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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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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头顶的电扇在嘎吱嘎吱地转,我身后漏水的破空调在呼呼地响。

这家餐馆冰火两重天,除了这个角落冻得像个冰窖,别的地方都热得像火焰山。

所以那些个客人都热得流汗跺脚,而我冷得瑟瑟发抖。

刘闻闻又往我碗里夹来两块牛肉,然后咕噜一声喝下一大口热汤,大快朵颐地说:“怎么样?我下课铃儿没响就冲过来了,抢的这位置够舒服的吧?”

我忍住抖说:“行了,别夹了。”

“喂,我自己不舍得吃留给你,还不是为你好啊,孕妇要多补充营养和摄取蛋白质!”刘闻闻用一种林蕊你不要不知好歹的眼神看着我,虽然真正的理由是她一直暗恋的那个研究生院的学生会主席,今天见到她时开玩笑地说了句:“闻闻,你是不是工作定下来了?怪不得你最近那么悠闲,都发福了。”

我没有拆穿她,低头看着眼前那一盘毛血旺:“你带我这个孕妇来吃这种东西,其实是想让我胎死腹中吧?”

刘闻闻说:“那不更好?打胎的钱都帮你省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

刘闻闻把筷子撂了,严肃地看着我:“林蕊,你到底决定好了没有,这胎你是打,还是留?!”

我又叹了口气。

我人生二十六年来,做了最糊涂的一件事,造成我眼前的这种局面。

我在两个月前跟人一度春宵,两个月后,我怀孕了。

但我却不知道我孩子的父亲是谁。那天醒来的时候,只有床头留下了一千块人民币。我把那十张崭新的粉色钞票每张都仔仔细细地正反面看过一遍,没有看到任何类似于手机号码,座机号码乃至于qq号码之类的东西。

在物价飞涨的今天,一千块别说是养个孩子,就是杀个孩子也不够。

我还去了解了一下目前市面上嫖妓的正常消费水平,得知现在某些高级场所里,女大学生是一晚三万。我好歹是个研究生,虽然还没拿到毕业证,不算正式毕业,但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少于三万。

所以,每次我想到那一千块钱,心里就更加难过。

他妈的。

刘闻闻说:“不打的话,到时候出生证明上父亲那栏写谁的名字?难道你还指望着……”

她及时地把后面的话咽了,我却知道,她想说的名字是陈啸。

那的确是没得指望的,就算是之前没跟他分手的时候我不敢这

么伤害他,何况是现在我们要绕着路走的时候。

但我也更不可能随便上街找一个人跟他说,哎朋友,你看能不能劳驾你把名字借我在出生证上写一下?

刘闻闻说:“现在打胎容易,不就是差点钱么,这是大事,还是跟你妈说,让她援助你吧。”

我说:“那不如让我现在吃掉这一整盘毛血旺。”

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让我妈知道我未婚先孕,并且连孩子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她一定会破天荒地从麻将桌上下来,拎着菜刀脱了鞋跑,把我从家一直追到离家一公里以外的菜市场,造成跟在医院手术台上一样的效果。

刘闻闻又说:“那不行就多找几个朋友先借着,到时候再还,先打了说”

我脱口而出道:“不行!”

刘闻闻气愤道:“林蕊,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打!”

我说:“我怕疼,也怕死。”

刘闻闻信心满满地对我道:“放心吧,死不了的!现在技术可先进了,有普通人流,减痛人流,无痛人流,超导可视人流,微管可视人流等等,一个比一个先进,可以根据需要,自行选择!”

我实在很好奇她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但我一时间只能说:“我不单是怕我死,我也怕它死。”

我心想,这毕竟是一个生命,我不能亲手杀了它,那会遭报应。

在这样你用地沟油来毒害我我用臭皮鞋来毒害你我们互相毒害的社会里,我还能有这样的觉悟,我觉得我自己很高尚,高尚到了别人都不能理解的地步。

但如果不打,就只能等着它一天天长大,最后把它生下来。

生下来以后要怎么办,我不知道。

刘闻闻看她劝不动我,只好说:“哎,那生就生吧,生下来再说,大不了我帮你一起养他。”她盯着我,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一下我的额头,“你这死脑筋!”

我很冤枉,我记得明明我告诉过她不下十次,我不是死脑筋,我是笨脑筋。

我初中的时候头部曾受过重创,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对着我爸妈说了句“你们是谁”,差点把我妈吓得刚陪我从icu里出来又重新进去。好在后来我脑袋里的淤血慢慢化了,我记起了大部分的人和事,但也有一些之前的东西忘记了,但都是不太重要的东西,比如一些原本就不太记得的小学同学,还有我导致我头部受创的那场打斗。虽然依稀记得是场打斗,但具体是怎么样的我就不记得了,反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忘了就忘了。

也就因为这样,我觉得我的

智商下降了很多,休学一年才上了高中,然后大学毕业时,第一年考研没考上,第二年才勉强够线,加上我本来上学就不算早,所以我目前虽然已经快到二十六岁的高龄,研究生却还没毕业。好不容易再熬最后这一年就能毕业了,谁知又遇上这样的事情。

不能不说,老天真是太照顾我。

结账的时候,刘闻闻很大方地对坐着不动的我说:“你别动,别掏钱,你正是用钱的时候,这顿我请!”

我看着她身前那风卷残云一样的桌面,再看看我干干净净的盘子上仅有的一点素三鲜,很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让她结了。

饭后,我打算去图书馆里借两本书,然后去上下午的第一节课。而刘闻闻决定她要回宿舍眯个小觉,而且不顾我现在的特殊身份,硬把我的遮阳伞拿走了,理由是林蕊你太白了,白得像得了白血病一样,晒黑点会显得比较健康。

我很大度地把伞让给了她,但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告诉她,得白血病是不会皮肤变白的,你说的应该是白癜风。刘闻闻装作没有听见。

但十五分钟后,我有点后悔我的这个决定。

我的裸眼视力在经过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教育以及四年高等教育的摧残后,仍然保持着能在两米外看到视力表上最后一排的水平,所以当陈啸迎面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没办法不看到他。

但我还是可以选择假装没有看到他,我把手中的一个笔记本搭在额头上,打算很自然地像遮太阳一样从他身边过去,但就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突然有点反胃,情不自禁地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可能是我的动作让他误会了什么,我眼角的余光看到陈啸放慢步子,直勾勾地盯了我好几眼。

我突然记起我大二升大三那年,我终于把陈啸追到手的那个暑假,我跟着我妈去买菜,菜市场门口有个金口直断的算命先生。他告诉我说,我今年不会遇到好的姻缘,会遇到的是孽缘。

当时我因为他二十块钱算一次的亲民价格而没有相信他,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直到第四年的时候,我终于不得不相信高手在民间。

陈啸跟我提分手的时候,我怎么都不肯相信,很白痴很狗血地死抓着他的袖子说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不想让我知道不想让我伤心。我问得很真心诚意,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但回想陈啸当时的表情,我估计他以为我在故意诅咒他。

分手后不几天刘闻闻就告诉我她看见陈啸跟他的新女朋友在手牵着手逛操场,

我冲到宿舍阳台去看,那个时候夕阳西下,在一堆跑步健身的人群里陈啸和他新女朋友的每一次往前迈步都像是慢动作电影在我眼里一帧一帧地放。放到最后,我转身很淡定地跟刘闻闻说:“他们没有手牵手啊,是那个女的用手勾着他胳膊而已。”

陈啸甩了我以后转身就去交了个漂亮的新女朋友这件事,在研究生院里广为传播无人不知。有人说林蕊就是因为陈啸保研了所以才非要考研,第一年考不上就考第二年,但人家陈啸现在要毕业了,人家新女朋友的老爸是xxx投行的老大,陈啸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去了,一进去就做一个大项目,他除非脑袋被门夹了才会继续跟林蕊在一起。

我对这些不属实的说法感到很愤怒。第一,陈啸自己家里就很有钱,他回家去当小开比他自己打工还要轻松自在,他进投行说明他有理想,并且只要他想进,以他的实力,不用任何后门关系就绝对可以进。第二,我考研不光是因为陈啸考研,还因为现在社会就业压力巨大,我读的又是工商管理这种万金油一样的专业,不考研哪里有什么出路?那些人真是把我说得太肤浅。

但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问,陈啸从来没有给出任何一点当事人意见。而距离分手到现在,三个月快过去了,据我观察他还是好好的,没有一丝丝得绝症的可疑痕迹。

他活得风生水起,我却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第二章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战略管理,这是所有专业课里被公认的最无聊的一门课,但也是选修的人最多的一门课,理由还是老一套:老师上课不点名,考试很容易过。当初我上学期选这门课的时候,陈啸还对我进行了一番鄙视,但鄙视完了还是笑笑,“算了,学点简单的也好,不然到时候每门课到都要像计量这样给你重头讲过一遍,我可吃不消。”

我有时甚至怀疑,难道真的是因为陈啸嫌我太笨,嫌我每到期末都要他给我补课,而且更过分的是没有给他补课费,所以他才会跟我分手?但又觉得,既然大三大四都这么过来了,没理由在研一的时候他才这么做。

想不通的事情就干脆不想,我趴在教室的倒数几排昏昏欲睡。上课睡觉不好,但是比起这班上四分之三逃课的学生来说,我觉得我还是不错的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原因,我最近总是觉得很瞌睡。

就在这个时候,刘闻闻给我传来一条短信,吵醒了我的美梦:“下课回来路过食堂,给我带盒泡芙。”

我给她回的是:“下课我要去我导师那里。”

没几秒又发过来:“去完再买。”

我找不到理由了,也没有提醒刘闻闻她中午已经干掉一碗牛肉面一个肉夹馍外加两个热菜一个凉菜的事实,那注定没有结果。但可以预见的是,我把泡芙带回宿舍以后,刘闻闻会一边吃一边嚎:“你怎么给我买了啊你要阻止我啊你不是不知道我在减肥啊啊啊!”然后舌头顺便舔掉嘴边的奶油。只有到下一次那个学生会主席又说她胖了的时候,刘闻闻才会抑郁半天,节食一天,然后傍晚下去绕着操场跑个十圈八圈,但绝对坚持不到第二天。

下课后我直接去了我导师的办公室,我的导师姓严,他的脸长得跟他的姓一样,而且他责任心很强,对我也寄予很大期望,一直想让我在哪个哪个著名的期刊上发个文章。但我至今为止连不著名的期刊都还没在上面发表过,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严老师失望得头发都掉得差不多了。这两天我很担心地在想,万一等这学年末的时候,他看见我挺着肚子来答辩,会不会气得连头顶上那仅有的几根头发也没了。

严老师给我讲了讲这次布置下来的论文,讲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要离开时他说:“林蕊,你这学期课不多了吧?”

我说:“嗯。”

老师说:“实习找了吗?”

我说:“准备找。”

他说:“我这里有个实习机会,你看你感不感兴趣。”

我导师推荐我去的公司是个在境外上市的企业,制药的,我听说过。想进去的人很多,它家招人的时候排场也搞得很大。因为我导师跟那企业的老板是朋友,所以拿到了一个实习指标。我导师手下带三个学生,估计他看这三个人里面我是最没有希望能自己找到一个好的实习单位的,所以才把这个指标留给了我。

我当然说好。

那天傍晚我把泡芙带回去给刘闻闻,她递给我买泡芙的五块钱,并且讲了一堆“我一定要还你请你一定要收下你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之类的话。我告诉她说就算你不主动给我我也是要找你要的,而且现在泡芙又涨价了,五块五,所以你还欠我五毛。

谁知刘闻闻马上岔开话题道:“啊,林蕊,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自己私心是不想告诉你的,但我又觉得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你说,我到底是告诉你好呢,还是不告诉你好?”

我把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杂物收一收,拿了饭盒准备去楼下超市买碗馄饨。踏出宿舍门口之前,刘闻闻终于在背后说:“刚才陈啸打电话找你。”

我顿了顿,回头应了声:“哦。”

刘闻闻很激动地上前说:“你哦是什么意思?啊?林蕊,如果陈啸要找你复合,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千万不能答应啊!哎呀不行完了完了,你那么喜欢他又那么容易心软,你怎么可能不答应,早知道我还是不告诉你了!”

我说:“不会的。”

可她还在捶胸顿足,沉浸在深深的懊恼和自责中,我安静地注视了她一阵,出门的时候顺便把寝室的门带上了。

别说陈啸绝无可能要跟我复合,就算他愿意跟我复合,他应该也不会愿意当我肚子里那个孩子的便宜爹。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他的形象从来都是全身发着金光的天之骄子,我实在想象不到,如果我告诉他我刚跟他分手就跟别人上了床,并且还怀孕了他会是什么表情,可能会觉得我恶心,觉得我放荡,觉得我欺骗了他等等等等。

虽然陈啸已经不喜欢我,但我还没完全忘了他,所以这些事我肯定不会告诉他。还好他已经毕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会出现在校园里,为什么要打电话找我,但从今以后如果他不主动找我,而我也不主动找他,那我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机会见面了,这城市那么大。

但摸着良心说一句,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而陈啸也真的想要同我复合的话,我想我肯定是愿意的。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去参加了我导师推荐给我的那个实习的一面二面。我面试的时候穿了一身职业套裙,但是没有穿高跟鞋,而是穿了双平跟单鞋。虽然装束上不够专业,但我的两次面试过程都还比较顺利,说明我导师和这企业老板的关系的确过硬。其实我面试的结果一向不错,因为我年龄比同届的人要大个几岁,所以一般用人单位看着我这张沧桑的脸,都会觉得我比较有社会经验。

二面结束的时候,我跟公司的部门经理握手道谢,经理说:“林小姐,你看你这两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老板可能还想跟你聊聊。”

我之前听说的程序只有一面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板也参与面试小实习生了,猜想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因为我导师的原因才有这种特别关照。

我说:“这两天我都有时间,经理您安排吧。”

经理说:“那就后天下午三点这样可不可以?”

我说:“好,没问题。”

经理把我送到门口,还安慰了我几句,大意是叫我不用担心,基本已经没问题了,跟老板聊聊也只是走个过场。因为他们老板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受的教育是很先进很人性化的西方教育,比较重视跟员工的沟通,显示出自己的亲切,所以才想跟我聊聊。

虽然我有点奇怪我导师的大学同学怎么变成一只受西方教育的海归了,但既然经理已经说没什么问题,我也懒得再去揣测太多。

第二天晚上我在宿舍最后整理一遍我的个人简历,刘闻闻在床上戴着耳机,时不时跟着唱两句最近很红的那首最炫民族风。刘闻闻对唱这首歌的那个组合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执着,每次院里组织去唱歌的时候,她都要点月亮之上,荷塘月色等等几首广为流传的经典曲目,而且连男声的副歌部分也绝不放过。同学们为了感谢刘闻闻调动了活动氛围,热情地送了她两个昵称,刘凤凰和刘传奇。刘闻闻自己比较喜欢刘凤凰,说刘传奇是名人伟人,她不敢当。我想了很久,觉得她说的可能是刘少奇。

在刘凤凰唱到“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的□部分的时候,寝室里的电话响了,是我爸。我爸跟我闲聊了一会,聊到最后的时候他说:“末末,最近身体还可以吧?”

我说:“嗯,还可以。”

我爸又说:“钱还够用吧?”

我说:“嗯,够的。”

他压低声音说:“末末,如果不够用的话就告诉爸爸,你妈不给你,你老爸还有点私房钱。”

我爸每个月的那点工资都全部充公了,如果有私房钱,估计也都是帮我妈去买菜的时候十块八块攒下来的。我反复强调了几次我的钱真的够用,我爸才把电话挂了。

噢对了,还有个事情忘记说,我原来的名字叫林末,小名就叫末末。初中那次脑袋受伤以后,我妈那个算命爱好者就给我改了现在这个名字。算命先生说末这个字寓意不好,时时刻刻都有一种命活到头了的意思。而且林末两个字加起来正好十三画,数字不吉利,要改成二十三画我的命途才会比较平坦。我说十三不吉利那不是外国的说法吗,而且如果按中国的习俗,应该改成双数,比如二十二画或者二十四画,怎么也不会是二十三画。但我妈很惊喜,说这个算命先生中西合璧,很了不得,当晚翻了很久字典,看到一个好的字就在桌上写一写看是不是十五画,最后给我取了现在这个名字。但小名他们却叫习惯了,一直没改得了口。

我刚从阳台走进宿舍,电话又响了。我倒回去接起来,无奈地说:“爸,我钱真的够用。”

电话里没有听见我爸的声音,我向屋里一直在单曲循环的刘凤凰说:“刘闻闻,电话好像又坏了,你能不能过来看一下?”

刘闻闻摘掉一只耳机说:“啊?”

这时电话里有人说:“林蕊,是我。”

我愣了一下,说:“噢,是你。”

刘闻闻把另一只耳机也摘掉:“啊??”

我说:“你有什么事吗?”

刘闻闻冲着阳台喊:“不是你叫的我吗???”

我转身背对着刘闻闻,对电话里的人说:“陈啸,你有事就赶紧说,没事我可就挂了,我还有事。”

那边又安静了一阵,陈啸开口道:“我打过你手机没打通,所以只好打你寝室的电话。”

我诚实地说:“噢,我换号了。”其实我现在很后悔,虽然我换了号,可陈啸的手机号我还是能很流畅不卡壳地背出来,正着背倒着背都可以,白白浪费了换号的二十块钱。

电话里又静了静,陈啸说:“林蕊,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我们见一下吧,我有点事跟你说。”

我说:“不好意思啊,我明天下午没空。”

他顿了一下:“你不想见我?”

我说:“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没空,我三点有事要出去。”

他说:“那我们约两点,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

我犹豫了一下,本来想说我要睡午觉,又觉得这个借口不太好,对他不是很尊重。

还没等我想出另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手里的电话被人抢走了,刘闻闻在我耳边破口大骂:“妈的你要不要脸啊!叫你不要再打来你还打!你再敢骚扰林蕊小心我找人阉了你,操!”然后她把电话砸了。

刘闻闻叉着腰喘着粗气站在门口,我默默看了她几秒,拿起话筒按了几个键。刘闻闻在我身旁不可思议地怒指着我:“林蕊你你你你你……”

我把话筒放下来,说:“我试试电话有没有被你砸坏。”顿了顿,绕过她往屋里走,“真的坏了,你再修一下吧。”

然后刘闻闻很郁闷地修了一晚上电话,即便是带着耳机听她心爱的凤凰传奇也没有缓解一点她郁闷的情绪。

第二天下午两点的时候我从宿舍出门,我没想过要特意去见陈啸,只是因为那个公司离我们学校有一点远,加上我怕堵车,所以决定早一点出门。

然而我低估了陈啸的神通广大,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在图书馆门口等我,而是站在了学校的主干道的树荫下面。我从远处看到他,觉得他还是像我大一时候第一次看到他一样,太阳透过树叶洒下几处光斑,他就站在细碎的阳光里面,周围的一切都不及他耀眼明亮。

☆、第三章

可惜我现在不是很欣赏得了了。

被伤害过的人就知道,一瞬间我只想抓起旁边地上的一把泥用力地糊在他脸上。

陈啸在我走近的时候迎了几步上来,说:“你来了。”

我知道如果我说我只是路过,不是特意来赴你约的他也不会相信,只好说:“噢,有什么事你快说,我赶时间。”

陈啸看了看我的一身正装,又看看我手上的文件夹:“你这是要去面试?”

我耐着性子说:“唔。”

他不顾我的淡漠,继续问道:“什么单位?”

我说:“关你屁事啊?”

话音一落陈啸愣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说上面那句话的时候,没有像以前一样用一种害羞的,娇嗔的语气说出来,让他不是很习惯。愣完了以后他却说:“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我单位有个内部推荐的实习指标……林蕊,你要不要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根据江湖传闻,陈啸新女朋友的爹是他单位的老大。

所以我觉得他要不就是故意整我,要不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但我还是个比较有涵养的人,我说:“谢谢你的好意啊,不过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资料,“这家要我了。”

陈啸说:“林蕊,别闹了,你怎么可能找得到。”

默默无语地过去两秒,我的涵养用完了:“你什么意思?!”

