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太子, 便要给太子配齐全套的班子, 做刘彻的太子,是幸福的,做太子以外的其他儿子, 简直像是遇到了后爹。于是,诸王尚未离京, 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给太子配的豪华阵容压得喘不过气来,刘据分外难过——刘彻把卫青也列进了太子师傅的名单里。朝臣倒觉得刘彻还算厚道, 待卫家荣宠依然, 也不算怠慢了功臣。
诸王就国,也要配一套班子,比起太子来, 却差了一头不止, 同时,《左官律》、《附益法》的存在, 让有能之士不想为诸侯王效力——诸王的情绪都不大好。情绪再不好, 规定的礼数还要做下来的,拜了宗庙拜父皇,再到太傅面前听一次课,这是必须的。至于朝中其他的大臣,本就与年幼的诸王相交不多, 藩王结交大臣,又是犯忌讳的事情。
临别的课程很短,也就是说几句要善待臣民、忠于皇帝、为国守藩的场面话罢了。说的人照本宣科心说我说的你们到底听没听啊, 听的人蔫头耷脑想着这辈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长安,都巴不得早点完事,心说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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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已定,韩嫣觉得,自己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再占在丞相的位置上,也难有建树。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上半句正确,下半句不然,一代人,能够在历史中风光个几年,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是一个人呢?“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才是真实写照。
比如韩嫣,外头看着风光,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不过因为沾了两千多年知识的光而已,让他开头还能凑合,再继续下去,怕是要黔驴技穷,自己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老天帮忙了。背出来的知识与现实还有一大截的差距,从最早的军事改革开始,韩嫣就已经领教到了现实环境的威力——你说军队要廉洁?可以啊,但是,你知不知道军中惯例?战利品从来就是三分自留七分上缴的。打得越好,挣得越多,所以将士用命。不然,单靠明面上的军饷、赏赐,收入也就比种田多那么一丁点儿,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卖命么?这可是货真价实地“卖命”啊。前面拿命在拼,万一死了,后面老婆孩子饿得头昏眼花,谁愿意?
起先的那套杂烩学说,几经修订,终于成形,出来的结果也让韩嫣感叹——不能小看任何人啊。为国成神的说法是没了,刘彻大手一挥,为国牺牲之人入了忠烈祠,成了臣民学习的榜样。中心思想就是为国为民,讲求实效。
人的经历很重要,当时提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很高明,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年后回头再看,当时的想法真是太简单了——谁都能成神,岂不天下大乱?怨不得日本战国了那么久。刘彻没因此把韩嫣给灭了,真是太给面子了。还是实践出真知,空想出来的东西,不经实践检验,那是满身漏洞活似莲蓬浴头。
人所处的位置也很重要,刘彻坐得比韩嫣高,虽然没了两千年的积累,他所看到的东西,有时候还是比韩嫣要清楚许多。
既然如此,能卖弄的都卖弄了,效果还不算好,何必再尸位素飨?真要等到被后浪推死在沙滩上么?死得也太难看了。
再者,穿过来三十多年了,以前的知识,自己也很难记全了。谁能把三十多年前学的、一直没有怎么用过的东西,在三十多年后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反正韩嫣是不行。韩嫣的记忆力一向不错,但是,人的记忆力再好,也要建立在这类知识经常使用的基础上。长在中国,不上学也会讲汉语;可是如果毕业后不再学习,那么就算英语过了六级的人,也很有可能很难再讲除了yes、no之类的基础词汇、my name is……句子以外的其他东西了。
还不如专心当个老师,教教刘闳混混日子去。没有知识,总还剩着一点常识,没有可以卖弄的东西的时候,趁早收手。因此,不等到丢人现眼的时候,他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请退。
倒是刘彻,见韩嫣退得如此干脆,倒恼了——你撇这么干净做什么?刘彻还没想过换丞相的事儿,丞相与皇帝独处的时间长些,才是正理不是?你不做丞相了,岂不是还要再找理由好单独相处?
“有点累了……”韩嫣撇撇嘴,“我又不是要跑掉。”
“什么?”刘彻手一紧,直接把人拉了过来,“你要跑去哪里?”
