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皱起眉头,放下茶杯,“说实话,最近几年我都在和鬼说话。这几天终于找到和人说话的滋味了,我不想你们离开。”
我苦笑地摇摇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图老头走了,张问天走了,珠珠还没走,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是人都会离开的,对了,鬼也会离开的。”
“江南的事情解决了?”老板沉默片刻,最后转移话题道。
我点点头,“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可我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和老板说话,不知道是他出不去镇魂街的原因,他更像是一块镜子,我会说得更真实更痛快。
换位思考,大概老板也是和我一般如此想到。
“你还有什么事儿?”
老板问道。
“我要去找我的父母。”我回答道。
“天下之大,找一个人很困难,无异于大海捞针。”老板继续劝说道,“他们有腿,如果他们要回来,他们会回来。”
我犹豫片刻,“可我害怕他们的腿被人砍了。”
话说得很直接。
老板叹口气,最后问道:“确定好了明天吗?”
我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带珠珠明天离开。”
老板一笑,“万一有意外的呢?”
“那也是万一。上高中的时候,我数学老师曾经说过,万分之一的几率就是零。”
“那他肯定不是一个称职的数学老师。”
我沉吟细细回想片刻,随后回答:“实际上他很严谨。”
这句话结束的时候,一个赌鬼闯了进来。
世界上有很多鬼,赌鬼也是一个鬼。
赌鬼穿着一套花衣裳,脸色苍白大概已经熬了几个通宵,眼圈很深,瞳孔无神,鼻梁很高,嘴唇很薄,身材很短,左手夹着两把牌,一把牌面是10JQKA黑桃顺子,另一把牌只有两张——大小鬼各一只。
敢捏大小鬼的赌鬼,绝对是一个勇气十足的赌鬼。
不得不说,赌鬼另一只手一个玻璃盅,里面装着六颗骰子。
赌鬼进来了,叫嚣道:“老板,来二两沉香。”
这个精通道术的退役军人老板,不仅化学颇有研究,也烧的一手好饭菜,无论人鬼。
做二两沉香,对老板来说这是一件技术活,因为这太简单了。
为了让顾客满意,老板询问道:“有头盖骨鬼火吗?”
赌鬼从骰盅里取了一颗骰子,骰子上是一个鬼面,然后用苍白的手一抹,他的指尖便冒出了一团幽蓝色火苗,随后抛给老板,不客气道:“这是我昨天赌来的,地狱三头犬的鬼火,省着点用。”
老板大概认识这个赌鬼,接过后点了点头,恭敬地点点头才转身进了厨房。
赌鬼极其不讲理地坐在我这个卡座,又极其不讲理地一直饶有兴致盯着我看。
没有被对方看到头皮发麻,但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仿佛一个扒光了衣服的老太婆睁大了绿油油眼睛看着我。
我极好讲话,将面前大红袍推了推,“喝不喝?”
对方收过大红袍,却继续看着我。
我忍不住了,可无奈与我从对方这只鬼上感受到浓浓的忌惮,所以并没有发作,只是皮笑肉不笑道:“这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我要观察观察。”赌鬼咧开嘴,露出长满白色米蛆的牙齿。
说实话,这大概是我全天下见到过的最恶心的笑容。
索性,我别过头,问道:“观察本道子英俊潇洒是不是?”
“不是,我在观察鬼。”赌鬼满嘴蛆,话却说得清晰。
我皱起眉头,“你是鬼,我是人。应该是我观察你,然后决定要不要送你去见三清。”
“三清和我赌过一次,他输了。”赌鬼认真开玩笑道。
我没有笑出声,只是将头转了过来,同时转过来的还有手里黄色符箓、油纸伞、收魂铃、以及嘴里随时准备念出来的百鬼术。
也不知道百鬼和这只赌鬼哪个更厉害。
“百鬼术?”
赌鬼好奇问道。
我没有动作,心里却是惊讶面前这只按理来说只是小鬼的赌鬼,为何仅仅通过我嘴唇的初始便可确定这是百鬼术。为了保存自己的神秘感,我干脆没有说话。
人不说话的时候很简单,这只是其中一种。
赌鬼笑了笑,权且当做我默认了,然后手指尖冒出一团紫火将茶罐子里的茶叶烧的干干净净,然后对我说道:“茶叶很好,我很喜欢。”
这几乎挑衅的行为,我却没有任何动作。
倒不是我如何大方,只是满脸汗水和僵硬的肌肉已经决定了我不敢擅自出击。
赌鬼依旧笑着,极其恶心笑着,“别害怕,我从来不杀我的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