他顿了一下,一双眼睛深沉地望着我:“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没有能力,只是我知道你习惯依赖……别人。”

我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你他妈的就是那个意思!你说完了是吧,我不奉陪了。”

转身离开之前手腕被人握住,陈啸低声对我说:“林蕊,你不要耍脾气。机会难得,你再考虑一下。”

我一把甩开他走了。

他也没有再追上来。

虽然我不能不承认,之前我的确习惯依赖别人,而且这个别人就是陈啸,大三和大四暑假时候的实习,都是陈啸帮我推荐的,但那不代表我自己找就不能找到。实际上那时候我也都收到一些小单位的录用,只是我没有告诉他。

刚才的表现让我觉得我自己很有志气,很满意。半个多小时以后,我怀着满肚子的志气到了那家制药公司。

上回面试我的部门经理出来接我,一路寒暄几句,然后把我领到一个办公室前,说:“林小姐,周总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我抬头扫了一眼门牌,上面写着:周逸凡。

我多看了那三个字几秒,然后抬手敲门,里面一个男声说:“进来。”

我于是开门进去,里面的人坐在办公桌后面,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眉毛微微挑了一挑。

那一刻我在心里想,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妈的陈啸算个什么东西,看看人家,也就是比陈啸大个三四岁的样子,已经做到总裁了。

虽然之前也面试过很多次,但我还没有跟这种级别的人物打过交道,于是战战兢兢地在门口做起一副含羞草状:“周总您好,我是林蕊。”

周逸凡看了我两秒,抬手示意了一下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面色平淡地说:“坐。”

我就挪过去在他对面坐了,然后从文件夹里拿出简历,正正地摆在他面前。

但他没有低头去看一眼,反而目光一直聚焦在我脸上,还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我心想,不好,难道是刚才在来的路上哭得太狠把眼线给哭花了?怎么可能,我买的时候店员明明告诉我那眼线笔是防水的。

看来价值三块五一支的东西果然不太可靠。

对看了半分钟后,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打破沉默道:“呵呵,您需要我做个自我介绍吗?”

周逸凡没答话,倒是垂下眼,右手指尖翻开一页我的简历,然后左手撑着额,目光定在我简历的那张照片上,眉头一瞬间比刚才更紧了。

我承认简历上那张青葱的照片跟我现在沧桑的模样差别很大,有装嫩的嫌疑。那是我大一时候的照片,我记得那时候因为军训很热,所以我把高中留了三年的长头发剪了,留着像初中时候一样的刚刚到肩的短发。因为这张照片拍得很不错,往后我的证件照都没有拍得比那张更好的,所以我就一直不要脸地用这张来糊弄用人单位。

我又干干笑了两声:“那个……”

“你就是林蕊?”周逸凡抬起眼睛来,额头皱起几丝细微的纹路。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温和地很好听,我能想到的文艺一点的说法是,他的声音就像海边那些被日光照耀,被海风拂动的暖沙一样。

我被这个暖沙一样的声音晃了一下神,说:“呃,我是。”

周逸凡又问:“你是研究生?”

之前遇到的别的面试官,都是对实习经验,社团活动等等内容比较感兴趣,没想到眼前这位却对应聘者基本资料的真伪比较感兴趣。

我用真诚的目光凝视着他,斩钉截铁道:“嗯,我是!”

我想他应该是被

我真诚的目光打动了,因为周逸凡没有再接着问我“你真的是女的?”之类的问题。他往椅背上靠了靠,看着我说:“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话题终于扯到正轨上来了,我心里很激动,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我感觉个人能力的培养比较重要,所以平时除了上课,我还积极参加学生会和学生社团的工作,并且注重实际工作经验的积累。”

周逸凡说:“除了那些,你还做什么?”

我说:“啊?”

他抱着手:“专业课,社团,实习,这些李经理大概都跟我说过了。”他眯了眯眼睛:“除了那些,你平时还干些什么别的么?”

我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并且被他非常规的问题搞得有点措手不及,紧张地在身前用自己的右手握着左手,这是我的习惯性动作。

又过了十几秒,我干干笑了两声,假装很镇定地道:“呃,除了那些,我也就是跟平常人一样,听听歌锻锻炼什么的,保持良好的心态和健康的体能,争取为和谐社会多出一份力,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什么的,呵呵。”

周逸凡看着我,静了几秒,突然咧开嘴哧地一下笑出声来,这一笑笑得跟电视上的某个电影明星差不多。那个电影明星的帅气指数可以在我心里排进中国男明星的前三,所以稍稍缓解了一下我此刻紧张的心情。

但下一秒周逸凡又说:“你看起来不像经常锻炼的人,你脸色很不好。”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温和,但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是在说我说谎。

而我的确是在说谎,所以我尴尬得没有话讲。

“社团实习那些,别人也不是没有,既然大家都差不多,你给我一个用你的理由。”

还好这个问题我还是准备过的,我深吸一口气,准备扳回这最后一局,但没想到这一口气吸得太大,胸腔里顿时有一股别样的感觉翻涌上来,我顿时用手捂住嘴,蹭地一下从座位上蹿起来。

周逸凡惊讶地看着我。

他一抬手,我撒开腿就朝他手指方向的洗手间冲过去。

我在马桶边上吐的时候只有一个绝望的想法,出去抓住那个部门经理的肩膀狂晃,你不是告诉我只是走个过场吗?啊?妈的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按了水冲掉,在洗手池洗完手漱完口,一转身,周逸凡就站在门边。

我琢磨了他脸上的表情片刻,突然想起来有个词叫不可捉摸。

周逸凡顶着一脸让人不可捉摸的表情,皱紧了眉头:“你怎么了,不舒服?”

我说:“不

好意思啊周总,我可能是今天中午吃坏了肚子,弄脏你的地方了,对不起啊。”

他不说话,继续用那种不可捉摸的表情看着我。

但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我猜想他这个表情表示我今天这场面试没戏了。这是很正常的,如果我表现成这样还能过关,说明这个世界简直没有天理。

只是我忽然之间想起刚才陈啸对我说的话,他说,林蕊,你怎么可能找得到。

我说:“周总,那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我先走了,真的很抱歉。”

然而我忘记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每天都在上演着千千万万件比窦娥还冤,比孟姜女还苦的天理不容的事情,所以也不在乎再多一件。

就在我从周逸凡身侧经过,往门口方向刚走了几步的时候,没有天理的事情发生了。

周逸凡在我背后说:“那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我回过头说:“啊?”突然反应过来,“我过了?”

他从洗手间门边朝我走过来,我看着他那个气场,觉得我刚才的想法错了,那个广告明星远远没有他那么霸气侧漏,而且我目测了一下周逸凡的身高,估计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二之间,很完美。

他走到我眼前说:“下周一,可不可以?”

我说:“这个……恐怕不行。”他意外地挑起眉,我赶紧说:“我下周一一整天都有课。”

周逸凡又笑了一下:“哦,那你把你的课程表打一份给我,该上课的时候你就上课,没课的时候就来公司报到,当然,周末不用。”

我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周逸凡说:“天气热,吃东西的时候注意些。”伸手从桌上拿起我的简历,垂下眼又翻了翻:“这份东西我留着,可以么?”

我说:“可以可以!”

周逸凡说:“那你现在自己回学校,也可以么?”

我说:“可以可以!”

然后他就笑着不说话了,我愣了一下,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明白了,周总我不耽误您时间了,我下周准时过来报到!”

回学校的路上,我仔细思考了这次面试的全过程。我本来怀疑周逸凡难道对我有点意思,否则怎么会面得烂成那样子他还录用我?但转念一想,除� �他的口味已经重到了人类难以理解的地步,否则应该不会看上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在他面前抱着马桶狂吐的女人。所以我想,他应该是被我那种想吐就敞开怀吐,并且吐完以后还如斯有条不紊,镇定有序的人格魅力所倾倒。

公交车在学校门口停下以后,我在学校附近的农贸市场买了些水果和菜,那里的东西样式比学校超市的要多得多,并且价格便宜一半。

回到宿舍我把我面试通过了的好消息告诉刘闻闻,她很高兴,自告奋勇地要今晚用我买回来的菜亲自下厨为我庆祝。但我们一起回忆了一下上次她用电磁炉煮个面结果把自己的脚烫成猪脚,然后包着厚厚的纱布拄着拐杖跳了一个月的事实,最后决定还是由我自己来。

第二天是周五,隶属于我们院学生会下面的一个话剧社组织开了个会,说下周一就是新学期的社团招新了,百团大战,问我们有什么好的新颖的招新方式。

因为话剧社社长就是刘闻闻暗恋的那个院学生会主席,所以我当初也被她拖着一起加入了这个话剧社,负责在别人表演的时候帮忙在后台抱抱衣服,拿拿道具之类的工作。

但是现在我们不到十个人坐在亭子里,被燥热的风吹着,既煎熬,又惆怅。

我们院的这个话剧社向来不怎么招得到人,原因是校学生会下也有一个话剧社,规模比我们更大,管理比我们更正规,资金比我们更充裕,而且最致命的一点是,我们社团走高端路线,话剧都用英语来演。

在现在这个绝大部分大学生都只以通过四级考试为目标的大背景下,这样的话剧社生存不下去,我认为这件事很符合唯物主义辩证法中的因果联系原理。

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话剧社倒是短暂地火爆了一把。那时候陈啸正好路过,在他们摆的摊子旁边跟人闲聊了一会,结果引来了一大堆女同学。话剧社的人感到很欣喜,想要多招一些女同学,于是就又让陈啸在旁边站着多当了一会儿吉祥物,但谁知可怕的是,陈啸竟然又引来了一堆男同学。一时间万人空巷,我曾经还因为这件事很不高兴。

然而惨痛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人民群众是不能招惹的,人民群众是不能被欺骗的。后来男同胞和女同胞们加入话剧社以后,发现陈啸根本不在话剧社里面,于是又纷纷退社了,我也曾经因为这件事幸灾乐祸。

我把这件事回忆完,听到我身边的刘闻闻提议说,可以在广场上穿着豪华的演出服当场演一段,比如激情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而她可以为该剧配乐,在一旁唱她拿手的凤凰传奇。

她说完以后,大家都很安静。

安静了很久,社长兼主席扶了扶眼镜,说:“哦,那个……因为我们是中午的时候招新,午休时间,动静太大了可能不太好,会影响

到旁边宿舍楼里同学们的午睡。”

我觉得社长的婉拒很英明,如果真的让刘闻闻在广场上办个唱的话,不仅会造成另外一种万人空巷的效果,我们还很可能被学校处分。

刘闻闻拖着腮看了社长一阵,在我耳边说:“你觉不觉得他实在是太体贴了,太周到了!”

她猛捶我的胳膊,我只能无奈应道:“唔……”

经过再次长久的沉默之后,社长决定采用刘闻闻的部分建议,由两个同学当场演一段罗密欧与朱丽叶,就是最后戏剧的□,两个人在坟墓里的那一段。大家各自领了自己的任务回去,我的任务最简单,就是到时候从学生会办公室里把服装道具都搬过去,然后结束的时候再把东西搬回来就可以。

因为在散会的时候社长兼主席跟刘闻闻说了声谢谢,让刘闻闻非常兴奋,并且这种兴奋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没停止,我躺在床上听她不停地说“林蕊你说他会不会是对我有点意思了?”,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少女情怀总是诗。

她说了一阵子后,我听不见了,我睡着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诚不欺我。

我梦到了陈啸。

☆、第四章

虽然算命老先生把我和陈啸定义为一段孽缘,但在我大一的时候,我却万不是那样想。

那个时候的陈啸,符合我对男性的一切美好想象。

他温柔的时候有着青春里男主的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的侧脸,严肃的时候有着都市里男主那深邃沉郁又略带宠溺的眼神,加上他有着总裁文里男主那种动辄跑车游艇直升机的身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也能像高干军文里的男主一样,只手拎着我的行李箱气也不喘地上到六楼,这让我觉得,他的体力肯定是很好的。

总之,我那颗被三年暗无天日高中生活折磨得如同老妪的少女心,在见到陈啸以后,就像久旱逢霖的大地一样,愈合了,滋润了,萌发了。

人们对爱这个字有很多定义,搞得我有些迷茫,但即便我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爱上了陈啸,我也知道我起码是很喜欢很喜欢他的。

于是那时的我毅然决然地决定,从今以后只要有陈啸的课上也必有我林蕊,我对他就如同向日葵向着太阳,就像人民的一颗红心向着党。

做出那个决定以后,当务之急就是要搞到陈啸的课程表。那时我直接跑到陈啸宿舍楼下堵着他问,他自然没有告诉我,还用一副惊悚莫名的表情看着我。于是我又一度想过把自己培养成一个黑客高手,侵入到陈啸的选课系统里面盗一份出来。为了这个目标,我这个以为双击点开ie就是连接了互联网的电脑白痴,生生啃了半个月的c语言,结果是完全没有看懂。

然而就在这时,院里竟然发布了一个共享的excel文件,上面详尽地列示了所有学生的课程,上课时间以及上课地点。我看到这份东西的时候,不禁老泪纵横。

大多数必修课我都是和陈啸一块上的,只有部分少数选修课譬如体育课不一样。于是后来的每个学期,我都趁着最后一次退补选课的机会,把自己的课按着陈啸的课程表改得一模一样,把原来选的健美操换成了篮球之类的课程。

在我们这个女生相对较少的偏理工院校里,一节三十多人的课上只有我一个女生,这就像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不仅全校皆知,还有人专程来驻足围观。我还记得在第一次上篮球课的时候,老师对着花名册点名,点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因为正好感冒,嗓子有些哑,于是低沉而富有磁性地应了声“到”,老师没有看我,以为我也是个男生,于是低声地自言自语说:“林蕊?你父母怎么给你取个女孩子的名字?”

然后全班哄堂大笑,有人说:“老师,人家就是个女的,人家是跟着陈啸来的!”

我在一片哄笑声中回头去看站在第二排的陈啸,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站着。我那时心想,那么多人都被我触动了,他也一定会被我打动。

于是我跟着陈啸上了初级篮球,中级篮球,然后我很担忧,想着万一他要继续学高级篮球我要怎么办,因为我听说高级篮球的期末考试很变态,要一个人带球闯过三个人的防守,最后还要在三分线外投中。学中级课的时候我都补考了三次才过,除非我重新投胎,否则这种高级课的考试我通过的概率基本为零,那我就会成为建校八十年来第一个把体育课挂掉的学生。

但没有想到的是陈啸最后居然选了个比较温柔的网球,我看到他课程表的时候心里想,老天保佑,这学期我总算可以过得轻松一点了。

然而世事就是那么难料,那年夏天持续高温,学期上到一半,我在网球课上中暑了,晕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医务室,陈啸坐在我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我当时很惊喜,但同时也很懊悔,心想早知道他坐在这里,我就不要醒得那么早,让他多陪我一会,即便我看不见也好。

正在我一边惊喜一边懊悔快要把自己弄得精神分裂的时候,陈啸突然说:“林蕊,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一脸的严肃,有些愣,“啊?哪样?”

陈啸说:“你不要再一直跟着我选课了,你这样,我真的很困扰。”

我顿时觉得,一颗心沉到了底。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答应,接着劝道:“你就不能像其他的女生一样,选些羽毛球健美操之类的课么?”

我觉得我说不出话,我还以为我终有一天会打动他,我或许差不多就要打动他了。可原来在他心里,我甚至连个女生都算不上。

静了不知多久我才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哦,对不起啊,我其实也没想干什么,就是想说能多看见你一下,我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反感我。现在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干了,真的,对不起。”

他的脸色变得有点僵,“我没有说我反感你。”

我说:“哦,呵呵,没什么。你不用安慰我,要是我是你我应该也挺困扰的。总之就是以后不出现在你面前了对吧,放心放心,我知道了,呵呵。”

陈啸抿了抿嘴巴,没再说什么,却在我输完葡萄糖以后陪我走回了寝室。他一路上都不说话,我觉得他心底里肯定是不情愿陪我走的,但是因为

我刚才做出了那样的承诺,让他比较满意,所以才勉为其难地陪我走一走。

即使陈啸才刚跟我说完那些话,但我这么跟他并肩走着却是头一回,虽然应该也就是最后一回,但我还是在心里感激涕零,觉得老天对我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第二天早上是一节专业必修课,我因为昨天中暑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早上起不来床,就让寝室同学帮我请了个假。然后我一觉睡到下午,睡得眼睛浮肿全身无力,还觉得肚子很饿,只好爬起来随便收拾了一下,然后捧着饭盆去了食堂。

结果打完饭从食堂回来的路上,我看到陈啸一个人站在一棵歪脖子的老槐树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深深记得我昨天的承诺,但无奈眼前就只有一条笔直的大道,没有任何可以让我绕路的小道。为了不让陈啸看见我,我又调回头,决定从另一边绕一大圈回宿舍。

我刚转过身的时候,听到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心想,这中暑后遗症真是够严重的啊,都出现幻听了。

结果又走了两步,身边呼地一阵风刮过,然后陈啸跑到我面前站定,低下眼睛说:“林蕊。”

我心想,完了,原来不是幻听,还是让陈啸看到我了,他肯定是来找我算账的,来问我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所以我很紧张地道:“那个……我只是出来打个饭,我也不知道你会在这儿杵着啊,我现在就回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埋伏在这的啊。”

他却打断我道:“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我一时不是很反应得过来,“啊?”了一声。

陈啸皱起眉,好像有些生气地看着我:“还有一个月,到放假前,你真的打算只要有我的课都不来了?”

虽然我不是个很上进的好学生,但如果让我妈知道我交了学费却不去上课,肯定会打我打得连她都不认得,所以课我肯定还是要去上的。

我明白他的忧虑,却想不出好的办法,只好小心翼翼地跟他商量:“要不,以后我蒙个脸?”

陈啸愣了下,随即把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成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这学期打算挂几门?”

我很忧伤地道:“啊,当然最好是一科都不要挂的,但是有几科我也说不好……”

陈啸说:“你不要再逃课。”他顿了顿,好像吞咽了一下,有些艰难地道:“你如果一科不挂,我就答应你。”

我还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说:“哈?答应我什么?”

他又愣了愣,夕阳映得他的侧脸绯红一片,我就看着他憋着一张红脸抿了抿唇,像个害羞的刚被揭开盖头的小媳妇一样,低声地对我说:“答应……和你一起。”

我一瞬间差点把饭盆扣在自己脚上。我心想我是不是听错了,难道他刚才说的其实是,“如果你一^丝不挂,我就答应你”?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我搞不好也会同意。

我回宿舍后反复琢磨了一下这件事,觉得某些个发生在我身上的桥段竟然有些类似日剧《一吻定情》,而它的最终结局让我备受鼓舞。不管怎样,作为我这个故事里一个合格的女主角,既然陈啸已经那样开口,那我就算是悬梁刺股凿壁偷光把自己学死了也没有理由挂科。当我拿着我全科通过的成绩单去找陈啸,紧张地在他面前比手画脚,说“你千万不能反悔啊,不能说话不算话啊”的时候,他的脸比那天更红,抿着嘴角不看我,“我什么时候要反悔了?”

后来陈啸曾经跟我讲过,那时我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林蕊那是在欲擒故纵,而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蠢成我那个样子的,哪里懂得什么欲擒故纵。

那时他在学校小湖边的亭子里吻我,我贪婪地看着他闭起来的好看的眼睛,睫毛上盈满了月光。我想着我们一毕业就马上结婚,然后要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要长得像他,虽然我傻,但是他足够聪明,中和中和应该也不会太差,我们一家一定会很幸福。

可这一切就像我现在做的这个梦,不管这个美梦有多长,始终有醒来的时候。

我的确有了个孩子,可惜却不是陈啸的。

他也终于还是反悔了,站在背光的地方跟我说,林蕊,我厌倦了,我们分手。

他轻轻松松脱身离去,我一个人死在回忆里。

☆、第五章

周一的时候太阳毒得很凶猛,据气象台说今年的高温是百年难得一遇,但由于近年来大家已经见惯了很多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水,雪灾,旱灾,地震等等等等,并且已经做好了迎接世界末日的心理准备,所以大家都很淡定,顶着烈日在广场进行新学期的社团招新。

我下课以后去办公室拿了几套服装和一些个道具,匆匆忙忙赶到广场。我们社长去得比较早,所以帮话剧社抢到了一个相对比较好的位置,在一片树荫下面。我想也好在是在一片树荫下面,否则罗密欧同志身上那套银光灿灿仿佛用锡纸制成的紧身服,在强光下的效果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体聚光板。在四十度的高温下穿着这身衣服,真是苦了这位同胞。

等广场上的人流陆陆续续多起来的时候,各个社团的场面也都摆开了,大家都在使尽浑身解数来吸引眼球。我们社长一声令下,几个社员就在我们旁边的一块空地上开演。而每当有一个人从我们社团前面路过,刘闻闻就要抛个媚眼,说一句“同学~~~来嘛,来看看来玩玩嘛~~~~”,语气姿态以及敬业程度可以媲美街边的一些职业工作者。由于我们排练的那一幕剧情比较短,最多十分钟就结束了,而我们又苦于没有别的吸引眼球的方式,所以不得不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演。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成功拉到了三个社员,一个人说对我们的行为艺术非常感兴趣,一个人说对我们的奇装异服非常感兴趣,还有另外一个人的理由最特别,说是对刘闻闻非常感兴趣,我们大家都受到了惊吓,而这里面受惊最大的就是刘闻闻。她一副忠贞烈女的样子,不停地问我说:“林蕊,怎么办啊,我心有所属了啊!我可是有主的人啊,我不能对高晨不忠的啊!”

