乎还有些无知的生命得到了另一个生命全部的爱,是绝对幸福的,这种事实才不在乎它时代本身的遭遇,这便告知了所有无望的人,活着不能太过沉陷在命运作弄之漩涡中。上苍从来没有条律规定大灾大难无幸福之言,更没有规定幸福必须按照无限夸张的欲望无际的贪婪的蔓延。
新婚的陪嫁仅是一面镜子和一把梳子,连间像鸟巢那般干净狭窄的土窑都没有,唯一的家具是张借来的站不稳的旧梨木桌子,嫁女儿的娘家没有收到一根针的彩礼,花轿是头掉了牙的老骡子——这对年轻人以后的日子咋过啊,还有幸福可言吗?
穷的咣当响,就是这个幸与不幸时代的容貌和实质。难道挨饿,眼看死亡光顾的日子就不该幸福来敲门吗?物质上的贫乏又怎么会影响到幸福的体验呢?贫富与幸福是马嘴对牛头,长不到一处。可是,吃不饱住不暖,幸福一箩筐;吃得饱住的暖,幸福太油太垢。这正如,六零年没有几个人能吃得上块猪肉,看见猪跑也似闻到了肉香味,能闻到便是幸福;突然有一天不见猪跑了,却顿顿有猪肉,反倒嫌弃腥腻,吃的都成了罪。
幸福本身是简单,而简单适合于任何时代,却又不束缚于任何时代。
这个时代人的脚步是要用腹空的躯体,饱满的激情追赶那梦寐以求的“幸福”,他们在穷苦的幸福中艰难行进,哺育出一个崭新的时代。几十年后,五十和六十年代必将成为历史,而以历史为基石的新时代的人们,还能否知足于简简单单的幸福?同样意义的新婚,难道一面镜子和一把梳子,一间土窑,一张破桌能承受得住那畸形了的“幸福”之重吗?
究竟以历史之火炬燃烧的“未来文明”,是一座为了摆设,不需要庄严神像的空庙宇,还是一个高喊幸福万岁,却物质至上的临近悬崖绝壁的高危社会呢?)
大灾的日子,肚皮在忙乎着空发牢骚;风调雨顺的日子里,连灵魂都在和庄稼一起茁壮成长。南角沟的树苗长成了一个个婷婷玉立的小姑娘,硕大的叶脉是她们新着上的袖边,不仅美丽,而且全部是小家碧玉,知书达理,不挤兑,不纠缠,不偷懒,不贪婪,全然以自己扎根的土壤而获得生命的尊严。而且至高而下,排列十分整齐均称,好像是青一色标致的女兵。甚是令人疼爱,就是羊群都不舍得私闯这片美丽的圣地,仅在远远的地方自觉的一饱眼福。
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安家的,石头心里十分明白这个理儿。春儿嫁给铁蛋就是离开了亲生父母,同样,这坡沟里的每一个“姑娘”等到后年开春时,都要远嫁出去,最近的也是附近的山头上。她们将建立自己的小家庭,与街坊邻居融洽相处,邀请蝴蝶、蜜蜂和其它一切昆虫做客,并快乐的开花结果。到了秋天,她们会把所有辛勤养育的“儿女”贡献给有恩于她们的人类。作为大爱的母亲,她们会渐渐脱去艳丽的绿装,换成慈祥忍辱的淡黄粗衣,以一个冬季短暂而漫长的积蓄,充满信念的等待,等待一个新春的到来。那时,她们不再持有少女的心态,却更惊艳风韵了,成熟让她们从容自如的应对四季的风云变幻。
八月雨水大,起了一次洪水,除冲刷了几块河滩的菜地外,没对集体财产造成重大损失。
大槐树的一根很粗的树杆给雷击了下来,彩云目睹了这个全过程,吓得站在屋檐下瑟瑟抖擞,还真以为是神龙来抓人来了,噼啪一个巨响,阴霾的天空突然撕开一条裂缝,半空顷刻出现了几只火红的龙爪,就像草原雄鹰俯冲猎逮弱小的羊羔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霎间劈断了两个人合抱的粗枝干,感觉大地都害怕的颤抖起来,随之“隆”得一声巨响,一顿多重的粗干无奈地砸来地上。幸好是天雨,没有人路过,要是被不幸砸着,那就是铁蒜头捣蒜的劲儿,一下就便稀巴烂了,即便神力也抵挡不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