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楠听了微微一笑,用一种极为亲近的口气对林媚儿说道:“跟妹妹这一席话,真让姐姐我感觉相见恨晚呢!不知妹妹住在哪里,可否告知姐姐我,如有什么疑惑了还可以登门讨教呢!”
“我......我没有住的地方,”林媚儿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一直待在师父那里。”
“哦,”周梦楠眸子一霎笑道:“那妹妹你就住在姐姐这里吧,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我想相公他也会同意的。”
“不不......”林媚儿躲闪着她的目光,“不是妹妹不敢应承,实在是我师父那里须臾离不开人。”
“是么?”周梦楠轻轻一笑,正要再劝她几句,突然听到莫不语的大嗓门叫道:“大人,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周梦楠和林媚儿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杨牧云缓缓从中军都督府的大门里走了出来,神情有些落寞。莫不语走上前不住问这问那,杨牧云充耳不闻。
“相公......”周梦楠来到他身前刚启朱唇便被杨牧云抬手止住了。
“娘子,我想静一静。”杨牧云没有过多解释,便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坐骑前,解缰上马,踽踽而去。莫不语也打马跟了上去。
“老钱,”周梦楠吩咐驾车的车夫,“赶快掉过马头,追上去。”
“是,小姐。”老钱恭恭敬敬应了。
“姐姐,”林媚儿在一旁开口劝道:“看样子他刚才进去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他既不愿意开口,你也不用迫他,让他好好想一想,或许就会答应姐姐的建议了。”
“可是......”周梦楠看了看她,“妹妹,你身手好,能不能替姐姐过去看着他,我怕相公他会想不开......”
“姐姐放心,”林媚儿眯着眼瞅着杨牧云的背影,“牧云他千军万马的拼杀中都挺过来了,小小挫折还不至于让他走不出来。”
......
“你不用跟着我,”杨牧云瞪了一眼跟在身后莫不语,“让我一个人静静行不行?”
“是,大人。”莫不语见他心情不太好,当即放缓了缰绳,也不敢撇下他,只远远的缀着。
京城的街道上依然熙来攘往,寒冬的气息并没有挡住人们外出的热情,仿佛逢年过节般一派喧闹景象。杨牧云策马行走其间,对眼前的热闹场景视而不见,脑海中思绪万千:中军都督府一个小小经历也敢给自己脸子看,看来这个勋臣贵戚聚集的衙门不好进呀。即使今日见到了沈荣,他也不会为自己撑腰的,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他又想到了于谦对自己的劝诫,一切以隐忍为主,万不可因一时意气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于大人不是说过么,会想办法把自己调离五军都督府,又何必此时跟一个小人争闲斗气?想到这儿,他波动的心绪平静了一些。
马忽然停了下来,杨牧云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个人拦在了自己马前。
这是一个相貌极为平常的小人物,穿一声灰布短袄,肩搭短巾,一副讨好的模样。
“公子,”那人点头哈腰,脸上带着笑,“您里面请!”
“里面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使得杨牧云一怔,这才发现自己骑马来到一座酒楼前,由于日已近午,来酒楼吃饭喝酒的食客众多,马被挤得步子慢了下来,店伙计不失时机的过来他这里兜揽生意。
杨牧云哑然失笑,也不多说,反正他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就在这儿盘桓一下也好,于是翻身下马。
店伙计乐得眼眯成了一条缝,当下伸手牵住了马的缰绳,招呼另一个伙计把杨牧云领进去。
“公子,您请!”另一名店伙计伸手挑开了店门口的棉布帘,一股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杨牧云定睛看去,只见里面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口铜锅,底下烧着旺旺的炭火,锅子里热气蒸腾。锅边摆满了各色清菜、肉片、鱼丸和蘸料,食客们围桌而坐,举起筷子夹起桌上的菜肴在沸腾的锅里一涮,
蘸了蘸酱料大快朵颐起来。
“原来这是一个涮锅店。”杨牧云怔了怔,他自幼生长在江南,那里不及北方苦寒,是很少吃涮锅的。他只是听闻,还真没这样吃过。
“小二,”杨牧云停住脚步对那店伙计说道:“我一个人可吃不惯这个,你不用费事了。”说罢转身欲走。
“公子且留步,”店伙计叫住了他,陪着笑说道:“是一位客官让小的将公子请进来的,你走了,小的可没法向那位客官交代。”
“哦?”杨牧云听了一脸诧异,他还以为自己是被随意拉进来的呢!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于是问道:“那人是谁,现在哪里?”
......
这间涮锅店分上下两层楼,楼上被分隔开了一个个雅间,是专门面对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的。
店伙计将他领到楼上角落的一个雅间,只将门推开一条缝便退下去了。
“这里面会是谁呢?”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但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王......王爷,是你?”杨牧云吃惊的张大了眼睛,雅间中坐着的人居然是郕王朱祁钰。只见他身着暗红色流云蝙蝠暗纹直褂,边角以两指宽暗金色锦绒滚边,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住,还是那样的风流倜傥。
“请坐!”朱祁钰冲着他淡淡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
“谢王爷!”杨牧云向他作了一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顿酒早就应该请你的,”朱祁钰端起酒杯,向着他遥遥一祝说道:“也是我失礼,直到今日才好好坐在一起一聚,还望你不要怪我!”