我看了看在远处树底下坐着背gmat单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主席,本来想说我觉得就算你不忠他也不会介意的,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摸出手机来看了一下时间,三个新成员的加入比起我们原本料想中的一个人都招不到已经好了很多,所以我估计大概再过十来分钟这次招新就可以顺利结束,那我就可以回去睡午觉了。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我回过头后愣住了一下,并非因为我不知道那人是谁,长成他那个样子的实在很难让人记不住,我这么一愣,是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们学校里。与此同时,我还听见我身边的刘闻闻倒抽了一口冷气,刘闻闻一见到长得超出一般好看的非常好看的男性就会不能控制地出现

类似于呼吸不畅心律不齐甚至于休克的症状,我已经很习惯了。

周逸凡站在我的面前说:“叫了你好几声了,大热天的,你怎么傻站在这儿?”

我说:“啊,是吗?不好意思刚才没听见……哦,这不是因为今天社团招新吗,这一大片都是,您看挺热闹的吧?嘿嘿,对了,周总您怎么也在这里?”

他笑了笑:“来这看望一个长辈,是了,就是严老师,他是你导师吧?”说完还没等我回答,他的目光又不知道被旁边的什么所吸引,眯了眯眼睛,疑惑地说:“恩?他们在干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罗密欧和朱丽叶正双双趴在地上,罗密欧正捧着朱丽叶的脸在嘶声地喊:“eyes,lookyourlast!arms,takeyourlastembrace!and,lips,oyou,thedoorsofbreath,sealitharighteouskiss!adatelessbargaintoengrossingdeath!”

我看着他们解释道:“噢,那个……天气太热了,他们可能有点中暑,躺在地上休息一下。”

周逸凡好心地说:“中暑了?那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而且还在呻吟,你能不能听出他们在说什么?”

我心里顿时只有一个感想,看来我们这个英文话剧社果然很高端,高端得连周逸凡这个海归都听不懂我们念的台词。

我继续无奈地解释道:“他刚才呻吟的应该是,‘眼睛,看你最后一眼吧!手臂,拥你最后一次吧!嘴唇,欧,你呼吸的所在,印上一个合法的吻,与死神订立永世的契约吧!’”

我解释完后,周逸凡没有说话。

这时刘闻闻却突然像被电击了一样,在我身边抖了一下,然后激动地打破沉默说:“您好您好,我叫刘闻闻,我是林蕊的室友。”

周逸凡听见她的声音,回过脸来,然后魅力无限地一笑:“你好,我姓周,周逸凡。”

刘闻闻自从看我不肯听从她的建议去堕胎之后就一直想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找个后爹,虽然我觉得这主意很不靠谱,但她却觉得可行性很强,理由是如今中国的男女比例已经严重失调。据调查,再过几年以后将有上千万的男性找不到老婆,所以为了找到老婆,他们不会太介意她是不是带了个孩子。我觉得刘闻闻能这么想说明她的内心还很纯洁,她不知道如今这个

社会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达到了你的老婆是我的,我的老婆是你的,大家资源共享,和谐共存的状态。

我看着刘闻闻眼里冒出的精光,预感到她下面的话是:“周先森~~~请问您在哪里高就啊?结婚了没有女朋友了没啊?介不介意跟林蕊去民政局领个证啊?我跟你说哦我这个室友啊什么都好,相貌好人品好脾气好,而且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啊?谁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的啊,哎呀没关系啦,养孩子不就是投资嘛,只要以后有回报你管他是谁的呢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我深知如果让她在大庭广众下把这些话说出来的话,我的人生将陷入永无止境的绝望。

于是我一把按住刘闻闻,挡在她面前说:“周逸凡,天气那么热,你看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们也快收摊了。”说完发现一着急就直接喊了人家的名字,怪不尊重的,只好又讪讪笑了两声。

还好他似乎没在意,点点头道:“嗯,那结束了你就早点回去休息,我先走了。”刚要转身又停下:“对了,明天我有些事情,可能下午才会回来,你到公司以后找李经理就行了。”

我心说你在不在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但嘴上还是应着:“哦,好的,呵呵,再见啊。”

他又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朝着一个围了一圈人的地方走过去,然后人群慢慢散开,周逸凡打开一辆银色轿车的车门,坐进车里开走了。

刘闻闻在我的耳边喊:“哎呀那是宾利啊我的妈!”

我本来想问她宾利是什么,但刚转过头就看见她用一脸“这闺女终于出息了”的表情看着我,热切的目光让人无法逼视。我想起上回我们校花坐上一辆貌似叫做兰比基尼的车的时候刘闻闻也是这个表情,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个名车,好像还问她蓝比基尼和红比基尼有什么差别来着。

由此类推,我估计宾利也是辆不错的车。虽然我家也曾经有钱过,不过受我爸那个暴发户土人的影响,我印象中的绝世好车也就是大众奔驰之类的。

我对刘闻闻说:“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其实我跟他不熟。”

刘闻闻不以为然道:“没关系,这个世界上的事很难说的。你看,你都怀了某个人的孩子了都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呢。今天你跟他不熟,搞不好明天就很熟了。今天你跟他刻骨铭心,搞不好明天就形同陌路了。真的,这个世界上的事很难说的。”

我一想,也是,就像原来的我跟陈啸,多么郎情妾意啊,多么坚不可摧

啊,现在也真的形同陌路了,刘闻闻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难得她有哲理一回,我就不反驳她了。

因为周逸凡刚才在我们这里站了一阵,所以他离开之后也有一些人过来围观我们,但由于大家去年已经有过陈啸那次的教训,吃一堑长一智,所以都只是看看就走了,导致我们的招新人数最终还是没有突破三个。

当晚我又做了个梦,但这回的梦境不像前两天的那么清楚了,就依稀记得梦里好像有个人在用很严厉很失望的语气骂我,我本来觉得莫名其妙,但后来那个人又说我很恶毒,后悔认识我什么的,我听到这一句时突然觉得很伤心,瞬间就哭得七零八落,还猛地觉得一阵剜心地痛,痛得那么真切,痛得让人窒息。然后我在黑暗里惊醒,睁大眼睛两秒,才蓦地发觉那痛感来自于我抽筋的小腿。我坐起身来咬紧了牙,抽了一分钟才终于缓过来。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喘了两口粗气,对面床上突然咚地一声巨响,刘闻闻跺脚大吼道:“杀千刀的死妖婆,快放开我的高晨,老娘跟你拼啦!”

等世界重新平静下来以后,我拉拉枕头躺好,先想着明天要去买点钙片来补补钙,然后又回忆了一下刚才做的梦,我想着梦里的那个人应该不是陈啸,因为他那个人向来没有什么很大的情绪,也从来没用那么重的语气跟我说过话。哪怕是跟我说分手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天生面部神经失灵的样子,我估计他就算是便秘,眉头也不会动一下的。

回忆着回忆着我又困了,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又睡过去。我还想起陈啸跟我说分手时我那个表现,实在是很窝囊,要是按我初中时候那个太妹头目的作风,搞不好当场就把他摁倒了。

我也不记得为什么当年我脑袋受伤之后我就放下屠刀改邪归正了,但现在想来,真是有几分后悔。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到了周逸凡的公司。

我这次实习跟管理培训生的实习过程差不多,除了研发部都是专业技术人士,我去不了之外,别的部门比如行政市场人力都可以通通走一糟。但因为是实习,实际上不管到哪个部门都是打杂的,当天李经理把我带到市场部以后,市场部的一位疑似气血不调月经不畅或者x生活不和谐的姓齐的女主管丢给我一份市场策划,让我按照上面她修改的痕迹尽快重新打一份,说老板下午回来要看,然后就把我赶到一个角落里去了。我本来还想着头天上班要跟同事们搞好关系,包里还装了一些麻糖什么的来发,结果现在无人可发,搞得我很是寂寞。

于是我一边啃着麻糖一边对着策划书研究那位女主管月经不调或者x生活不和谐的严重程度,她的草书恐怕连张旭怀素王羲之都要自叹不如,唯有医院里最高级别的主任医师的字可以相媲美。我连蒙带猜弄了一个上午才弄了一半,急得我跑了三趟厕所。但令人比较欣慰的是,这里中午的伙食很不错,而且不用花钱,所以我又恢复了一点元气。

下午四点左右,那份充满了摩斯密码的策划书终于全部被我搞定了,我怀着破译了敌军情报一般的激动心情去找主管,结果她只是扫了几眼就说:“你放到老板桌上去吧。”

我于是又只好拿着策划书去周逸凡的办公室。

周逸凡出去还没回来,我把东西放在他桌上以后,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就准备离开。

按照影视戏剧等艺术作品的创作规律,如果同一个场景出现两次,说明这个场景不是打酱油的场景,而是个比较重要的场景。在重要的场景里面,主角一般会发生一些重要的,推动剧情发展的事。

所以我没能及时离开。

我第二次来到周逸凡的办公室,看到他桌面上摆着的一个相框,阻止了我离开的步伐。

我把那个相框拿起来看,里面是张照片,照片里面有个人。那个侧脸我看着很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又想了好半天,我才突然发觉原来这个人有点像我。当然,相片里的人比我好看,起码比我青春比我有朝气,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看着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笑起来眼睛很亮,而且眼角也没有鱼尾纹。

在这张硕大的办公桌上,周逸凡没有放他自己的照片,没有放公司员工的合照,而是放了一个女人的独照。由此我推断出三种可能性,这个姑娘可能是周逸凡的女儿,妹妹或者是情人。

一种可能性的话,结合周逸凡本身的年龄来分析,他十五岁左右就要跟别人生孩子。虽然有一定难度,但我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报导,说世界上最小的父亲是13岁,加上我听说有钱人的私生活都比较混乱,所以这种推断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而对于第二种可能,这姑娘长得跟周逸凡并不相像,所以我觉得就算是他妹也是个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妹妹,然后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了。

我在这三种可能中犹豫徘徊,久久不能做出最后决定。就在我还在痛苦纠结的时候,门锁哐地一声,门开了。

周逸凡站在门口,而我站在办公桌边,手里抓着人家的相框。

好在我的心理素质比较过硬,没有一慌张就把相框砸在地上。一直到周逸凡面无表情地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都依然很淡定。

我一口气很淡定地道:“呃,周逸凡你回来啦?噢,是这样的,齐主管让我给你把策划送过来,所以我就送过来了。你办公室没人所以我就直接进来了,进来以后我本来放好东西就想走了,可是我又突然看到你桌上的这张照片了,噢我不是想偷看你隐私啊只是因为我觉得这女孩长得跟我挺像的所以我有点好奇所以我就拿来看看,啊不不不我的意思也不是想跟你攀亲戚,你这个……你妹妹长得比我好看多了我只是……”

周逸凡打断我说:“你跟她是有些像。”

我顿时愣了一下,笑了笑谦虚道:“哪里哪里,你妹妹比较漂亮。”

他停了停,也笑了笑:“她不是我妹妹。”

哦,原来不是妹妹,那就只剩下第一种和第三种可能了。

我再谄媚地一笑:“哦,那……我看令爱跟你长得不是很像,应该跟你太太长得像吧?那说明你太太也很漂亮,呵呵。”

周逸凡的脸色却倏地一滞,一本正经道:“我未婚,更没有私生女。”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清纯未成年少女果真是周逸凡的情人,虽然说爱情不论身高不管年龄甚至不分性别是真理,但现在这社会上的老男人只要有钱就可以玷污未成年少女也是真理。

我一时没有话讲,周逸凡苦笑了一下,目光深邃地望着我:“我跟她分开好些年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苍天呐,那女孩子才那么年轻就已经跟周逸凡分开了很多年,那周逸凡到底是从她几岁就染指了她啊……禽兽,真是禽兽中的禽兽……

周逸凡继续忧伤地看着我,目光里仿佛还带了些许迷离的雾气:“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看到她了。”

我立马条件反射地把手举起来挡在自己胸前。

周逸凡垂下眼睛看着我的动作,眨了眨眼睛,又挑了一下眉,然后把手抬了起来。

我紧张地退了一步,刚想张嘴大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然敢性骚扰!”,结果话还没出口,周逸凡手伸过来,从我手里把相框拿走了,我还保持着那个双手交叉的姿势。

他擦了擦相框表面,然后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处,又把那份策划案拿起来翻了两页,再次看向我时,皱了一下眉:“你在干什么?”

我赶紧把手放下来,说:“哦,没有,你这里……空调开得有点儿冷。”

周逸凡又看了我几秒,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连忙道:“那个……周总您忙吧,我先出去了。”

他说:“你之前周逸凡不是叫得好好的么,怎么又改口了?”

我愣了愣,很茫然地道:“上班时间,让别人听见我这么叫你,不、不好吧?”

他想了会,又点点头,转身绕到座位上:“唔,说的也是,以后我们私人时间的时候,你再那么叫我吧。”

什么叫我们私人时间的时候?

我站在原地沉思,周逸凡坐在座位上挑着眉噙着笑:“怎么,又不想走了?”

我回过神来:“走,马上走!”连忙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门。

我是个很容易自作多情的人,本来刚才我听着周逸凡那种烂俗到掉渣的搭讪方式,还以为他要潜规则我,但转念一想,好像那个“我长得好像你爱过的人”的话题是我先挑起来的,加上他没干什么就把我赶出来了,所以我又觉得他应该不想潜规则我。

一直到傍晚都没什么差事,但就我准备收拾收拾下班的时候,周逸凡又从办公室里出来了。他把刚才我给他的那份策划案丢到我桌面上,理所当然地说:“我看过了,你按我改的再重新打一份,走之前给我。”又抬起手看了看表,“噢,要是饿了你可以先去吃饭,回来再打。”

他在灯光下一微笑一转 身,然后漫步离去,身姿帅得就像在拍电影特写一样。我却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只想操起键盘往他身上砸过去。

但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看那份策划的时候,心里又松了一口气。虽然改动的地方也不算少,但起码周逸凡的字不像鬼画符,实际上他的钢笔字很漂亮,而且各种修改符号的使用也很正确,可见他小学语文的功底着实是不错的。

我想了一下,觉得在这贵死人的商业中心附近吃一顿饭可以顶我在学校吃三四顿,加上我也不是很饿,干脆决定打完再走。到了六点的时候,公司的大部分人作鸟兽散,之前那个齐主管看好像没她什么事,加上她要去学校接她儿子放学,所以也走了,除了我之外剩下的几个人,全都在六点半前陆陆续续走光了,走之前,他们都用十分同情的目光对我进行了一番精神上的抚慰。

等我把要改的东西改完,已经七点过一刻。我把策划拿去给周逸凡,站在一边等他看完,在心里祈祷等我回到学校的时候,旁边的那个农贸市场还没关门……

然后我如获大赦地听到周逸凡说:“唔,可以了。这份东西要得比较着急,辛苦你了。”

我本来想问加班的这一个半小时有没有加班费,但转念想想给资本家打工哪里有什么加班费,不找茬倒扣就很不错了,于是只好干笑两声谄媚道:“哪里哪里,工作需要嘛……那,请问现在是不是可以下班了?”

周逸凡从座位上站起来,从旁边拿过自己的西服外套一边穿一边说:“嗯,你吃饭了么?刚才看你好像也没去吃饭,要不要一块吃了饭再回去?”

我说:“哦,没关系,我回学校吃也是可以的,我们学校那边吃的东西比较多,而且价钱也比较划算……”

他笑了笑,扬手打断我:“我请你吧,当作让你加班的补偿。”

我犹豫了一下,商量着道:“那个,你看……你能不能折成现金给我?”

他愣了几秒,果然没答应我,又眯起眼睛:“你怎么回学校?”

我老实说:“坐半个小时地铁,到沣阳桥站换公交,再十五分钟这样就到了。”

“哦……沣阳桥么?”他沉思了片刻,眉头皱起来道:“前些天我看新闻,说那一带到晚上很不安全,单身女性很容易被人持刀抢劫,这个月已经发生三四起了。”

我说:“啊?”

他很平淡地道:“其实如果只是被抢了钱也没什么,之前更严重的好像还有过一起失踪的案子,后来那个女的证实被强^暴而且分尸了。”

我说:“啊?!”

周逸凡很是遗憾地看着我:“其实你的学校跟我家顺路,如果你跟我去吃饭,我还可以顺道送你回去。”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可惜你坚持要回学校吃,那就没办法了。”又顿一顿,眯起眼睛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我:“其实你长得还不错,身材也挺好,如果我是歹徒的话……算了,没什么,总之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吧。”

我马上说:

“我跟你去我跟你去。”

周逸凡在门边回过脸,勾起唇角来笑了一笑,意味不明,反正我没看懂,只是觉得这个画面在我脑海中似曾相识,却又转瞬即逝,然后听到很熟悉的声音说:“那还不走?”

☆、第七章

本来跟周逸凡去吃饭,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准备让我这颗农业文明的心倍受工业文明的洗涤,但谁知道他带我去的竟然不是超七星级的高档酒店,只是一家简单装潢价格适中服务生也长得很低调让客人没有调戏欲望的普通餐馆,我不禁失望了一下。而在吃完饭坐上他那辆豪华跑车以后,我发现即使是这么贵的车马路上也没有专用它的专用通道,在这样的晚间高峰期,导致的结果是我们堵在了马路上,我不禁又失望了一下。

就在我们默默无语地堵着的时候,周逸凡往我这边的方向看过来,我也转过脸去看他,发现他其实是在看着我这边马路旁的一家花店,然后他说:“我下去买点东西。”

我想他可能是要买花,说:“噢,你去吧你去吧,注意安全。”

他嗯了一声,说:“我马上回来。”然后果然下车奔着那花店去了。

我坐在车里望着他的背影寻思,周逸凡说他未婚,那他买花应该是要送给他女朋友,但他跟店员说着说着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相接的时候还勾起唇角笑了笑,笑容看起来十分诱惑,让我想起言情里经常出现的那个词,邪魅狂狷。然后我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之前自作多情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莫非他买花其实是要送给我?莫非他请我吃饭要送我回去还是为了要潜规则我?那我要不要现在找个借口逃走?可是这里离我学校还有一定距离,况且前后车都堵着,要找什么借口溜走比较好?散步消食?

估计是由于我用脑过度,大部分血液都冲上了头部,从而使得胃里供血不足,忽然间一股熟悉而强烈的不适感从我肚子里涌上胸口再涌到喉咙口,但幸运的是我还有一丝清醒,我一把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奔到路边一棵歪脖子树下,扶着树干哇哇地吐起来。一边吐我一边思路清晰地想,完了完了,我这样是不是已经触犯了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正文第四章第三十四条的规定了啊,那会被罚多少钱啊,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我越想越担忧,担忧得冷汗涔涔。吐完以后,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来擦了擦嘴,觉得腿都在发软,突然间胳膊被人一扶,耳边有个低沉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我回头看着周逸凡,很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没什么,你别过来,站远一点。”

他却完全没在意,又近了一步,皱紧了眉头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刚才吃坏肚子了?”

我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应该是我肠胃炎又犯了吧,没事没事,老毛病了,

回去吃点药就好了。不关那家店的事,真的,不然你看,我们都吃了,为什么你没事?”

我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逻辑也没有问题,正常人应该都相信了,结果谁想周逸凡竟不是一个正常人,他很严肃地说:“不行,我得带你去医院全面检查一下,你上次就吐了,这次又这样,万一是什么严重的病怎么办?”

他态度坚决,说完就拽着我的手腕要走。我被他“全面检查”四个字吓得脑海一片空白,人民群众都知道,在医院检查一次抵得上普通的开药加打针三次,我所有银行卡里的钱里估计都不够全面检查一次的。

就在脑海空白的一刹那,我猛地推开他,像电视里那些被侵犯了的女主角一样慌张地大叫起来:“不,不,我不要!”

周逸凡也很入戏地像电视里那些坚毅不屈的男主角一样,回过身来又要拽我:“别闹,听话!”

我继续头脑放空地说:“我没闹啊我真的不去啊,我根本没有什么病!我其实是怀孕了!”

这么惊心动魄地一吼之后,周逸凡终于定在了原地。

如果严格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发展,此刻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马路上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鸣笛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然后我跟周逸凡两个人无声地对望,就算有声也被世俗和喧嚣给湮没了,而我们这沉寂的一望说尽了无限的沧桑。

但现实永远比戏剧残忍,前面我已经说过,这城市交通状况恶劣,我们被堵在了路上。此时前后都有出租车司机下车透风,时不时不耐烦地骂一句娘。而我刚才不光吐了,还上演了最后那一声狮子吼,盖过了他们所有人的声音,所以很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下车透风的人的目光。

就在大家殷切的注视下,周逸凡忽然上前揪住我的两只手臂,死死地盯着我道:“你说什么?谁的?!”