“有没有听清楚啊?”韩嫣挣扎着抬起手,敲他的头,“我是说,我不是要跑掉,只是想休息一会儿么……整天忙,都没时间做别的……都快忘了悠闲日子是个什么样儿了。”
“唔,”刘彻先是盯着韩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歪过头去,沉吟了半晌,“这样,再看两年好不好?”这是商量的语气了,“我也想闲下来,只是最近事情多,”脖子对着脖子磨了几下,“忙过这阵子好不好?”
韩嫣顿了一顿:“你先想好了人,试着练练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除非是要治丞相的罪,否则,不管皇帝愿不愿意丞相退位,都要表示出挽留的意思,韩嫣也没指望一说就成,不过是先打个招呼,慢慢抽身退步的时候,不要被认为是消极怠工就好。
刘彻应了下来,又道:“我总觉得未央宫空了些,再建一座宫室好不好?”
反正你是跟钱死磕上了,钱少了,拼命地刮钱,等看到国库里有进项了,又觉得不舒服了,非得寻个由头花光才舒服。
“宫室少?”韩嫣诧异道,“桂宫新修才几年?”
“前阵子病了,朕想了很多,”刘彻正色道,“太累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朕决定还是不要去桂宫了,身体重要……”说完,还对韩嫣严肃地点点头。
韩嫣一愣:“你那是关心国事才……”闭上了口,看向刘彻,刘彻这会儿倒笑开了。
“我可真是可怜,”刘彻自叹,笑着瞥了一眼韩嫣,“孤枕难眠啊~”
“那就加个枕头!”韩嫣恶狠狠地道。
看着韩嫣故作凶恶的样子,刘彻再接再励:“那个,多个枕头没人枕,不是更凄凉——”继续笑,脸上的表情很明显——你再当不知道啊。
韩嫣绷不住了,什么都做了,这会儿再装无知,有点晚了:“你那枕头睡久了有点硬,不舒服……”
“唔,回头换个新的,你再来试试?”
韩嫣眼睛四处晃了晃,没看刘彻,点头。
耳边传来奸计得逞的笑声。从来不知道皇帝的枕头居然会旧到不舒服……
“别笑了!”推推埋下脑袋,肩头一耸一耸的人,“有功夫笑,还是算算手上的钱够不够盖房子的吧。”
“就去、就去。”
一看账本,才发现问题严重,钱,好像没有预期的多,要有大的花用,好像不太够。财政一紧张,新的宫室,只好暂停。刘彻脸色有点难看了,韩嫣也看出问题来了。商人有多富,他们俩不太清楚,但是,以盐铁起家而致全国闻名的前任盐铁商人交的财产税,居然不如一个关内侯的年收入,这就说不过去了。
偷税漏税,是个历史性的、世界性的问题。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谁也不愿意白交给别人,挣得越多,越舍不得,尤其是精打细算的商人。刘彻大怒,悬赏令民告缗。
老是刮商人的钱,先是收车钱,再是收财产税,商人的人头税还比常人贵,歧视性很强。但是,一个现实是——农作物的亩产量不高,一个农民能养活的人少,大家都去经商了,种田的人少了,粮食少了,国家就很难稳定。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压制商人,不全是因为歧视,还有稳定社会秩序的因素在内。虽然,刘彻也是很想从商人身上刮点钱来用用。
韩嫣摇头,再一次感叹环境的力量,重商主义在这个时候,真是行不通啊。
不过——“改歹改个名目吧,叫保护费也比直说收的是商人的身份税好,跟歧视人家似的。”
“本就没瞧得起他们。”
“那也别挂在嘴上,换个名字多好,当心人被你歧视跑了,都种田去了,你到哪儿收这么多的税?”
“呃?”
“自己算算种粮和经商的利润再来跟我掰。”
“改名就改名。”改的名称多了,不差这一项……
孔子说“必也正其名”,改了税的名称,至少听起来不那么刺耳,让人不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要歧视商人,目前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样的。聊胜于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