“王爷言重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杨牧云双手碰杯遥相一敬,“让王爷这般相待,真是折煞小人了。”
“本王每日派人去城门口打探你到来的消息......”朱祁钰伸手拈起酒壶想要给他斟酒,杨牧云赶紧起身接过先满了他面前的酒杯,尔后再给自己斟酒。
朱祁镇笑了笑,续道:“直到今日才候到了你,不容易呀!”
“小人何德何能,让王爷如此相待,真是惭愧......”
“来,尝尝,”朱祁钰夹了一片涮好的羊肉放到他碗里,“这可是上好的塞外羔羊,肉质鲜嫩肥美,没有一点儿膻味儿。你在江南的时候一定吃不到吧?”
“多谢王爷。”
“你不用一口一个谢字,弄的你我之间都生分了,”朱祁钰的目光看着他道:“说谢的应该是我,要不是你,本王又如何坐在这里跟你把酒言欢?”
“王爷......”杨牧云的脸色有些惶恐,“这都是我做臣子的本分,您这样说可折杀小人了。”
“杨公子慎言,”朱祁钰看了看他,“你是皇上的臣子,本王也是。你切不可再说出如此糊涂的话了。”
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杨牧云闭住嘴不再言语。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挑在此刻请你喝酒,”朱祁钰两眼盯着他一字字道:“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机会了。”
杨牧云一惊,迎着他的目光道:“王爷怎么这么说,难道您是碰到什么难事了么?”
朱祁钰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淡然的说道:“或许是好事也说不定。”
他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把杨牧云都听糊涂了。
“你从来就不曾有过这样的疑问么?”朱祁钰嘴角弯出一抹笑意,笑得有些苦涩,“为什么整个京城只有我一个王爷?”
事涉皇家私密,杨牧云只有默默听着。
“我大明的皇子封王后必须得就藩外地,不得在京城停留,”朱祁钰道:“没有任何一个皇子能够例外,除非他死了......”
“王爷......”杨牧云忙道:“您切不可说如此不祥的话,圣天子在位,温
厚慈和,王爷又怎会有杀身之祸?”
“你认为皇上会杀我?”朱祁钰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玩味,“我如果手握重兵,称雄一方的话,或许会,但我孑然一身,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对他没有任何危害,他杀我做什么?”悠悠长叹一声:“到明年,我就整二十岁了。而那时,皇上应该也已经有皇子了。”
杨牧云恍然,他见过周妃,知道她有了身孕,算着日子应该也快生产了,如果诞下一个男婴的话,那将是皇帝朱祁镇的皇长子。
看着他脸上不住变化,朱祁钰道:“你也想到了吧,周妃娘娘快临盆了,御医说看胎相应该是一位皇子。如果真这样的话,明年开春后本王便要离开京城了。”
“王爷这么说,难道皇上下明旨了么?”杨牧云问道。
“何须皇上下旨,”朱祁镇道:“我自上表便是,等皇上下旨撵我,不是让皇上背上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么?我这做臣弟的怎能让皇兄为难?”
“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杨牧云劝道:“不会是王爷所想,再说皇上只有您这一个王弟,怎好将你发往外地就藩。”
“你不知道,”朱祁钰摆摆手,“把本王留在京城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原先的说法是皇上年幼,留本王在这儿给皇上做个伴......可太皇太后薨逝后,皇上已经亲政,孙太后也没提过让本王就藩的事,”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这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皇上没有子嗣,把本王留在京城,实际上是作为一个储君......”
“当啷——”杨牧云刚端起的酒杯滑落到桌上,酒水溅了半个桌面。
“王爷,你喝醉了......”杨牧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你怕了?”朱祁钰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放心,这些话出的本王之口,入的你耳,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王爷对小人倒是信任得很。”杨牧云苦笑。
“你虽然也挂着一个锦衣卫的身份,但本王并不怕你拿办。”朱祁钰笑笑,用筷子敲了敲铜锅,“光顾着说话了,吃菜,吃菜......”
杨牧云:“......”
“本王听说湖州紧邻太湖,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江南数得着的富庶州府呢!”朱祁钰眼神一挑似重还轻的说道。
“那是当然,在湖州很多人都经商,大明建国之初的天下第一富商沈万三,便是我们湖州府人。”杨牧云边吃边道。
“听说你岳丈是当今湖州第一豪富,此话可真?”
“小人的岳丈经商有成,不过在湖州像他这样的人物还有很多,”杨牧云抬起头眼珠子一转,“不知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朱祁钰悠然一笑,“就快离开京城了,多打听点儿地方,如果知道哪个地方好的话,本王可以奏请皇上,把本王藩封到那个地方去。”
“王爷倒是好盘算,”杨牧云轻笑一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王爷如果就藩的话,柳姑娘会随同你一起去么?”
朱祁钰闻听一怔,放下手中酒杯说道:“她说过,今生和本王不分离的,本王就藩,她是一定会跟去的。”
“是么?”杨牧云微微一笑,“那个女人可不简单,王爷还是防着她些好。”
“本王要防她什么?”朱祁钰奇道:“难道本王这里有什么她值得图谋的吗?”
“小人不知,不过柳云惜是个不甘于平淡的人,”杨牧云一脸认真的说道:“要她放弃京城的繁华去随你到外地就藩,我看不可能。”
“所以本王要争取去一个繁华富庶之地,”朱祁钰轻叹一声,“她既然要跟着本王,本王总不能委屈她了。”
杨牧云心中暗叹,“那女子心怀大志,可不是你所能了解的,恐怕你出京之日,就是她与你这个郕王爷的分别之时......”思虑再三,这些话也没有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