这一幕实在有点像电视剧了,而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迷茫地望着他,心想难道他演上瘾了,这一出又是在演哪一出?这时我们身后的一个出租车师傅突然插嘴说:“还能是谁的啊,这么跟你说肯定是兄弟你的啊,快把人姑娘娶回家吧!”

我心想这话也太冤枉人家了,怪不得周逸凡脸都绿了。我本来想摆摆手跟周围的观众解释一下说不是的不是的,但无奈我的两只手都被他握住,连转身都不行,只好用恳切的目光和语气和他商量着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能不能先上车再说?”

周逸凡又看了我几秒,终于松了一只手,拉着我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就把我塞了进去。然后我看见他身后追来一个人,是那个花店的店员,把一捧花递给他说:“先生您要的花包好了。”我在车门被关上之前听到刚才看热闹的出租车师傅说:“对哥们,拿一束花求婚,机会更大!”

而等周逸凡从另一边拿着花上车的时候,我再一次对有钱人的世界感到了失望。虽然我对满天星还挺有好感的,觉得那是属于我们平民的花,但名媛或者贵族小姐们肯定不会喜欢。我觉得如果他真的拿着这一捆最最廉价,一般是给玫瑰百合做陪衬的满天星去向别人求婚的话,一定不会得到什么好的结果,除非他那捆像杂草一样的花里藏着一颗十克拉的钻戒。

但由于这一晚上我已经失望了很多次,所以我能做到失望不形于色,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周逸凡把那一捧满天星丢到座位前面,然后倾身过来道:“现在可以说了?”

“啊?”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打岔我都忘记刚才的事了,我想了一下,很担心地问道:“周逸凡,你们公司不会歧视孕妇吧?不会扣薪水吧?不会有什么怀孕了就不能在你们那里实习的规定吧?其实你看,我只在你们那里实习四个月,四个月我还是撑得住的,我一定不会因为身体的原因而耽误工作的,我……”

他却蓦地打断我:“到底是谁的?”

我看着他又想了想,觉得周逸凡受的教育实在是太先进了,他实在是太关心员工了,关心到了多管闲事的地步,如果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搞不好他明天就要将这件事登报,大肆宣传一番,直到帮我找到孩子的父亲为止。

为了避免那种惨剧的发生,我识时务地编了个谎话,我说:“呵呵,瞧你问的,还能是谁的,当然是我男朋友的。哦对没错,我……我是还没结婚,但这不是因为我还在上学吗,我跟我男朋友打算一毕业就结婚,正好那时候孩子也出生了,呵呵。”我把陈啸带入了这个故事里面,越说越投入,越说越沉醉,几乎把自己都催眠了。

周逸凡皱着眉:“真的?”

我干干笑了两声,嘴巴里有些苦,几乎快发不出声音:“当然了,这还能骗你么?”

他坐回自己位置上,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不就是一笔见报的经费么,至于么,我抚额。

前方车流终于开始慢慢松动,车子重新开动起来。静了一阵子,我看着那把满天星,越看越觉得像一棵黄花菜,昧着良心没话找话地说:“恩,你这花看着还挺新鲜的,像刚从土里□的。你们有钱人果然

没事就喜欢给女朋友送送花,搞搞浪漫什么的哈。”

周逸凡也分神扫了一眼那把菜:“你说这个?噢,这花不是送给别人的,是我自己买回家插花瓶的。”

我说:“哦,呵呵,那您的品味还挺特别的。”说完发现这话说得有点讽刺,虽然我是绝对没那个意思的。

还好他没在意,笑了笑:“好些年前我家里在郊区有个宅子,周围到处种的都是,那时候看习惯了,也就一直觉得它挺好看的。”

我说:“哦,呵呵,这样啊。”这种花的确种得到处都是,我想起我家曾经有钱的那段时间,我爸也在近郊搞了个三层的小洋楼,但由于我爹的品味问题,那别墅不管是外围设计还是内部装修都特别土,只有附近的环境比较不错,天然的大花圃,其中也有许多满天星,我还经常没事跑去摘来着。

后来回到我们学校的时候,虽然我跟周逸凡说不必开进去,在最靠近我们宿舍的一个校门放我下来就可以了,但他却因为觉得我是孕妇行动不便,坚持要把我送到宿舍楼下。我只能很无奈地答应了,虽然从怀孕到现在,我的体重不增反降,根本没有什么行动不便一说。

下车的时候,楼下来来回回路过一些从篮球场回来或者去水房打水的学生,看到他那车自然又放慢步子稍微围观了一下。我担心待会围观的人会像那天一样越来越多,所以着急下去,刚想跟他道别,周逸凡却突然说:“对了。”

我回首道:“啊?什么对了?”

他说:“公司附近其实有员工宿舍,你学校离公司这么远,不如申请住在那边。”

我说:“哦,那个我听说过,但是不是只有正式员工才能申请的么?”

他应答如流道:“恩,本来是正式员工才能申请的,但是你情况不是比较特殊么?每天这么奔波也挺累的。公司也不是那么不人性,政策也不是死的,你写个申请交上来,说一下情况,行政应该会批。”

我心想,你不就是老板么,你说一声同意不就行了,还要写什么申请啊。但又想想,觉得人家可能是认为不能太光明正大地走后门,影响不好。

然后我又突然想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我说:“那个……要钱吗?”

他顿了一下,说:“好像是八百一个月。”又静了阵,看着我补充道:“员工有折扣价。”

我心想,八百还是太贵了,就算是折扣价也便宜不到哪里去,本来实习生的工资也没有很多,撘进这几百块,也不剩多少了。

我说:“还是算了吧,我住学校也……”

周逸凡说:“折扣很低,折下来每个月只要一两百的样子。”

我惊讶不已,他继续说:“你要是住在学校,光每天来回的路费一个月下来也要一百多了吧?而且这房租也不用提前交,从你当月的工资里扣就可以,水电也都不用你交。”

我喉咙像被哽住,很久以后,热泪盈眶地道:“周逸凡,贵企业真是处处为员工谋福利的好企业啊!你真是一个处处为员工谋福利的人民企业家啊,社会真是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了!”

他笑了一下,抬手摸摸额头:“你记得明天交个申请,一两天应该就能安排下来,那你这周之内就能搬进去了……哦对了,等你要搬东西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吧,我可以过来帮帮你。”

我连忙说:“那就不必了吧多不好意思啊。”

周逸凡轻描淡写地道:“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我作为处处为员工谋福利的人民企业家该做的。”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新时代的雷锋。

☆、第八章

当晚我回到寝室以后,由于刘闻闻不在寝室里,并且一直到我睡觉她都没回来,所以我也忘了把要搬家这件事告诉她。直到周日上午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惊讶地问我在干什么我才想起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刘闻闻就很激愤地指责我说这么重大的事我也不早点告诉她,问我是不是在我心里她就一点儿也不重要什么的。我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平时她除了经常提醒我快点写作业方便她抄之外,好像的确没什么很重要的地方。刘闻闻也认真地思索一阵,觉得实在没有办法反驳我的观点,只好把气消了,过来和我一起收拾东西。

就在她听说周逸凡下午会过来帮我搬家以后,立马又恢复了激愤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一旁的东西道:“那这些脸盆水桶什么的你就不要带了,难不难看啊?人家一看就觉着你像拎着麻布袋进城打工的大妈。”

我对刘闻闻说:“没事,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吗,就我这种乡土气质就算是拎个香奈儿的水桶包也像拎着个水桶,我这样反而还显得质朴亲切呢。”

刘闻闻想了一会儿,也赞同地点点头:“行吧,反正周逸凡都跟你有了一夜情了,他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嫌弃你。”

我惊愕地望着她,胸口像噎住了一个鸡蛋一样,刘闻闻也无辜地看着我:“你不是告诉我说那天晚上是他请你吃的饭,然后他再送你回来的吗?那不就是他对你一夜的恩情,一夜情吗?没错吧?”

我沉默地看着这个神奇的姑娘一会,低头继续收拾东西去了,刚才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她知道我那一夜失贞的内.幕呢。不过我也是脑袋抽筋了,稍微一想都知道当然是不可能的,那天晚上我特地一个人从城南跑到城北的酒吧去,就是为了没人能看见我落魄的鬼样子,造成现在这样的后果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当然也不指望着那个一夜情对象能像周逸凡一样眉是眉眼是眼鼻子还那么高挺的,往哪儿一站都刷刷刷地招来一堆聚光灯,我只要那人别是个吸毒成瘾外加有一堆传染病的杀人犯就谢天谢地了。

中午收拾完东西后还有些时间,我睡了个午觉,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床头的手机响起了音乐声,我眼睛都没睁开就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喂?周总你已经到了?不好意思啊麻烦你再稍等一下我马上就下去。”

那头却没人说话,好一会,特别低沉的声音:“林蕊,是我……我就在你楼下,你现在能下来吗?”

我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心想这陈啸还没完没了了啊,要不是我天生就有自知之明都要以为他对我余情未了了。

我努力平静地压抑住嗓音:“你又是来讽刺我的吗?”

陈啸静了一阵,“蕊蕊,你

下来吧,求你了。”

我的努力就一下子破功了,陈啸这个祸害,我就不明白他怎么能在跟我说出那些分手的话以后还能温淡亲昵地这么称呼我。但更让我招架不住的其实是后面那三个字,他在此之前从来没对我说过这种话,哪次有个什么事不是我死皮赖脸地扒着他说,陈啸,陈啸你就答应我吧,我求你了。

我默默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你等等。”

然后我匆匆忙忙地跑下楼,一边下楼梯还一边理顺我像鸟巢一样的头发,看到陈啸站在宿舍楼大门口,我故作镇定地走过去,他回过头来,眼圈周围是一层淡淡的青色。

我把手插在衣袋里,继续故作镇定地看着他:“找我干嘛?”

“哦,也没什么。”陈啸眨了眨眼睛,低着头认真地看我:“其实我是想问问你,上回跟你提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很温和的声音,他一贯的样子。

但我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上回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顿时有一点无力感。他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也相信他不会无聊到专程大老远地跑来学校就是为了要开我的玩笑,但我印象里的陈啸不是这么没脑筋的人,所以我实在想不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哦,你是说你上次提的实习的事啊?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已经找到实习单位了,背信弃义始乱终弃什么的,不太好吧?”

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我看他这个脸色也一下子反应过来,其实我并没有刻意想着对他明朝暗讽含沙射影什么的,纯粹是巧合。

彼此哑了一会,陈啸又开口道:“你以前不是总说要是能去哪家证券公司实习就好了么,你明明知道,投行的实习经验比小公司的经验对你未来应聘要有利得多……蕊蕊,我是想你好。”

我有点想笑了:“你想我好?你把我推荐去你新女友老爸的单位是为我好?要是那儿的人给我穿小鞋你还护得了我啊?算了吧陈啸,多谢你的好意了,但我还想多活几年。”

他愣了几秒,有些困惑地皱紧眉:“你在说什么?你从哪里听的谣言?别人瞎说你也跟着信?根本没你说的那回事。”

我顿了顿,舔舔嘴唇道:“是么?那好吧,这件事算我错怪你了,但你已经跟我分手了,跟别人好上了,这事没错吧?那你还总来说些什么为我好的话干嘛呢,你不觉得假么你?”这是我第一次在分手后面对面地跟他说出这种话,我说得这么平静,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陈啸的脸色却已经白得跟蜡差不多了,他挣扎了半晌道:“蕊蕊,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摸了摸一只耳朵,然后把两只手背在身后互相地握来握去:“别搞得这么苦情行吗?你

不就是把我给甩了吗又没有杀了我爹娶我妈什么的,我不是特别恨你,也就一般恨你,真的,都快过去三个月了还能有什么事啊,又不是金融危机危害能那么持久。啊,对了陈啸,还有就是你以后别再那么叫我了,毕竟咱们都已经没关系了,还叠音叠音地叫怪恶心的你说是不?”

这都不是我的本意,我就是总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陈啸的表情好像已经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是残忍,多奇怪啊,明明受伤害的人是我,我不过就是埋汰了他几句么,竟然还觉得对不起他,我是有多心疼他啊?

“陈啸?”旁边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我抬头一看,周逸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正站在我们旁边,他看了看我们俩个几眼:“你们认识?”又顿了顿,“这是怎么了?”

我没想到陈啸居然认识周逸凡,看来上流社会的基数还是挺小的,大家都互有交集。

陈啸看了周逸凡一眼,却没说话。我连忙挥了挥手道:“噢,不认识,他是来问路的。麻烦你在这稍等我一下啊,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上去一拿下来就能走了。”

我刚一转身,身后的陈啸拉住我,“蕊蕊……”

“你干什么!”我猛地把手抽回来,力气一下子太大,惯性让我往后跌了一步,撞到周逸凡身上。他用手臂架住我,我感觉这一撞撞得我脑袋有点晕,紧接着我听到身后的周逸凡语气了然地笑道:“你们是小两口在吵架呢吧?那也要注意点啊,陈啸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怀孕了,多让着点,别动手动脚的。”

他话音一落,我顿时觉得所有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冲得我站都站不稳了。心脏忽然一阵刺痛,仿佛呼吸也滞住,失去意识之前我在想,老天爷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祈祷才让我晕过去的,这样我就看不见陈啸的表情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环境非黑即白,周围装潢精致。我细细打量一圈,觉得天堂长这样也挺不错的啊,就是太过现代化了点,不过也没什么好挑剔的,我这种刚跟前男友分手就怀上别人孩子的人不下地狱放油锅里炸就够便宜我的了。

但等我的视线转到右手边,看到周逸凡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疲惫地看着我的时候,我才顿悟到老天爷果然没那么好心,还是得让我面对这惨淡的现实。

周逸凡见我醒了,叹了口气:“林蕊……”

我举起一只手,他凑过来:“怎么了,你想喝水?”

我其实是想让他先别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再缓缓,不然一会我心肌梗塞就真要一尸两命了。但周逸凡已经站起来去倒水了,他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玻璃杯,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刚才医生来看过了,说

你低血糖,休息不够,营养不良。”

我说:“营养不良?旧社会的民工才那样吧,新时代的都已经不这样了,挣得比应届大学毕业生还多。”

我本意是让气氛稍微轻松点,可周逸凡却没说话,我朝他一看,他正用一点不知道是怜悯还是疲倦的眼神看着我。我一想也是,把我这么个大活人运来运去的肯定累着人家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周逸凡,真的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这儿是医院?”

“我家小区的诊所,离你学校比较近,也不堵车。我看你就那么晕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赶紧先送这了。”

“噢,谢谢啊,医药费多少你告诉我,我一会……”

他打断我:“我让陈啸先回去了。”

“哦……”我愣了愣,心里猛地揪了一下。其实从刚醒过来我就在想陈啸在哪里,我一直害怕看到他知道那件事时的表情,但心底里却又有个荒唐的期盼,期盼着他会因为我只是一时糊涂而原谅我。我想起他刚才对我说“蕊蕊,我是想你好的”,其实我知道他应该是真心,他那么善良的人,即便是没有爱情了也还会顾念着以前的一点情义。但他现在应该不会那么想了吧,我在他心里现在是什么样一个人呢,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他会觉得受到伤害吗,他还会因为我而难过吗?

所有复杂的思绪全部涌上来,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我看向窗外,刺眼的白光一时竟让人感到晕眩。

周逸凡把椅子向床边拉了拉,看着我问道:“他就是你男朋友么?”

我也没精神编谎话了,有气无力地答道:“恩,只不过是前任。”突然想起来什么:“你认识他?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他也没答,继续问道:“那你有现任的男朋友么?”

我有点莫名:“没有……”

“那你有没有……”周逸凡摊着一只手,好像在努力表达什么:“除了他之外,交过其他的男朋友,或者是别的……关系比较密切的……”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道,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淫^乱吗?交着现任男友还和前任纠缠不清,或者干脆一女侍多夫?

周逸凡双手交握,定定地看着我:“刚才陈啸跟我说,他不知道你怀孕的事,他说那孩子不是他的,你们没有……如果你也没有别的男朋友,那这孩子……”

我望着天花板,想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好,毕竟一言难尽说来话长。想了好久,突然发现我为什么要跟周逸凡解释啊,那是我的隐私啊。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打算跟他告辞离开,可这时候周逸凡说了句让我重新倒下去的话。

他说:“林蕊,我在想,这孩子会不会是我的?”

☆、第九章

我觉得有那么一刻我的灵魂出窍了,等我的脑电波重新回到我大脑中的时候,我说:“啊?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周逸凡凝视着我:“我之前就有一点不好的预感,现在看来,真是我的?”

我抓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两口,一边忧愁地看着他,怀疑到底是不是我幻听了。才多大一会啊,这孩子怎么说傻就傻了?或者是为了缓解气氛在开玩笑?可是这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啊。

周逸凡看我没什么反应,无奈地重重叹气:“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停了停,努力引导着:“那天晚上,在酒吧门口?”

我怔住了几秒,就在这几秒间,热水顺着我的食道一直流到我的胃里,我觉得我就像武侠里说的那样,丹田间忽地涌起一股热流,全身四肢都在一刹那微微颤抖起来。又像前些日子我看的那部电影,主角在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个时点忽然发现自己的回忆全是被人植入的,自己以为的傻逼人生全都是假的。

我突然大吼道:“我靠!那个迷^奸了我还只留给我一千块的禽兽居然是你?!”

周逸凡的脸色顿时有点尴尬:“你在说什么?迷^奸?那天不是你自己向我扑过来的吗?”

“你胡说!”我从气愤变成了震惊,怎么可能,难道我真的那么干了?难道我喝了两杯酒就变身成霹雳淫^娃了?这不可能啊!

“你再好好想想。你喝醉了,扑过来抱着我,还扒我衣服,让我别离开你扔下你什么的。”周逸凡一脸无辜的样子,又有点沉重地道:“可能你那时候只是想扒我衣服擦眼泪吧,可我当时也有点醉了,所以我……哎,你想起来了么?”

我努力地回想了半天,可我这脑袋本身就不太好使,实在记不起什么具体的事情了,只有零零碎碎有几个片段,什么擦着车窗而过的霓虹灯啊,跌跌撞撞地上楼梯啊,缠住我脖子差点勒死我的领带啊之类的。又转念一想,我以前也不是没当过坏女孩,搞不好我这含蓄的外表下真的有一个放荡的人格呢,只是我真的没想到,弄了半天竟然是我主动献身的。

我愤恨地道:“就算是那样吧,可是你怎么能留下一千块就跑了呢?你们有钱人不是应该一甩就甩一叠像板砖一样能砸死人的钞票的吗?要是实在没现金你也可以留张支票啊,电视上不都那么演的吗?!”我气得不行,连自己说的什么都不知道,顺手抓起旁边的枕头就朝他身上砸过去。

周逸凡把枕头接住,抱在怀里郁闷地解释道:“支票我那天刚巧没带,现金都给服务生小费了……”

我继续吼道:“那你为什么不留下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后来见到我还装作不认识我?!”

“我一开始没想太多,后来我以为你不想尴尬所以装作不认识我,我也就没戳破。”

我无言以对,看着发白的被单,恍然觉得这一切都有点像一个荒谬的笑话,我闭上眼睛,希望睁开眼后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周逸凡也沉默了。

可是过了好一阵,周逸凡的声音却又真实地在我耳边响起来:“现在,你打算将这孩子怎么办?”

“……不知道。”我抬起头睁开眼,老实地回答他。心里忽然一阵茫然,比刚开始得知怀孕的时候还要茫然。在这之前我起码还有一个主意,那就是要把他生下来,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就觉得这孩子是我自己的,他会长得像我,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我的小影子。可是现在周逸凡就坐在我面前,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想象不到孩子出生以后会更像谁一点,也许会更像他。但不管怎样,事情发展到现在,铁定不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我说:“那你呢?你的想法是什么?”

他双手交握手肘撑在膝盖上,静了一会:“这件事来得有点突然,我……当然是希望你能把他留下来,但如果你觉得这是个错误,不愿意这么做,那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我安静地看着我也握在一起的双手。以周逸凡的身家条件,养个孩子对他来说的确不会是什么难事,甚至我想这对他结婚都不会有影响。可是我就不一样,以我现在的学生身份哪里能养得起一个孩子或者是能给他多好的条件?所以这孩子生下来肯定也是会跟着周逸凡的,哪怕是以后打官司都不可能抢得回来。

想着眼睛就有点发酸,这八� ��还没一撇呢,我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周逸凡看我一直不说话,突然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我眨眨眼睛,摆了摆手道:“咳,算了,你对不起什么啊,你不是都说了吗,是我霸王硬上弓的你,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跟你说才对,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再说了,是我自己后来没及时处理,不关你事。”

“……你父母知道么?他们的意思呢?”

我摇摇头:“我还没跟他们说。”

周逸凡点点头:“我明白,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妨跟他们商量一下。”

我仍然看着被单:“我知道,但我还没准备好。”

“嗯,那你再准备几天……你放心,到时候我会跟你一块去的。”

我抬起头来看他,周逸凡每一句话都说得很笃定很沉稳,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连私生子这种事情都这么淡定,无悲无喜的,真是比我成熟多了,我还记得我刚拿到化验结果的那天曾经想过直接从医院的楼梯上栽下来,一了百了。当然,对于这种不在他原来人生规划里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他能负起责任就已经算很有良心了,难道我还要指望他欣喜若狂吗?

后来周逸凡带我回学校,决定按照原计划帮我把东西搬到职工宿舍去。我一回到寝室刘闻闻就扑了上来,“林蕊!刚才陈啸打电话问我你怀孕了是怎么回事,还说你晕倒了!我打你手机结果发现你手机落在宿舍里,你没事吧?!”

我按住她的一条胳膊:“没事没事,你别急。”把桌面收拾了一会,又转头问她:“那个……你是怎么跟陈啸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啊,我本来就不知道啊!”刘闻闻理所当然地道。

我点点头,转过身拎起行李:“也对,我也才刚知道。”

刘闻闻把眼珠子瞪得像乒乓球那么大,猛地上前来抓住我的袖子:“你知道了?你知道孩子爹是谁?是哪个畜生?!看老娘不抽死丫的!”

我抿了抿嘴巴,“就是周逸凡……这个你先别跟陈啸说。”

刘闻闻的眼珠子已经放大到灯泡的程度了,嗓子里发出嘶嘶咔咔像电流一样的声音,就是说不出话。有这样的反应其实很正常,我空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肩道:“闻闻,你今早还说我跟他有一夜情呢,真是一语成谶了,以后我不叫你刘凤凰了,改叫你刘先知吧,你扯块床单绑晾衣杆上,再换身长点的睡袍就可以去校门口算命挣外快了。”

她还是没说出话,我拿过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我赶时间,你现在说话困难那咱们就改天再聊了。”

“你去哪?!”

“搬出去啊,不是收拾了半天么?”

刘闻闻忽然高兴地叫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要跟他结婚了?林蕊,你要嫁入豪门了?!”

我苦笑道:“你以为是什么年代了,还奉子成婚?你看那些个香港的女明星,给富豪生了三四个孩子,快成生育机器了都没能嫁进去呢。”

刘闻闻举起一只手指眯起眼睛说不不不,“我觉得周逸凡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的。”

我拍拍她的胳膊,拎着东西出门了。

我下楼的时候周逸凡正在打电话,看到我从楼里出来,说了几句就挂机了。他帮我把那个有些旧的旅行袋和一个装满杂物的塑料桶放

进后备箱里。我到这时候才明白刘闻闻的担忧,这两件物事跟他那个豪华得像电影道具似的跑车确实格格不入。不过周逸凡看着倒是不介意,垂着眼睛也可能是在想什么事情,果然上车以后他说:“我记得你明天有课对吗?我刚才跟医院约了周二去产检,没问题吧?”

我有点讶然地看向他,他也看向我:“怎么了,你那天有事?”

我说:“哦,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动作挺神速的,处理起这些事来挺熟练挺得心应手的。”

他自嘲地笑一声:“熟练?你别逗我了。”

我看着周逸凡单手抚额,有些懊恼的样子,心里其实挺能理解的,大人物的人生都是按定好的计划一步步来的,我就好像他人生中的一个闷雷,一个不留神遇上了,即使没有特别大的杀伤力,也会轰隆隆地引起一片震动。虽然对于我来说,这就仿佛我人生中的一场海啸地震,但我终究是个小人物,不能跟人家相提并论。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又问他道:“哎对了,你有……”我本来是想问他有没有家室,忽然想起前几天他好像说过他未婚,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有女朋友还是未婚妻什么的吗?”如果有的话,岂不是会伤害人家情侣间的感情?那真是阿弥陀佛……

周逸凡扫了我一眼:“噢,你放心,没有。”

我没来得及放心就脱口而出道:“啊?没有?你怎么可能没有。”他有些困惑地回过半张脸,我连忙说:“噢,我的意思是你的条件这么好,不可能没女孩子喜欢你吧,难不成你是那个什么……不婚主义?”

周逸凡轻笑了两声:“倒没特意那么想过,只是现在没碰上喜欢的,喜欢的吧……”他说到这里定定地看了我几眼,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他却已然回过脸去,“又已经离开了。”

我听他这个苦情的语气,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人家的情史也这么坎坷。我干干笑了两声:“我只是随口一问,你的隐私没必要告诉我的哈。”

周逸凡看着前方的路面道:“没关系,我觉得你给我的感觉挺亲切的。”

我想这句话倒是不假,毕竟肌肤之亲都有了,男女之间也没什么能比这个更亲切的了。

☆、第十章

周逸凡带我去的员工宿舍虽说是宿舍,但豪华程度已经可以比得上外头挂牌的四星级宾馆了,空间不算太大,跟我们学校的宿舍差不多,但也有单独的灶台和卫生间,冷水热水一应俱全。这地方离公司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脚程,我觉得这待遇已经快赶上国企的待遇了,要不怎么总说医药行业暴利呢,我记得我念本科的时候班里有个大学同学家里是搞医药推销的,结果就是因为家里太有钱,后来专职去炒房了。

周逸凡把我送到以后,叮嘱了几句,我估摸着人家也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今天的事情,所以也让他离开了。后来临近傍晚,我本来想煮碗面应付一下晚饭,但又想起来刚才下午的时候医生说我营养不良的事,狠狠心就跑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袋培根和一盒鸡蛋,又买了两包鲜牛奶来补充点蛋白质。

一直忙忙碌碌到十点左右,我累得倒在床上就起不来了,拿过手机想定个闹钟,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那串数字我当然认得,虽然我脑袋不好,短期的记忆容易遗忘,但这串数字已经在我脑海中印刻过无数次,形成永久的回忆了。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没有回拨过去,而是把这三个记录一一全部删除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节奏太快,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着的陀螺。我忽然想起了电影盗梦空间,电影里说,若是被幻想迷惑,就会永远迷失在梦境里,若是想回到现实,就要在梦境中死去。如今的陈啸应该算是我的一个梦了,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愿这幻境那么快地消失。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解释,所以我只能逃避。

两天后周逸凡把我带到一个高级的私家医院,我判断它是一家高级的医院是从它们家的地理位置和病人构成来看的。这附近一片都是各国的大使馆区,而除了我和周逸凡之外,这里其他来看病的人也基本上都是身形魁梧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我国目前崇洋媚外风气还比较盛行的情况下,外国人的一辆破自行车都是要比我国人民的小轿车还重要的,所以外国人的命自然也是要比我们中国人的更珍贵的。

在等候区等待的时候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周逸凡带我来这家医院其实很有考虑。像他这样有社会声望和地位的人肯定很在乎自己的公众形象,如果在公立大医院就医的话,他跟一个陌生女人一夜情并且搞出一个私生子这种丑闻指不定第二天就会在网络上大肆传播。而他身为一个知名公司的高管,个人形象必然会影响公司形象。这桩丑闻可能会让他个人形象蒙羞,让他公司的股价一

落千丈,从而带动了整个医药板块股价的走低,继而影响整个大盘的走势,更有甚者可能引起一场未曾被金融分析师们预见到的金融风暴,这就是传说中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蝴蝶效应。所以为了全民的福祉,他要带我来这种更保护个人隐私的私家医院就医。

我把这个深刻的想法跟周逸凡讲了讲,他看着我静了一阵,说:“你想多了,我带你来这纯粹是因为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工作,费用上可以打折。”

我顿住了一下,叹了口气感慨道:“个人利益果然永远是大于公众利益的。”

他又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半晌,突然伸出手把我的一缕头发夹到耳后,我愣了愣,回过神:“你干什么?”

周逸凡也愣了几秒,忽然笑了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刚才我觉得你真的很……”

我觉得他可能是要夸夸我,比如我觉得你真的很忧国忧民心系天下之类的,但还没等他夸出我真的很什么,有个小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叫我的名字,我就只好站起来跟着她进去了。

这个高级私家医院产检的项目都还算比较常规,但这里的医务人员素质水平都高得让人不能直视,比如刚才那个接待我的小护士,不到一会的功夫我已经听到她拿四种语言接待病人了,分别是中文,英文,日文和一种我听不出来的大舌头文。还有那个帮我抽血的大夫,笑容可掬地让我抽完一大管之后还想把另一只胳膊的袖子也撸起来让她再抽一管。遗憾的是最后听胎心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被按在我肚子上的那个让人痒得受不了的机器吸引住了,不过看周逸凡那个安心的眼神,我想结果应该还是好的。

从医院出来以后,周逸凡带我找了个家餐馆吃早饭,主要是我在吃,他只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皱着眉头在看医生写的注意事项。我瞄了一眼,结果发现竟然全是英文,医生写的中文我都看不懂,更别说英文了,于是就继续专心地埋头苦吃。

过了一会,周逸凡把本子放下,问我道:“你想好什么时候告诉你父母了么?”

我含着一口的包子抬起头,周逸凡看着我:“迟早都是要说的,晚说不如早说。”

我努力把包子咽下去,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早说晚说都是说,但说也分怎么说,是这么说还是那么说,说的方式不一样,结果也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

我喝了一口牛奶润润嗓子,而后为难地压低声音道:“你看……你能不能在我爸妈面前,说是你追的我,然后……主动那个的我?”

周逸凡的眉头紧了一下,我连忙解释道:“我在上大学之前连谈恋爱都没谈过,要是让我妈知道是我强^暴了你,而且你还是一个陌生男人,肯定会家法伺候我的。”

“什么家法?”

“乱棍打死。”

周逸凡叹了口气,用手撑着太阳穴:“你家教这么严?”

我说:“也不是,其实我平时都是放养的,但是只有这件事不行。”我妈从我念中学,也就是青春期的时候就开始教育我,说女孩子千万不要主动地去追男人,更不要为了他们掏心掏肺的把自己整个人都赔上了。

我跟周逸凡讨价还价了一会,因为担心我妈会转而把他打死,所以他也没有同意说是他强^暴的我。后来经过一番坦率深入的交谈,最终我们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达成双方共识,统一外交辞令,就说我们是因为我在他公司实习而认识的,因为公司员工聚餐时多喝了两杯,擦枪走火,所以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由于这种女下属与男上司酒后一夜^欢情的段子在知音、家庭医生、婚姻爱情等女性杂志上十分常见,可信度也比较高,所以我想对我妈来说也会比较容易接受。

周逸凡又问我家在哪里,远不远需不需要让他的秘书去订机票什么的,我告诉他说我家就在附近的一个城市的一个县的一个村里,走高速正常来说两个小时就到了,如果是开他那辆牛逼轰轰的跑车的话,估计一个多小时就到了。然后我掏出我的山寨手机上了一个叫黄历查询的应用程序,查了查得知这周末的运势还算不错,宜祭祀,动土和祈福,虽然这三个看起来跟我们好像都没什么关系,但金匮星当值,好歹是个黄道吉日。

周逸凡有点好奇地问我:“你们家也信这个?”

我说:“是啊,我们家大到修房子小到取名字,都信这个!”碰上日值岁破大事不宜的时候,我妈连麻将都不会去打,简直就是她的人生信条,比毛主^席语录还具有指导意义。

然后周逸凡就垂着眼帘坐在位置上不吭声了,估计是正在思考着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民俗文化,我就没有再去打扰他。

当晚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妈刚跳完广场舞回来,一听说我这周末要回去就吼了起来:“你要回来?好好的没什么事你要回来干什么,钱多得烧的?”

我心虚地说:“噢,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回去看看你们。妈,你到现在不是还经常唱那首十年前老唱的那歌么?”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给妈妈捶捶后背揉揉肩~~~”

我妈生气地道:“我捶你个头,你回来再回去的路费都够我去村口那个河南瞎子按摩店按上一整天的了。再说了,那个舞跳了那么多年,现在我们已经不跳了,我们现在都跳最炫农民风。哎,那首最炫农民风还挺好听的,怎么唱来着你等我想想。”说着就哼起那熟悉的旋律来。

我想,原来我妈和刘闻闻还是同好,哪天有机会要介绍她们认识认识。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会把歌名记错,还最炫农民风,她怎么不最炫人来疯呢。

我说:“妈,你不用担心路费的事,我有一个……一个朋友,他也要去那边,我坐他的车回去。”

“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为什么要过来,噢,是不是他老家也是我们这的?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哎呀,人家才不是呢。”我胡乱扯道:“他是我上司,现在城市环境污染太严重了,人家就是想趁周末上山下乡,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妈自豪地道:“那是,入秋啦,家里这边树叶都红啦,秋高气爽的,不知道多漂亮!”

于是,在那个秋高气爽的周末,我坐在周逸凡的车上,忧心忡忡地看着车子飞速地往我家的方向驶去。我透过车窗往外看,郊野的天空被那层层红黄渐变的树叶压得有些低,仿佛在前方,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开始。

☆、第十一章

在出发之前,我们慎重地考虑了这次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和内容,但忘记考虑形式的问题。我们原本需要带上一些礼品,以显示友好和亲切,并以此促进此次与我父母会面的顺利进行。往大了说,这是社会交往与人际交往行为规范的指引,往小了说,这是贯彻了我妈经常教导我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真理,让我妈看在礼品的面子上,不至于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所以在离我家就剩两公里路程的时候,周逸凡告诉我他全然忘记了这码事,这让我感到很忧愁。但更让我感到忧愁的是,乡村野店,这里卖的最好的烟是红双喜,这里卖的最好的酒是二锅头,根本不可能有像什么脑白金这种送礼名品。又鉴于我妈严禁我爸抽烟喝酒,让我们连退而求其次的方案都流产了。

经过长久的思考,最后我让周逸凡在村口阿贵嫂米粉店里买四碗米粉、小卖店里买二两咸鸭蛋和几包康帅傅牌方便面,以及路边小摊上买几斤柿子这几个选项中做出抉择,他想了半天,无奈叹气道:“那就买几斤柿子吧。”

于是他把车停在了路边,我们一起下车去买柿子。

我问路边卖柿子的大婶说:“阿姨,这柿子怎么卖?”

卖柿子的大婶打量了我们两个一圈:“十块钱一斤。”

还没等我还价周逸凡就刷地甩出一张毛爷爷:“来十斤。”

我连忙拦住他:“你傻啊,十块钱一斤的柿子,你真当这柿子外面金黄金黄的一层是镀金呐?”

大婶对我道:“小姑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今年柿子的收成不太好,你看这条街上,就我一个人在卖柿子,货源紧缺啊,供不应求啊,价钱当然上涨咯。”

虽然我被一个卖柿子的农妇有如此厚实的经济学基础所震撼,但好在我的思路还比较清晰,我说:“阿姨你蒙我呢吧,我妈前几天还跟我说今年种柿子的人太多,搞得柿子的市价已经从一块二跌到八毛了。”忽然我觉得这个大婶有点眼熟,仔细看了几眼,惊讶道:“张阿姨?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出来卖柿子了,你以前不是在菜市场纳鞋底吗?”

张阿姨掀了掀她的大草帽,多瞅了我一会,故作惊喜地道:“哎呀,原来是你啊,太久没见你都认不出来啦!早说嘛,熟人我当然会给熟人价啦,这样吧,给你打半折,五块钱一斤,十斤是吧?我马上给你包起来啊!”

张阿姨十分热情,不光没骗秤,给足了我们十斤好的柿子,还附赠了我们许多隐约有腐烂迹象的柿子,这么一来她的柿子也卖得差不多了,

于是拿着钱开心地走了。我看着这一袋好坏参半的柿子,觉得这就跟打开页时随之蹦出来的淘宝网页一样让人无奈和头疼。周逸凡也一样头疼地皱眉道:“就买这个真的行么?”

我咬牙道:“不行也没办法了,礼轻情意重嘛。何况这也不算轻了,十多斤呢。”

周逸凡忙把我手上的柿子接过去,“你从小就在这长大?”

“嗯。”我随口一答,虽然我家有钱的那几年我们从这儿搬出去了,但那短暂的一段光阴在我整个人生二十六年里的所占比例实属微不足道,所以可以略去不提了。

由于我家门前不好停车,在离我家还有二十米地方的时候周逸凡先把我放了下来,自己到一边的空地上去停车。我拎着那兜死沉死沉的柿子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末末?!”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们家的邻居孟达,他左肩扛着一只鱼竿,右手拎着一个红桶,应该是刚去钓鱼回来。他算是我的发小,只比我大不到一岁,小时候他父母和我爸妈都计划着等我们俩长大了就让我们结婚,这么计划的原因是我们两家是熟人,聘礼和嫁妆都可以商量,所以比跟其他人结婚要划算。我们按照父母的期望,小时候的感情一直很好,这原本是个美好的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然而这个结婚大计在我十二岁跟我爸妈搬出去时不得不暂时搁浅,一时间让我们双双陷入了沉痛的别离。直到我十五岁重新搬回来的时候,本来我们又可以演绎一个凄美纠葛的破镜重圆的故事,但由于我那时候看了很多周星驰的电影,认识了一个叫做吴孟达的谐星,导致我每次看到跟他名字相近的孟达的时候,脑海中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他梳着女装在风中娇羞地挖鼻屎的场景,年少时那种两小无猜的心情也就再也一去不复返了。

以上,我想说的意思是,名字对于一个人来说真的很重要,它即使不能改变你的命运,也很有可能改变你的姻缘。

孟达走到我面前,“末末,还真是你啊,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也没什么,就是之前放暑假的时候我在学校帮老师翻译点资料,没机会回来,所以趁今天有空就回来看看。”

孟达“噢”了一声,看了看我手上拎的东西,大惊道:“你怎么买了那么多柿子啊,你想吃柿子你跟我说啊,我家院子里两棵柿子树结了一堆没人吃,都放坏了。”

我一听有些心疼,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哦,没事,我这是跟先前在菜市场纳鞋底的张阿姨买的。好久不回来,也帮忙增加一

下内需,促进一下地区经济发展嘛。”

孟达初中毕业以后就出来专职帮人修理摩托车了,看表情好像不是特别能理解我说的话,点了点头又问我:“你这次一个人回来的啊?”

“不是,我还有个朋友,他……”我转身想指个方向,正好周逸凡也往这边走过来。孟达睁大了眼睛打量他,半晌说:“那是你男朋友?”

我心想,说他是我男朋友还真是轻了,这是我孩子他爹。

但我只能瞎编道:“哦,不是,就是个普通朋友,搞艺术的,来这采风呢。”

周逸凡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们俩,笑了笑:“你朋友?”

我说:“嗯,我自小的邻居。”

他们两个人互相问好之后,孟达说:“那你赶紧回家吧,我先去趟李婶家给她送两条鱼。你晚上或者明天要是没事来我家吃饭呗,我给你熬鱼汤喝!”

孟达走了以后,周逸凡又把我手上的袋子接过去,赞叹道:“这儿的环境真不错,人也很淳朴。”

我看着他手里那一兜比平常市价贵五倍的柿子,心想这人真是个傻逼啊……

但我们家这边也的确有它淳朴的地方,比如白天的时候我们这边人家的家门都是大敞着的,人畜只要不随地大小便,都可以随意进出。到了家门口,我冲着屋里大喊一声:“爸,我回来了!”

“回来啦,我想着你也该到了,正给你剥橘子呢!”屋里传来一轻一重趿拉着拖鞋的声音,我爸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应我,几秒后,我看到他一张笑得皱纹变成深深沟壑的脸。

我又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绿皮橘子,笑道:“给我剥?是剥给您自个吃的吧?也别吃太多了,当心上火。”

但我爸却没回应我,我一抬头,他的眼神正越过我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与此同时,刚才还在他掌心里呆得好好的橘子突然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地一直滚到了周逸凡的脚边。

我顿时有点心疼,这眼见剥了大半的橘子,辛辛苦苦地长了这么大却不能被人吃掉,竟然以这种惨淡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心疼了好几秒,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爸僵滞的目光却仍然注视着我身后,再回头一瞧,周逸凡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爸,一时间,两人的眼中仿佛只有彼此。

我记得在我大学选修影视戏剧理论课的时候老师曾经讲过,这种定格住背景,只让主角在其间动作的表现手法在电影和舞台剧中十分常见,目的是导演希望通过这样抽离时空的方式,达到一种间

离的效果,从而表现出主角当时丰富的内心活动。但我们并没有在拍戏,附近也没发现什么摄像机,因此让我感到很迷惑。而作为这一幕场景中唯一一个还能动的主角,我此时并没有什么丰富的内心活动需要展现,因此我就更加感到迷惑。

当然,这里面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也许周逸凡其实是我爸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或者是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而不得不送给外人的儿子。在我的预想里,下一秒我爸就要越过我,紧紧地揽住周逸凡的肩膀,痛哭流涕道:“儿啊,我苦命的儿啊!爹想你想得好苦啊!”而周逸凡也痛哭跪地,抱着我爸的裤腿嘶喊道:“爹!俺也想你!俺终于又见到你了!”然后我妈也被惊动,从厨房里狂奔出来,三个人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这原本应该是感人肺腑的一幕,但我又突然间想到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事情真如这般发展,那我这孩子就会成为一个近亲乱伦的产物,从而可能患有脑残、心脏病、癫痫、畸形等先天性疾病,那可真是一件悲摧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我就陷入了巨大的悲痛而不能自拔。

就在这时,周逸凡上前了一步,及时地把我从痛苦中拔了出来。他握了握我爸愣在空中的手,平和地说道:“叔叔您好,我是……林蕊的朋友。”

☆、第十二章

前文提到,我爸和周逸凡在我家家门口上演了一出疑似父子团圆的年度狗血大戏,虽然这出戏在周逸凡平淡自若的表现中遗憾落幕,但有趣的是,在我妈见到周逸凡的时候,以上场景又被重新演绎了一遍。

我一边思考着这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究竟有什么深刻的内涵在里头,一边回过头仔细地打量了周逸凡一番。他今天穿的是细条纹的休闲衬衫,外搭简约自然的卡其色单排扣风衣,得体的剪裁带一点漫不经心的修饰,乍一看,整个人仿佛真的是从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复古贵族。之前我跟我爸妈说我的上司要来,估计他们脑补的都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秃瓢形象。这一见之下大惊失色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周逸凡为什么见到我爸时也有那么一愣我就不知道了。思索良久,猜测可能是他也被我爸朴实无华的外表所震撼,就如同罗中立那副著名的油画《父亲》所描绘的一样,古铜色的脸上爬满了车辙般的皱纹,粗糙的双手捧着一个残旧的茶碗。当然,我爸手里捧着的是个绿皮橘子。但不管这么说,这个父亲都不仅仅是我或者罗中立个人的父亲,还是全中国劳动人民精神意义上共同的父亲,这有血有肉撼人心魂的形象,容易唤起人们心中一股平凡而伟大的感情。

虽然这场由周逸凡代表的资产阶级和我爸代表的无产阶级所碰撞出来的火花令人感动,但这着实有些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在我原来的构想里,周逸凡应该在我们吃晚饭的时候跟我爸妈亲切地拉拉家常,无意有意或者状似不经意地透露出老子很牛逼老子的钱八辈子也花不完的讯息,让我爸妈产生一种谁要是投胎做了他的儿子就像中了双色球一样幸运的感觉。然后在饭后我们其乐融融地吃着我买回来的柿子的时候,再出其不意地告诉我爸妈他们这个中双色球的愿望实现了,我果真怀了个他的孩子。通过这样的前后铺垫,层层递进,既不会过于冒进,又容易使我爸妈酝酿出一种欣喜若狂的心情,从而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事与愿违的是,我们吃晚饭时的氛围像极了另外一幅油画,那就是意大利名画家李奥纳多?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仿佛只要一吃完这顿饭,我们就会通通被拖去刑场枪毙,所以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将这最后的宝贵时间用来对自己的人生作最后的总结。我踹了周逸凡三次,又在他那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鞋上重重碾了好几脚,他都仍然没有搭理我。

晚饭过后,四个人在小客厅里围着一个24寸的电视机看新闻联播,电视里人民群众喜迎十八大,被调查幸福感都不会说脏话。但我是个十分耿直的人,觉得这种光明正大的谎言实在不能接受,于是想去外面走走。走之前我也邀请了周逸凡,目的是想跟他探讨一下为什么他不按计划执行而是临阵退缩的问题。

却没想到他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看我,淡淡道:“我不去了,你去吧,自己注意安全。”

我站在他面前又是努嘴又是使眼色,动用的面部肌肉估计比人类激吻的时候动用的三十块肌肉还多,但即便是我的脸已经扭曲地快抽筋了,周逸凡也还是视而不见。我在心里对他比了个中指,最后气愤地摔门出去了。

由于这边晚上没有路灯,而我出门时又忘记带手电,无处可去,只好到旁边孟达他们家串门,顺便蹭了一碗鱼汤喝。孟达家里有一只叫阿宝的土狗,看到我格外热情,于是我就坐在沙发上一边逗阿宝玩,一边跟对面的孟达聊天。

聊着聊着,孟达突然问我:“末末,你今天的那个朋友呢?”

我说:“在我家呢,怎么了?”

孟达说:“噢,没什么……”

我一看他那扭捏的表情就觉得肯定有什么,果然静了半分钟,孟达又讷讷地问我:“末末,那个男人……真的跟你只是朋友关系吗?”

这真是个难以作答的问题,孟达一直对我有点旧情未了,这我知道。如果我说不是,就会伤害他的感情,可如果我说是,就会违背我的人生信条,我记性不太好,但我似乎刚刚才说过,我是一个十分耿直的人。

我打了个哈哈道:“你看我们俩像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孟达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好几眼,我几乎要被他看得灵台一片混沌,才听到他苦口婆心地说:“末末,我知道你喜欢他,你从小就喜欢他这样的,但是太有钱的男人往往靠不住!”

我微微吃了一惊,虽然我跟周逸凡是有个一夜情的关系,虽然按照周逸凡的说法,那晚也的确是我主动把他给摁倒的,但这其中有很多复杂的因素,比如我喝醉了神志不清,比如那天正好是月圆之夜,平时隐藏在我体内的狼化因子释放出来了之类的,但绝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喜欢他,因为那时候我甚至还不认识他,前提条件就不成立。而等我认识他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变成了很纯粹的合作关系,一开始是老板和员工的合作关系,到后来是他的精子和我的卵子合作的关系,根本没有什么喜不喜欢一说。

于是我很困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这样的,你从哪儿看出来了?”

孟达撇了一下嘴,有些委屈地看着我:“我都认识你多少年了,还能不了解你吗?你上学时候搬出去那几年一共就给我写了三封信,还每次都是写你喜欢上一个男的,说他多好看多好看全天下都没人比他好看什么的,到后来都开始写诗了。对了,最后一封信你还给我画了张画呢,所以我今天一看到你那朋友就想起来了,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类型的!”

我很怀疑地看着他,搜遍了脑海也没有什么印象。而且即便我真的有如此花痴的时候,我估计我也没有能文艺到写诗的地步。孟达看我摇头,一拍大腿道:“你不信?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信给你找出来!”

我用一个空的矿泉水瓶逗阿宝玩,我丢它捡地捡了十来次,阿宝已经向我龇牙了孟达才终于回来。他手里拿着几个压得发黄的信封,然后随意从其中一封里面抽出一张折成三折的普通信纸,我狐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真的是我初中时候幼稚的笔迹,上书:

当你在约 定的角落出现

我的灵魂中留下如此的印象

你从阳光的激流中走来仿佛

夏天也牵着你的手行进

仿佛在那些你将路过的地方

狭窄的街道都扇动着翅膀

甚至路边的桦树们

都踮起脚欠着身向你靠近

甚至微风携来的不是烟

不是尘而是夏天遥远的气息

仿佛你走过草地的金黄

花朵也突然向你散发芬芳

也许孟达不知道,但这首情诗并不是我写的,而是一个我忘记叫清道夫还是鲁道夫的挪威诗人写的,诗的名字叫做《相逢》。但能让我这么懒的人把这么长的情诗这么工整地抄一遍也不简单了,因为我的作风一直都是直接跑到别人面前去告白,看来花痴果然是促进个人进步的一大推力。

我默默回想着这首情诗究竟是我暗恋哪个男人的时候抄的,虽然我小的时候深受我妈的教诲,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但我的内在仍然是一头狂野豪放欲求不满的青春期母狼,被我暗恋过的男人不在少数。孟达在这时候把另一封信也拆开了,递给我道:“喏,这就是你那时候画的画。”

我满怀期待地接了过来,但结果一看就崩溃了。这幅素描一眼看过去至少能让我联想起数十个人,包括古天乐、吴彦祖、柏原崇、张东健、玄彬、木村拓哉以及天涯论坛评选出的天涯四美等等,不得不说丑有各自的丑,但帅哥都是有共性的。这个侧面的剪影还让我想起了一句经典的言情台词:我爱

的男孩,有世界上最英俊的侧脸。注意,是侧脸,不是四十五度角,这就排除了我那时候看了太多郭敬明的而爱上他的可能性。但我又着实记不起来到底是谁曾经那么精准地击中了我那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内心,所以我猜,这极有可能又是湮没在我那悲伤逆流成河的青春岁月里的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就在这时候,我忽然记起来我念初中时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我会经常拿那种带锁的日记本记日记,搞不好那里面记录了这一段被我遗忘的历史。那时候这种带锁的日记本很是流行,但我是个比较丢三落四的人,经常不知道把钥匙丢到了哪里,无奈之下往往要把整个日记本外壳都拆了才能把里面的纸张取出来,搞得就像是要上厕所没有纸所以扒了几页去当草纸的作业本一样。

想到这里,我被强烈的好奇心所驱使,跟孟达告别后就匆匆回了家。进门的时候我愣了愣,因为昏暗的客厅里竟然就只剩下周逸凡一个人,他手里拿着我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一个速写本,里面是我无聊的时候随手画的一些涂鸦或者写生。

我说:“我爸妈呢?”

周逸凡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着我,静了几秒,“他们睡了。”

我说:“哦,那你呢?”

他又静了几秒,“我在等你。”

我点了点头。我们家只有两个房间,不得不思考一下要让周逸凡睡哪的问题,思考了大概两秒,我说:“那什么,我们家小,你只能跟我睡一个房间了。你是客人,总不能让你睡地板,但我现在也不太好打地铺,所以你看那个……你不介意跟我挤一张床吧?”

周逸凡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过了半晌,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好。”

我看他这个反应,估计他是有点介意。其实我本来也有点介意,担心这会毁坏我的清誉,但转念一想我跟他连孩子都有了,根本没什么清誉可言,情.欲还差不多,所以又点了点头,径自回房间去了。

我从房间的柜子里翻出一叠陈年的日记本,一本一本地翻着看。过了一会,周逸凡也进来了,他没打扰我,不声不响地坐在了我对面书桌前的椅子上。

然而,一直等到把四本日记本粗略地翻完,我都没有找到一丝那个神秘男人的记录。其中一本日记本的边沿上隐约有几页撕毁的痕迹,估计真的是哪次被我撕去当厕纸了。兴许那段暗恋就被我记录在那几页纸上面,那个曾经让我“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的男人,竟然就要因为一次内急永远地与我在

记忆长河中擦肩而过了,一时之间,我内心有些无与伦比的遗憾。

“末末。”

“啊?”我从沉思中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发现原来是周逸凡在叫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猜想可能是他想睡了,而我床上都摊满了东西。

我说:“噢,不好意思,你困了是吧?我马上收拾。”站起来收了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我转身撑着腰,像个母夜叉一样地道:“对了!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了跟我爸妈摊牌的吗,踹了你那么多次你都没反应,你让我很生气啊!”

周逸凡顿住了几秒,嘴唇刚动了动,我不耐地摆手道:“算了算了,先睡觉吧,明天再说了。”

自顾自地收拾完后我就爬上了床,往靠墙的位置缩了缩,把另一半位置留出来。几分钟之后,周逸凡把屋子里的灯关了,黑暗中走过来,在我旁边安静地躺下。

本来我觉得这场面会有点尴尬,毕竟上回跟他同床共枕的时候我处于人事不能……人事还是可以的……处于意识不能的状态,清醒地跟一个除了我爸之外的男人同床我还是头一遭。原本想着要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沉默的尴尬,但可能是今天实在太累了,我翻了两次身,还没来得及尴尬就已经睡死过去。

☆、第十三章

这一夜,我的睡梦中有这样的画面:仿佛是一个久远的夏日,一个女孩盘腿坐在草地上,手里捧着一本速写本。整个画面就是一首诗:周围栽满了满天星,层层叠叠使得一切都朦胧不可视,在女孩子的面前,依稀有一个睡得很安详的男人。她偷偷摸摸地在本子上描着他的轮廓,动作轻而又轻,似乎生怕画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会将他惊醒。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突然有股强烈的好奇,皱着眉头蹲在她旁边,迫不及待地想看她把这个男人的脸画出来。然而她每一笔都像电影的慢动作回放,我心里像有一个不断在倒计时的秒针,急得我在她的耳边大喊:“你快点行不行啊,我快没有时间了啊!”然而那女孩子却听不见我的话,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她竟然放下了画本,跪坐在地上,慢慢地俯过身去。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心想总不会像古装剧一样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吧。但后来事实证明这不是一部武侠片,而仿佛是一部日本纯爱电影。女孩子低头在那男人脸上亲了一下,我立马就想,这姑娘傻不傻啊,要是我就直接正中红心地亲他嘴上。结果还没等我想完,女孩子又不负我望地在重新低头亲了下去。我顿时老脸一热,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热,亲下去的人又不是我,真是莫名其妙。接着我忽然看见那男人的手指动了动,马上激动地想,来了来了,好戏就要来了,那男的要醒了会怎么样呢,是干柴烈火地扑倒呢还是干柴烈火地扑倒呢?

然而就在这时,我醒了。

我盯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我都已经这么个年纪了,不做春梦反而做这么纯的梦,简直违背人类生理规律,也不容易啊……

说到春梦,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的旁边好像躺了个男人来着,可现在我的旁边空空如也。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周逸凡被我半夜蹬到地上去了?连忙探头到床边看了看,然而地上也没见着他的影子。

我看了一下时间,这还不到七点。本来可以再睡个回笼觉,心里又着实有些担忧。我不知道周逸凡是不是也像电视上演的那些贵族一样,周末大清早不睡懒觉而是去海边或者花园里ing,中文俗称慢跑。但我回忆了一下昨天买柿子时候的场景,觉得他实在很符合人傻钱多的定义,要是在这僻静的山林里跑丢了,搞不好就会被人绑架,而我又没有那么多钱去赎他,到最后不是看着他被撕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卖去山沟沟里给地头蛇的智障闺女做相公,那样的话就太悲剧了。

所以我赶紧爬了起来,洗漱了一下,随便抓了件衣服套上就冲了出去。

但我没能冲太远,因为我刚一冲出家门就看见了周逸凡。他背对着我静静地站在离我家二十米开外的一颗黄栌树下,双手插在风衣的衣兜里,晨风把他的后衣摆吹起。我安心地舒了口气,心想好在他没跑远,否则这么个美好的画面,如果我是人贩子,估计也会动心的。

我走到周逸凡的身后,说:“大早晨的,您在这思考民生呢?”

他听到声音,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转回头来,嘴角边勾了个浅笑:“没有,醒了就睡不着了,出来走走。”

我说:“噢,是不是床太硬太小了所以你没睡好啊?实在对不住了。”

“不是,我睡得挺好的。你怎么不多睡会?”

“还不是怕你走丢了呗,这边又不像大城市有什么地标性建筑,万一你走到深山老林里去我就找不着你了。”

周逸凡没说话,又像刚才一样弯着唇角微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整个暖色调场景的缘故,我觉得他这一笑很有些含情脉脉深情款款的意思,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

我说:“咳,那个……你饿不饿?要不要去吃早饭?我爸妈还没起呢,要不我带你去前面先随便吃点?”

他点点头道:“好。”

我们一路走到村口的阿贵嫂米粉店,老板娘阿贵嫂也才刚刚开门在做准备工作,看到我进来,有些惊讶地笑道:“末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早就过来啦?”然后目光投向我旁边的周逸凡几秒,更加惊讶地冲着我大叫起来:“你结婚了?这是你老公吗,这么帅气啊!”

也不怪她误会,我们这个小破地方,除非是要结婚或者已经结婚了,不得已要把对象带回来见父母,否则应该不会有人带朋友来这边参观游玩。我条件反射地把两只手举起来摆了摆,但“不”字还没出口,周逸凡已经很自然地在那边笑着打招呼:“您好,是不是我们来太早了?”

“哎哟不早不早,你们先坐啊,我这就去给你们下米粉!”

等阿贵嫂转身进了后面的厨房,我的手还在空中举着。

周逸凡看了我一眼,“你愣着干什么?”说完抓过我的一只手腕,拉着我到一张桌子旁坐下了。

“你们这儿的人是不是都互相认识?”周逸凡看了一会菜单,又抬起头来问我,其实那菜单就是一张手写的a4纸过塑了一下,我想了想道:“差不多吧,但认识我的人可能多一点。”

“是么,为什么?”

这个就一言难尽了,我用手撑着脸再想了想:“唔……可能是因为我天生聪慧又丽质?哎,其实受到太多的关注也是很苦恼的啊。”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可是周逸凡却没笑,一脸认真地看着我。对比起他我说我聪慧丽质什么的真是脸大得没边了,正要解释,阿贵嫂已经端着一碟笋干和一碟脆黄瓜走了出来,哐地往桌上一放,对着周逸凡就说:“我们末末本来长得就好看,而且读书又好,考上的大学是全国最好的,这边没人比她考上的学校更好了。小伙子,你很有眼光啊!”

我的学校虽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野鸡大学,也绝对谈不上全国最好的一说。周逸凡这次总算是把这当笑话听了,我看他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心想也好,横竖不用我再解释了。

我看着桌面上的两碟凉菜,其中一个碟子的边沿磕了个小角,我把那个碟子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另一个好的推到了周逸凡面前,又把摆在他手边的筷子拿起来用纸巾使劲擦了擦才放回去。他看着我的动作没说话,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乡下地方就是比较简单粗暴了,可能味道也没多好,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但这儿的卫生是绝对没问题的,而且肯定不会用什么地沟油。你先尝尝看,要是不喜欢吃的话……”

还没等我说完周逸凡就已经把筷子拿了起来,稀里哗啦地吃了几口,我看他吃得那么带劲连形象也不顾,心想吃惯了山珍海味再来吃点萝卜青菜果然是有钱人变态的爱好。

等我们吃完米粉出来,街上的小商铺都陆陆续续地开张了,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问周逸凡说:“你是想去逛逛菜市场,还是我带你去后山走走?呃……菜市场有点脏,但后山的环境还算不错,也比较安静。”

周逸凡想了想,道:“嗯,那就去后山吧。”

后山原本不叫后山,只不过是因为它在我们一众居民平房的后面,叫的人多了,也就成了后山。这边有山有树,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历来是我们村居民饭后散步,遛狗休闲,以及情侣野合的好场所。平时夜晚或清早过来这边,都要当心会不会一不留神踩到一对像红军一样隐藏在深山草地里的情侣。但由于现在已经入秋,天气转冷,如果要野合的话还要随身带上一床棉被,那样就太麻烦了,而且还容易因为湖水的潮气而患上风湿病,所以眼下基本上没什么人到这里进行这种活动。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很注意地看着路面,万一周逸凡不小心踩到一块狗屎,报废了他那双鞋,也是很可惜的。

后来我们在湖边的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就在我把手边最后一颗石子扔进湖里的时候,周逸凡突然把手伸过来将我右脸边的头发夹到耳后。我愣住了一下,觉得这个动作他好像之前就做过,正在回忆,听到他说:“末末。”

“嗯?”我忘记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称呼我,想了想说:“噢,你知道我小名了?是听我爸妈说的吧?”

周逸凡轻轻点了一下头,道:“嗯。这名字很好听,为什么要改掉?”

我说:“你觉得林末比较好听?唔,其实我也觉得林末比较好听,但是那名字不太吉利,所以就给改了。”

他静了一阵子,轻声道:“为什么说不吉利,发生什么事了?”

我心想,周逸凡还真是个好奇宝宝啊。当然,也可能是他觉得我现在怀了他的孩子,所以他有必要了解一下我的过去,调查一下我是否曾经有过重大的犯罪史或者吸毒史之类的。

我在心里迅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深叹了一口气:“唉,也没什么,就是我上初中的时候跟别人打了一架,打得我颅内大出血,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一个月,差点把我妈都忘了。后来好了以后呢,这名字克完我又去克我爸。噢对了,我应该没跟你说过,你看我们家现在很寒酸吧,其实我们家以前也是有点钱的。呃,当然不是你们这种这么有钱的,但也还不错。我爸那时候做点小生意,中途出了点问题。我爸那人傻啊,他居然跑去跟高利贷借钱,结果生意越做越不行,亏得越来越多。后来我妈就想把工厂卖了用来还债,谁知道这时候又出了问题,说什么我们非法占用了城市规划用地。非法个头啊多少年了也没见人来开发,结果居然就要罚我们一大笔钱。我爸把所有家产都卖了才交齐罚款,所以就根本没钱还高利贷了。你不知道,黑社会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哎,你看到我爸右腿不太灵活吧?就是那时候被打断了,后来其实也治得差不多了,但他现在还是瘸着,医生说那都是因为心病,所以现在他也干不了什么活,之前有钱的时候他对这边的一个朋友还算大方,给了他不少好处,所以现在那朋友让我爸去给他的仓库看门。还有我妈,你是不是觉得她特别吝啬?那也是没办法,那时候我又要上学,我爸住院又要花钱,家里几个人都靠我妈,她就去市场上帮人串珠子做手工艺品,串一串才赚一分钱。她是有了教训,穷怕了。”

我噼里啪啦地说完以后,周逸凡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里似乎有点蒙蒙的雾,不知道是怀疑还是怜悯。我对他道:“你不相信啊?是真的!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点名媛气质也看不出来呀?其实我以前也学过钢琴和画画的,钢琴是个半吊子,不过我的画画得还不错,诶对了,你昨天不是看到了吗,那都是我……”

还没等我说完,周逸凡突然用力一把将我搂了过去,我的下巴撞到他的肩膀,闷闷地一下,有些痛,然后我听到他微微哽咽地叫我:“末末。”

此情此景,结合前后因果,我觉得周逸凡真是一个性情中人,接下来他应该会跟我说一些“不用担心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我会对你生下来的孩子负责我会好好照顾他”之类的话,但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开口,不禁让我感到有些茫然。我看见周逸凡的衣领上落了一片树叶,于是顺手帮他拨了拨,却不想这个动作可能引起了他的误会,他又把头往我肩窝里埋了埋,抱得更紧了。

真是可怜的……我把手绕到他背上拍了拍,像拍孟达家的阿宝一样:“乖啊,没事的没事的……”

我没想到周逸凡的心灵竟然会那么脆弱,轻描淡写地讲个故事也能让他受到伤害,只能说他的人生实在太平坦了。而我呢,我的生活似乎从来就不是什么轻喜剧,而是一幕幕超现实主义的黑色幽默。好在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它能让张艺谋从红高粱到三枪拍案惊奇,让陈凯歌从霸王别姬到无极,当然也能曾经文艺呻吟着的我往越来越无厘头的方向发展。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生活就像被强.奸,反抗不了,就要试着去享受。

☆、第十四章

刚才我说什么来着?对了,我说人要试着去享受生活。

然而就在回家的途中,我猛然想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意外怀孕这个事到现在还没有跟我爸妈提。如果这件事处理得不好,别说享受生活,我甚至可能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

今天已经不像昨天那样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我在心里盘算着,让周逸凡把他那辆车提前开到我家门口,万一我进去摊牌以后我妈雷霆大怒,我就直接冲出来钻进他的车子里跑路。我把这个计划跟周逸凡沟通了一下,他顿了顿道:“噢,我忘了跟你说了,那件事我已经跟他们讲过了。”

“啊?”我顿时愣在原地,“你什么时候讲的?”

“昨天晚上。”周逸凡也停住了步子,回过头来淡淡道:“你出去的时候。”

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睁大眼睛道:“然后呢?我爸妈什么反应?”

他继续淡淡地道:“噢,你爸倒没什么,就是喝水的时候被呛了一下,你妈妈就有点夸张,她去厨房拎了把菜刀出来了。”

“啊?!”我吓了一跳,立马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他,之前也没注意他身上有没有多出一个窟窿什么的,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自己扛了呢,竟然敢单挑我妈,以为自己是武松啊?

好在找了半天都没找着伤口,我抬头看着他:“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周逸凡静了几秒,“哦,这个嘛……你妈说那都是我的责任,所以让我对你负责到底。还说如果我不娶你的话,就要当场把我剁碎了拿去喂狗,连渣也不剩下,所以我就答应了。”

我愣了一下:“阿宝?”

他也愣了愣,“阿宝是谁?”

我又愣了愣,摇摇头道:“哦,那不重要。呃,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答应了,你答应什么了?”

“结婚。”

我怔了一会,几秒钟后终于反应过来,我说:“噢,你的意思是我们假结婚,然后在我妈面前演一下戏是吧?噢,我明白我明白,没问题。也幸好你反应激灵,不然可就惨了。”

周逸凡皱了一下眉,疑惑道:“假结婚?怎么个假结婚?你妈妈说了,她要看到白底黑字的结婚证。”

我鄙视地看着他道:“你有没有结过婚啊,结婚证明明是粉红底黑字的。”突然发现好像他的确没结过婚,而且我们已经离题了,又连忙把话题扯回来:“噢,你说怎么造假是吧?这还不简单啊?我们学校门口一溜都是办证的,办得都特别逼真。不光是结婚证,离婚证,还有最实用的学生证

和身份证。或者你也可以按职业类别来挑,什么律师证,会计师证,医师证,你要能多出点钱的话,人大代表的证也指不定能给你办出来,你不用担心!”

周逸凡看了我好一会没说话,我估计是他心里还有点担忧,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真的!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了,正好我跟我们学校门口那些小摊小贩关系还不错,我去的话他们搞不好还能给我算便宜点呢。”

“到时候再说吧。”周逸凡叹了口气,看得出来心情仍然有些沉重。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现在在我国办假.证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行业了,从业人员的素质都特别高,别说是我妈那双老花眼,就是专业的机器也未必能验得出真假。从这件事情中,我再次感悟到周逸凡真的是个很实诚的人。但我的确没想到昨晚在我回忆中学那些风花雪月的时候他就默默地把这么棘手的事情跟我爸妈说了,真是好兄弟,够意思!

回到家以后,我爸妈都已经起来了。我爸拖了张椅子坐在门口认真地研究一本命理八字的旧书,看到我们回来,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爸向来都很疼我,我妈骂我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求情,攒了点私房钱就惦记着给我买新衣服,我犯错了他也不会给我坏脸色看。可是我如今却居然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情,我真是不孝。

我走到我爸跟前说:“爸,你怎么在这里看书啊,太阳光对眼睛不好,多晃眼啊。”

我爸把书一合,扯着嘴角呵呵地对我僵笑:“哦,那不看了,不看了。”

我心里有点难受,周逸凡在旁边接了话:“叔叔,那我扶您进去吧,坐门口风也有点凉。”

进屋以后,我看水壶里的水好像是新烧的,就找了点上回刘闻闻送给我的白茶茶叶来泡。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看见她昨晚半夜给我发的一条短信,说明天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话剧社在老地方排练,叫我不要迟到,然后还说她有点事情,可能会稍晚一些,让我千万盯着高晨别让他被新加入社团的女狐狸精给迷惑了。当时我就想,那也得高晨发现她们是女的才行啊。

我把泡好的茶给我爸和周逸凡送过去的时候,听见周逸凡在跟我爸说:“叔叔,我听末末说您右腿不太灵便,我有个朋友是骨科的专家,挺擅长复健这方面的,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约个时间我让他帮您看看。”

我爸张口结舌地,连婉拒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我就在旁边插了句话:“爸爸,没关系,就只是看看,也不会怎么样,你

没必要跟他太客气。”

周逸凡对着我笑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介绍他那个朋友和询问我爸的情况了,我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忽然听到厨房的方向有声音传来。走到厨房门边,发现我妈正在刀板上切一只鸡。我默默地从旁边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一边,我妈在我坐下时瞪了我一眼,然后一直都没理我。等她把鸡切得差不多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叫了她一声:“妈……”

我妈突然一刀把鸡头剁了下来,然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差点整个人从凳子上坐到地上。她挥舞着亮闪闪的刀刃对我咆哮:“你这个死孩子,你怎么不学好啊?!我就说了!你以前回来毛都没带一根,这次居然捎回来个男人,肯定是出事了!”

我觉得有点委屈,纠正她道:“没有吧,我每次回来,都会带礼物啊……”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明白是吧!啊?我没教过你是不是?啊?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那么不懂得保护自己啊!你怎么能让我那么年轻就当姥姥了啊!”

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再次纠正她道:“妈,你也不算年轻了,都五十了……”

我妈把刀当地一下钉在砧板上:“五十怎么了!五十岁算老吗?你还敢跟我顶嘴!”

我连忙道:“没有没有,五十很年轻,年轻得很。不是有句话吗?女人五十……一枝花啊。”老菜花,也勉强算是花吧……

然后我妈就没再吭气,低下头用手背擦着眼睛。我看她这么难过,心里犹豫了好一阵,咬了咬牙,强作轻松道:“妈,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样我特别不对?要是你们接受不了,那……这小孩就不要了,反正现在科技进步的很,不要也来得及。再说,这本来就是个意外,我本来都不认识他……”

我妈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嘴唇抖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我心里头很惊讶,因为在我印象中,哪怕是在我们家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都没有见过我妈这么苦情的样子。沉默很久,她叹了口气道:“我能叫你不要?我怕你今天要是听了我的,以后总有一天会恨死我……算了,这都是命,谁能想到呢,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妈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我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我想让她高兴一点,靠过去挽住她的胳膊安慰她,我说:“妈,凡事你都要两看。我都二十六了,慢慢谈个对象再结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您二十六的时候我都会满地跑了。而且那个谁……他人也还算不错,虽然是先上车后补票,但好歹也补了票,没坐霸王车不是?您放心吧,等结婚证一到手我就找最贵最快的顺丰镖局给您邮回来!”

我妈听完又愣了半天,自言自语道:“是啊,他肯定会这样的……”

我觉得我妈这个神神叨叨的样子,跟菜市场门口那个算命的颇为相似,估计她是经常趁买菜的时候偷师去了。

因为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会降雨,加上怕没有灯走夜路不太安全,所以我和周逸凡决定下午就回去。临别的时候,大家彼此无话,都在用眼神进行着无声的告别交流。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不假。但我爸眼皮上的褶子太多,就像给这窗户上了一层厚重的窗帘。而我妈的眼睛刚才哭肿了,现在睁都睁不开,导致我也没有办法透过一条窗户缝看清她内心所想。无奈之下我只能去看周逸凡的,但他也没给我这个机会,直接把话说了出来:“叔叔阿姨,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们,会照顾好末末。”

他说完以后三个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我,我想他们可能是需要我象征性地表个态,毕竟我是最后一句话里的宾语,于是就用力点了几下头。

由于昨夜我耗费了许多精力去做了一个很纯的梦,加上今天早上起得又比较早,所以在返回的途中我撑不过困意睡了过去。最后是周逸凡叫醒的我,我一睁眼就已经到了学校的宿舍楼下,身上盖着他的风衣。我把衣服递回给他,朦胧着双眼说道:“嗯,到啦?谢谢啊,你也赶紧回去吧,这两天怪折腾的,辛苦你了。”

我伸手去开车门,听到周逸凡在后面叫我:“末末。”

我回过头,他正侧着身盯着我看,眼睛在车灯下亮晶晶地反光,这真是传说中既摄魂又勾人的眼神。我也被摄住了魂,正在研究他有没有戴美瞳眼镜,周逸凡说:“末末,我在想……你要不要住到我家里来?”

☆、第十五章

对于周逸凡邀请我住到他家里这件事情,我并没有答应。

周逸凡邀请我去他家的理由是他家小区离我学校比较近,而且那里的环境不论是跟学校宿舍还是职工宿舍相比都要好得多,我要是住过去的话他不光方便接送我上学上班,也方便照顾我。我一一地反驳了他,其一他家小区离我学校再近也比不上宿舍近,其二我虽然是个孕妇,但我目前才怀孕三个月,肚子还没有普通人吃撑的时候大,连上了地铁公交都不会有人能看出来从而给我让座,所以也没什么好照顾的。其三,虽然他家条件比较不错,但我孩子都还没生出来,所以也实在没有必要为了给孩子的成长创造一个良好环境而这么早就效仿孟母三迁。

我逻辑清晰,论据充分,周逸凡想了半天都没能找出什么观点来反驳我,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开车走了。

我上楼以后,宿舍里空无一人,刘闻闻留了张字条说她这周末去她姑妈家住了,劳烦我帮她收一下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我在收衣服的过程中突然想起来,要办结婚证,不论真假都需要一张两人的合照。而刘闻闻恰好是一个玩ps的高手,所以我和周逸凡可以分别提供一张单人的证件照,让她帮我们p在一起,这样就连照相的步骤都省了。我把这件事记在了我的备忘录上,并且决定明天有时间就去校门口找办证的人问问价。

第二天下午下了第一节课以后,我按照刘闻闻给我的通知准时去参加话剧社的排练,排练的地方在一栋基本上属于荒废的二层小楼里,除了我们这种无处可去的社团,绝不会有外人跟我们抢地盘。那里的一层原本是校医院的旧址,二层有几间很大的教室,以前都被用来给学生上晚自习和安排期末考试。这个楼已经有将近百年的历史,平时学校里什么怪力乱神的传闻也都跟这栋楼有关,比如传说中有一年在微积分考试的前一晚,有个学生自习着自习着,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然后从二楼跳下来自杀了。然后从此在每个微积分考试的前夜,在他曾经位置上自习的人,都会听到有个人在扯着嗓子凄厉地喊“不——要——挂——我——”。再比如说曾经有个在校医院住院的学生半夜去水房洗澡,一边洗一边唱歌,结果唱得太高兴,洗完的时候脚底一个打滑,头磕到了台阶上,挂了。于是从此半夜里去那个水房的人都能听到有人一边洗澡一边唱歌的声音,让人脊背发凉,更加让人不能忍受的是,那人唱的也是一首撕心裂肺的歌,名字叫做死了都要爱。

我们社团是个十分团结一致密不可分的社团,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或者起码要一起闹鬼,所以这就是即便我不是剧组的参演成员,来不来都没有影响,但也仍然要求我每次都到场的原因。

人员差不多到齐之后,导演编剧和演员们都在讲台上沟通排练,我在离他们最远的最后一排位置上坐下来看书。我的导师最近在做一个课题,让我帮他查点资料。这件事很让我受宠若惊,因为以前我的导师� ��我,经常是让我下课时顺便去他那里帮他整理一下文件倒一下垃圾之类的,所以我想,这次我得好好表现。

就在我准备埋头苦读的时候,身后有人挟着一阵风来到了我身边。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刘闻闻。几日不见,她居然换了一个从发根一直卷到发梢的发型,整个头比原来大了一圈,仿佛有一股八级以上的强台风从她头上呼啸而过。我想起之前她曾经跟我说过要去做一个波西米亚烫,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听着很fashion的名字烫出来以后竟然是这个效果。

我犹豫着问道:“闻闻……你最近喜欢上迪克牛仔了?”

刘闻闻甩着她的一头乱发道:“迪克牛仔?迪克牛仔是什么,是牛仔裤的牌子吗?”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弯下腰来,鬼鬼祟祟地在我耳边说:“喂,那几个新来的女的有没有趁我不在勾引我们家高晨?!”

我朝着她眼睛的方向望了一下,五米之外,与我同在最后一排的主席同志正在边看书边认真地咬笔头,真的是特别认真,那支铅笔已经不知不觉被他吃下去一截了。我听说吃猪脑能补脑,吃鱼眼能明目,就是不知道吃多了2b铅笔会怎么样。

我安慰刘闻闻道:“没有,而且就算有也没事,你们家高晨特别忠贞,不信你现在过去问他,他肯定都不知道哪几个是新来的。”

刘闻闻自豪地道:“那是~~~我看上的男人还能不好么?”说完她看都不看我,径直就扭着碎步往主席同志的方向去了。我感觉到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摸出来一看,是周逸凡发的一条短信,他说他晚上要去公司那边,问我几点下课,可以顺便送我过去。我告诉他我现在没在上课而是在社团排练。几秒钟后,他把电话给我拨了过来,问道:“你们社团在哪里排练?”

我详细地给他描述了一下,我说:“哦,地方很好找的,就是你从我们学校东门进来直走一百米然后左拐走两百米接着右拐三十米看到一个交叉路口再直走最后看到一个抽象的雕像再往右边的路口走二十米就到了。”

周逸凡在电话那边静了半分钟,我换了个简练的说法:“或者你进学校以后随便问一个人,说要去校医院旧址别人就会告诉你了。”

周逸凡马上说:“好,我知道了,你在那儿乖乖等我,别乱跑。”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有一点迷惑,心想我并没有要乱跑啊,我为什么要乱跑?我只不过是怀了个孩子,他怎么就也把我当小孩了。

等我大概看了将近四十分钟的书之后,旁边的位置上有人坐了下来。周逸凡今天穿了身短款的皮夹克,本来在我的印象里,一般都只有城乡结合部的大佬们才喜欢穿这种衣服,而且□要配个牛仔裤,再搭个漆皮的皮鞋,耳朵后一定别一支烟,胯.下的坐骑铁定是一发动车屁股就会像着火了一样冒黑烟的重型机车,显得他们的气质格外混搭和拉风。但今天周逸凡在夹克里面搭了个黑色暗格的棉布衬衫,□是卡其色长裤和休闲鞋,整个人看起来青春又精神,真是让我对皮夹克这种服装有了很大的改观。而就在改观的同时,我忽然想到我从来都没了解过他的个人信息,于是想了想,决定从最基本的资料开始了解,我说:“诶,那个,我一直忘记问你了,你多……您贵庚啊?”

周逸凡看了看我,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回答道:“哦,我今年三十岁了。父母都还健在,还有一个亲妹妹正在读书,他们现在都在美国。我mba毕业,工作有六七年了,目前个人没有房贷也没有车贷。虽然目前总体经济形势不算太好,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应该没有什么破产的迹象,养活一家三口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嗯,还有我跟你说过吧,我没结过婚,可我的确曾经谈过两三个女朋友,但是很早就已经没联系了。”

我听完之后愣了愣,正在回忆我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周逸凡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递给我道:“喏,路上给你买的。”

我低头一看,是一条三粒装的费列罗巧克力。剥了一颗放进嘴里,甜得我后槽牙直发软,捂着腮帮子说不出话。周逸凡直视着前方,在看我们社团排练的话剧。讲台离我们比较远,所以听不见声音。不过鉴于上一次他观摩了我们罗密欧与朱丽叶表演现场的经验,我估计就算周逸凡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他们到底在讲英文台词还是火星台词。其实这一幕说的是在堕落贫穷黑暗的旧社会里,一个走投无路的底层劳动人民因为饥饿无助和绝望不得已走上犯罪道路的故事。

我由于已经看过他们排练很多遍,所以提不起什么兴趣,继续低着头看书。过了几分钟,我旁边的周逸凡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抬起头,他赞叹地同我道:“你们话剧社演员的表演功底都很不错啊,他们那些滑稽的动作都不像是演出来的,真是活灵活现,可惜就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对了,这个喜剧是你们原创的吗?叫什么名字?”

我转了转笔,说:“哦,这个喜剧啊,这个喜剧挺有名的,当然不是我们原创的,是法国的大作家雨果写的,叫《悲惨世界》。”

周逸凡慢慢收住了笑声,后来我看他实在憋得很辛苦,就干脆把书收了,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喂,我们出去吧。”

☆、第十六章

出了二层小楼以后,周逸凡说让我带他逛逛校园,我就领着他走了一走。逛了大半圈之后,我们在学校的西南角停了下来,这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说到这个广场,原本这地方日能休闲夜能观星,原本深受同学们的喜爱,但在两年前,我们校领导突然决定要在这广场附近盖个鸽子房养一群鸽子,校长还特意在校报上写了很长的一篇文章来赞颂这个事情。我看了一下那篇文章,总结出他的大意是我们学校科研能力不足,所以要努力地往人文的方向发展。这发展的第一步就是要养一群鸽子,通过我们人畜和谐共处的景象,展现出我们学校深厚的人文关怀,为学校在外界塑造一个好形象和好名声。

本来同学们秉着“学校是我家,振兴繁荣靠大家”的理念,首先对这群鸽子表现出了人类的友好,经常拿着面包之类的食物去喂它们。然而可惜的是,鸽子们并没有这样的觉悟,它们吃完以后就经常飞到这个小广场上来排便。久而久之,这个原本没有名字的空地因为遍布了鸽子屎而得名,人称鸽子屎广场。我们学校的学生对此感到极为地愤慨,因为这么一搞,到这广场上来忧伤地仰望天空的女同学们就显得一点都不小清新了,到这广场上来浪漫告白的男同学们也会因为一坨从天而降的鸟屎而使计划以失败告终。自从有了这群鸽子,我们学校的男女牵手率大大降低,已经马上要赶超著名的相亲节目《非诚勿扰》了,原本就过剩的男生们饥渴地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个是去叫.鸡,一个是去搞基。于是,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同学们手中美好的面包变成了诱杀的陷阱,校园里的白鸽一度数量骤减,而在午夜时分的学生寝室里,时常会传来诡异而诱人的乳鸽香……

对这个现象感到痛心的大概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们校长,另一个是我们学校旁边的鸽粥店老板。

此时此刻,周逸凡正蹲在地上,拿着刚才从一个被妈妈带出来晒太阳的三岁小孩手上借来的小半块面包,表情很温柔地喂鸽子。我则坐在长椅上很担忧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忍不住提醒道:“喂,你小心一点啊,它们搞不好会在你手上拉屎啊。”

周逸凡回过头来看我,笑着挑眉道:“怎么会呢?我是在喂它们吃东西,它们就算不会知恩图报,也不至恩将仇报吧。”

我说:“那可不好说啊,鸽子哪有那么高的智商啊,鸽子顶算就是记忆力不错。”

他又笑了笑:“是么,还有这个说法?”

这是常识啊,我有点诧异地看着他:“当然了,不然鸽子怎么能记得回家的路啊,不记得回家的路它们怎么能报信啊,不报信古代怎么能老用它们来飞鸽传书啊?”我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今天有什么要办的事想不起来了,于是从书包里拿出备忘录,说道:“它们的记忆力搞不好比我还要好,我这脑袋实在不行,经常忘东忘西,不管大事小事都能忘。”

周逸凡没有接话,过了一阵,我抬起头,他仍然默不作声地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我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噢,你别担心啊,我这个不是什么遗传病,不会遗传给下一代的。我这个,这个……”我挠了挠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医生就是说我的海马体有点受损,海马体你知道吧,就是大脑里面负责人类短期记忆的地方,所以我有时候有一点小小的毛病。这个毛病也不是像阿兹海默症那种,咳,什么阿兹海默症啊怪绕口的,就是常说的老年痴呆,我不是那种,真的不是,你不要担心啊。”

我说完这么一长串以后,周逸凡还是没多大的反应,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后低下了头。我想了想,又道:“哎,不过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下一代的智商啊,改天咨询一下医生好了。我本来就不太聪明,万一再因为这个受影响,那这孩子会不会变成智障啊?太可怜了,摊上我这么个妈……”我越说越担忧,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学起那些忧伤仰望天空的女同学们的样子。然而望了半分钟,我什么都没望出来,心里担忧的情绪也没什么缓解,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对这个动作乐此不彼,难道是为了预防颈椎病,所以没事就要来锻炼锻炼脖子?

这个时候,我看见周逸凡拍了拍手里的碎屑,站起身朝着我的方向走来,最后在我面前停下,慢慢地蹲了下来。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难道他也要像喂鸽子一样喂喂我?可是他手里已经连半点面包渣也不剩了啊。

然而周逸凡把手伸了出来,把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从触感来说也应该没有残留的面包屑,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他握了。周逸凡说:“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不聪明?我听你导师说,你每年的成绩都在专业前几名,你经常记不住东西都还能这么厉害,如果你不聪明还有谁聪明?而且我觉得我的智商也还过得去,现在优生优育,孩子都是遗传父母优点的,我相信他以后一定会很聪明,你就别再操这个心了。”

我说:“噢,是是,你说的也有道理,比起那个,我更应该担心的好像是我会不会忘记他啊。”

他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你会忘记他?”

我说:“他出生以后,肯定是跟着你啊,我如果能隔一段时间去看他一次的话还好说,万一你带他移民回美国了怎么办啊,那我就好长时间都见不着他了。等过个三年五年的,我真说不准我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啊……”

周逸凡静静地看了我几秒,大概是在思考对策,片刻之后,他勾着唇角笑了一笑,声音平稳而安定:“不会的,我会让你每天每月每年都能看到他,不光是他,还有我。我们三个会生活在一起,你永远不会忘记他……末末,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他不会带孩子移民,这多少让我安心了一些,如果未来生活在一个城市,那我的确可以每天每月每年都见到他们。但我觉得周逸凡在说话的逻辑上有点问题,什么叫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这事都还没发生呢,他就想着再了,咒我呢?

就在这时,我扫到备忘录的一条待办事项,就是要去校门口向办假.证的人问问价,又想起来上回周逸凡单线作战地把我们苟.合并怀孕的龌龊勾当告诉我爸妈的时候,我曾经答应过他要请他吃一顿饭。正好趁这个时机,把这两件事一起办了。

我说:“快六点了,我请你去我们学校南门那边吃饭吧,那边选择挺多的。”

周逸凡也没客气,笑了笑道:“好啊,走吧。”说着自己站起身,把我拽了起来,拉着我就往学校南门去了。

我们学校南门是小吃一条街,优点是选择多价格低,缺点是学生多环境杂卫生差。但我已经在这条街上磨砺了五年多,有什么毒素身体都能自动识别自动吸收,不会产生类似像有一些装叉的电脑不识别盗版光盘那种排异效应了。我不知道周逸凡金贵的胃会不会吃不了这里的东西,但即使他吃不了我也没钱请他去东门那边的大餐馆山吃海喝,所以我也就厚着脸皮把他往这里带。我问他想吃什么,他看着一长溜的小摊说都好,虽然我知道他的意思是都不好,但也假装不知道,带着他到以前我常来的一个烤串摊上坐下了。

老板拿过来两张油腻腻的菜单,还是中英双语的,周逸凡借着路灯在那很认真地研究起来。我看都不看直接说:“两个羊肉两个肉筋,一个鱼豆腐一个烤翅,烤翅要蜜汁的,然后再来个烤土豆和烤茄子。”

老板刷刷刷几下就在纸上记完了,然后抬头看着周逸凡,“你呢?”

周逸凡把菜单放下,说:“那就跟她一样吧。”

老板应了声好,又多看了周逸凡几眼,突然咝了一

声,转向我道:“诶,他不是以前经常跟你来的那个吧?好久没看到你们一起来了啊,那个小伙子呢?”

我看着头顶上的一个路灯,假装没有听见。其实也是我当时脑子没转过来,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直接告诉他陈啸毕业了不就结了?但这小摊老板也特别执着地看着我,好像不等到我的答案他就不走了。静了几秒,对面的周逸凡突然把菜单摔在了桌面上:“你跟哪个小伙子经常来?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翅膀硬了,都敢给我戴绿帽子了?!”

我低下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周逸凡也在对面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僵持一阵,旁边的老板突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哎呀,好像是我认错了!不是你不是你,我说的那是一对小情侣,女的长得跟你挺像的,认错人了认错人了。唉,不好意思啊造成你们误会,给你们算便宜点,八折,八折!”然后老板就拿着菜单跑了,周逸凡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我说:“你干嘛呢?”

他说:“噢,我就是想试试这样他会不会算便宜点,结果真的给打折了。”

我抹了抹头上的汗:“噢,没事啊,这些不怎么贵的。你别想着帮我省钱了,也别跟我客气,点这么少你能吃饱么?”

周逸凡看了看四周,答非所问地道:“你以后要是想吃这些,跟我说,我在家里给你弄,这里的卫生实在太不能保证了。”

我心想,果然人家还是嫌弃这儿的,不过他也是为了孩子,无可厚非。就在这时,有人鬼鬼祟祟地转悠到我们座位旁边,用跟地下党接头一样的声音说:“二位,办证要不要?”

☆、第十七章

听到这句话,我眼睛里顿时迸发出看到革命希望一般的火苗,也压低了嗓音连声道:“要要要,您什么证都能办吗?”

“当然什么证都能办!”那人一副你不要侮辱我职业水准的样子,“姑娘,你是想办什么证?四级证,六级证,还是计算机二级证?这些证我们现在都在搞促销,办一张第二张八折,再办一张的话折上再打八折,机会难得,也就是这最后几天,下个月就恢复原价了!”

我听他说得这么诱人,恨不得每个证都给他来一张,可惜好多年前我都已经考过这些证了,真是生不逢时。我遗憾地道:“哦,我们是想办个结婚证,结婚证现在有没有折扣啊?”

可能是结婚证的需求太少,我这么一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办证的人愣了一愣,但人家毕竟是专业人士,就只是愣了一秒就马上反应过来,眼睛扫了扫我又扫了扫周逸凡,“结婚证?是办你们两个的?”

周逸凡没接话,拿起桌上的茶又喝了一口,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对对,就是我们要办,找你办这个不需要什么文件或者手续吧?”

办证的大哥一摆手:“咳!当然不用,还要什么手续啊,你就告诉我你们想证上写哪天结,然后给我张合照就成。”

我满意地嗯了一声,正要问价,周逸凡突然开口道:“你们办的证专不专业?安不安全?万一被查出来罚款怎么办,你们负不负责赔偿?”

“怎么会不专业,怎么会不安全呢!我们都在这边办了七八年的证了,从来没出过事!”对方着急地说:“而且我跟你说,就算被查出来也不可能让你们赔偿,最多把证没收了就完了!那个著名的秀水街,你们逛过吧?那里面全是假冒伪劣!你看那里的人有没有被罚过款?肯定没有嘛!不光没有罚款,很多偷税漏税也没人管,大门口还写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标语:为国待客,无上光荣!这说明假冒伪劣是我们国家重点扶持的产业啊,怎么可能还罚款呢!”

周逸凡听了之后,撇了撇嘴角不吭声了,我看气氛有点僵,便打着圆场说:“大哥,你可千万别介意,他是刚从国外回来的,所以不太了解我们国家的国情。”然后我竖起大拇指夸奖道:“其实造假好啊,造假妙啊,造假解决了我们国民的很多问题,你们为这个社会的发展做了很大的贡献,社会主义的繁荣稳定是绝对离不开你们的!”

听我这么说,办证的人脸色终于好了一点,自豪地告诉我说起他们的业绩是一年高过一年。我跟他寒暄了一会,拿了他的联系方式,然后那人就离开了。他走了之后,我对周逸凡说:“没事,你别担心,这不就是拿给我妈瞅一眼么,只要你不拿出去到处给别人看,肯定不会有什么罚款的风险。你就给我一张单人电子版的证件照就行,我找刘闻闻帮我们ps一下。”

周逸凡支着额看了我一会,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没有那个东西,等哪天有了再说吧。”

我说:“哦,好的,那你记得拍照的时候要笑得开心一点,幸福一点,毕竟是弄我们的结婚照么,别像普通人拍身份证照一样,严肃狰狞地跟通缉犯似的。”周逸凡听了之后笑了笑,眼睛弯着,睫毛半垂着,我觉得他的这个表情就很好,如果后面有块红色的幕布,我真恨不得立马就掏出我的山寨手机帮他拍下来。

吃完烤串以后,我搭周逸凡的顺风车回公司的职工宿舍。到了宿舍楼下,我本想同他道别,却没想到他也从车上下来了,然后在车子的后备箱里拎出来一个行李箱。进了电梯以后,我看着他的箱子道:“你明天要出差啊?”

周逸凡说:“没有啊。噢,你说这个?这个是我带来这边的一些东西。”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周逸凡又解释道:“你不是不想住到我那儿去么?我就想那干脆我搬过来也行,都一样。”

我顿时哑了一会,等跟着周逸凡出了电梯,心里就忽然有些慌张起来。公司的职工宿舍虽说条件还过得去,但毕竟也就跟个宾馆的客房一般大,这下突然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多塞一个男人……我从背面上下打量着周逸凡的身材,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很多成语,比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擦枪走火,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什么什么的。再加上我之前都已经有过跟他擦枪走火的前科了,万一我的革命意志不够坚定,从一只迷途的羔羊变成一个不可自拔的惯犯也不是不可能的……

等我回过神后,周逸凡已经停在了一个房间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我愣了愣,指着对面的门说:“你开错了吧?我的房间是这个。”

他回过头来看了我好几秒,有些疑惑地道:“你是说……想让我跟你住一个房间里?”

我又愣了半晌,说道:“可是你不跟我住的话,这间是齐主管的宿舍啊,她儿子每天中午放学后都要过来睡午觉的,你要是住这了她儿子中午要睡哪啊?”她儿子没地方睡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狡辩,我真的不知道。周逸凡也没回答,过了一阵,眯着眼睛抿着嘴角笑了起来,半分钟后,我终于被他笑得发毛,恼火地大声道:“笑够了没啊笑什么笑啊你!”

他这才慢慢打住,说道:“你以为我的钥匙哪儿来的?我当然知道这是齐主管的房间,本来给我安排的是九楼的一个套房,比这个房间两倍还大,我说跟她换,她开心地不得了,所以我就换到你对面来了。”

我担忧道:“你这样做很容易让她误会我们的关系啊,而且一旦传出去就更不好了,万一到时候别人问你说你跟我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你要怎么回答啊?”

周逸凡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认真地看着我道:“我就说……有个孩子?”

我抬头看了看顶上密封的天花板:“嗯,天色已晚,老朽先回去睡了,施主也早点休息吧,以后我们还是相逢如同陌路,尽量不要说话好了。”我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周逸凡连忙从后面拉住我:“哎,我跟你开玩笑呢。”

我回过头来无语地看着他,他笑了笑:“生气了?”

我想了想,摇摇头。

周逸凡说:“不说话,真生气了?”

我说:“真没有啊,你看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

他上下看了我几眼,点点头道:“挺像的。”

我顿时只想再一次甩袖子离开,但无奈这次两只手都被他握住,只能用力把手抽出来。结果没想到我的力气远没有他的大,使了半天吃奶的劲都没能挣脱出来,最后只好泄气地道:“是是是我就是挺小气的,但我也打不过你,你这么爱抓就抓着吧。”

周逸凡又笑了笑,终于把手松了:“还不是因为你跟我闹别扭么。我知道了,以后在公司我少跟你说话。你别生气了,明天下班我请你吃饭跟你赔罪好不好?”

为了显得我没有那么市侩,我忍了几秒才故作为难地点了点头,但顿了顿又忍不住问:“是不是别人一生气你就会请人吃饭啊?那我以后经常跟你生气好了。”

周逸凡把手抬起来,揉着我的头发笑道:“胡闹什么,怎么都长这么大了还这样?”

“啊?”我往后躲了躲,他也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道:“噢,没什么……你进屋休息吧,早点睡。”

我说:“嗯,好,晚安啊。”

我不知道周逸凡这晚到底睡得安不安,但我睡得并不怎么安,因为我又开始做梦了,而且这次梦里的主角好像就是我自己。梦的画面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我像个泼妇一样对着面前的人大嚷:“难道你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对我爱理不理的吗?你以为我没脾气的吗!要不是我看你顺眼我早就扁你了!”说着说着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大哭起来。其实梦到这里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

为我觉得像我这么有心机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展露这么凶悍的一面,要说台词也必定会以优雅绝伦的气质抑扬顿挫地说出《简爱》经典的那句:“难道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渺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不!你想错了,我和你有同样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

梦里面静了一会,有个严肃的声音说:“我什么时候对你爱理不理了?昨天家里来了客人,所以让你在书房玩一会,是你自己要偷溜出去,你出去干什么?书房在二楼你都敢从窗户爬下去,就不怕摔下来,我都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命的女孩子!”

然后我接着哭道:“我就是想下去看看你见什么朋友去了!就是那个女的是吧,她还敢挽你胳膊!你让她等着,看我打不死她!”我一边说一边把书包甩到地上,画板白纸铅笔什么的全都稀里哗啦地掉了出来,然后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你还说什么时候对我爱理不理,你现在就不想理我。我下午还有画画课呢,你以为我趁每天中午这点时间来找你很容易么?”

我自顾自地哭了一会,有人来抓我的手腕,那个声音放缓道:“别哭了,我请你吃巧克力跟你道歉好不好?”我把头抬了起来,手里被塞了一个用金色的糖纸包着的巧克力,剥开吃进嘴里的时候,甜味和苦味混杂在一起。我鼓着一边的脸地哼了一声,说道:“跟你发脾气你才理我,那我以后每天都跟你发脾气。”

梦到这里我就醒了,醒过来之后我有两个感想:第一,这个梦里的女主角前面发飙后面傲娇,有点人格分裂的预兆,着实不太像我。第二,这个梦的最后两句台词有点耳熟,似乎跟我之前跟周逸凡说的对白有点像。我只通过随意两句话脑海中就能联想出这么多情节,看来搞不好我有去当言情作者的潜质。

☆、第十八章

第二天下午,公司里有个例行会议,部门主管以上级别的人全都开会去了,导致我也无所事事,在电脑前和刘闻闻聊了半天的qq。刘闻闻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说电脑辐射太大,作为一个孕妇,我要是不注意预防辐射,那就是对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负责,对我自己和周逸凡不负责,也是对祖国的未来和社会的希望不负责。由于她不忍看我这样堕落,所以她发了淘宝上一家卖防辐射衣服店的网址给我,并且告诉我说她也想在这家店里买点东西,如果我一起凑单的话可以免邮费。我看得正起劲的时候他们散会了,人陆陆续续地从会议室往外走,齐主管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了停,好奇道:“小林啊,你这是在看什么呐?”

齐主管弯下腰来和我一起认真地看着页面上那个买一送一的肚兜,我想了几秒,解释道:“哦,也没什么,最近不是什么复古风潮又流行起来了么,我就想要不我也赶一把潮流,买个肚兜来穿穿,呵呵。”

齐主管说:“是吗?哎呀我最近忙得好久都没关注淘宝啦,淘宝不错啊,淘宝可是我们国家流行时尚的风向标啊!来来来让我也看看,唔……你刚才看那个浅绿色的太素了,你看这个大红色的多好看……哎不对呀怎么这些模特都好像是孕妇啊?”

我说:“咦,还真的是啊?哦可能是我刚才没注意,网页开错了开错了。”

我眼疾手快地在网页右上角点了叉,抬起头的时候,周逸凡正抱着手站在我们旁边,一脸笑眯眯地将我望着。齐主管一转身见到他,也立即一脸堆笑地拍马屁道:“周总,您也对这个感兴趣吗?”

周逸凡看了看我,说:“哦,还行。时尚么,我偶尔也关注一下。”

“哎呀您实在太谦虚啦,您一看就是特别有品位的人啊!”齐主管使劲地在那谄媚,而我在旁边看着周逸凡今天这身亮得像镜子一样反光的西装和那个仿佛毕加索抽象画一样的领带,心想品位这个东西的代名词其实就是钱,就是名牌。只要你身上的牌子是叫什么阿玛尼还是尼玛阿的,哪怕你是披床棉被别人也会觉得你很有品位。

“齐主管的眼光也不错,刚才说的那个,我也觉得红色的比较喜庆。”周逸凡笑着说道,同时转过眼来看了我几秒,我从他这个简短的眼神交流中得出了同样像电报一样简练而精确的信息:十分钟后后门见。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信息的传递上出了什么问题,我在后门等了快二十分钟也没见到他人。无奈之下只好又给周逸凡播了个电话,接通以后我说:“喂,你在哪里啊?你不会忘

记今天要请我吃饭的事了吧,还是你想说话不算话啊?”

周逸凡说:“我就在公司门口啊,等你半天了,你在哪儿?”

我四下张望道:“不会吧?我也在公司门口啊,没看见你啊。”

他说:“怎么会呢,我的车就在大门旁边,中国银行正对面。”

我愣了愣,“什么?你是说你在公司正门?”

他也愣了愣:“不是正门是哪个门?”

五分钟后,周逸凡把车开到了后门这边来,上车以后,他不解地看着我:“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等我?我不记得我跟你约在后门。”

我说:“哦,我本来以为这个不用跟你约你就知道了。”

周逸凡又不解道:“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会知道?”

我叹了口气:“唉,你要明白,毕竟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发展到以一夜情为荣,以抱大腿为荣,以未婚先孕为荣的高级阶段啊,即便有小部分人内心真的是这么想的,他们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挑战大众舆论呀。你就在公司大门口这么赤.裸裸地等我……我是说,光天化日下这么肆无忌惮地等我,会让我这种违反道德规范的人很不好办啊。”

周逸凡安静了一会,偏着头看着我道:“末末,你的小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啊?”我怔了一怔,说道:“噢,你是不是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啊?没办法啊,这都是社会现实,人言可畏啊!”我痛心地看着车外来往不息的人流,突然从内心深处生出了一股琼瑶式的淡淡的忧伤,我这么一个在红尘中漂浮无助的弱女子,就如同一个在激流中无依无靠的浮萍,谁来怜我惜我,将我拥入怀中啊……

我脑海中正构思着一出如同《一帘幽梦》一样的情感大戏,忽然听到周逸凡开口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在想,要是我们不结婚的话,以后我们的孩子会遭受到很多压力和眼光。”

我回过头来,周逸凡看着我道:“而且我听说没有结婚证的话,孩子连户口都上不了。”

他的两句话一下子让我从美好的玄思回到了沉重的现实,我不安地想了想,觉得拿个假的结婚证去派出所的确有点冒险,万一户口没办下来反而把自己弄进监狱就糟糕了。但还是不太死心,问道:“你不是挺有钱挺有本事的吗?想办法送点钱行不行啊?”

周逸凡义正言辞地道:“你把我们国家的公务员形象想得太低下了,他们都是秉公执法刚直不阿的,钱这种俗物怎么可能收买他们呢?”

我用一种看火星人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周逸凡又说:“你听过一首很老的儿歌没有?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所以为了孩子的幸福,我们还是结婚吧。”

我顿时怒道:“你这什么破比喻啊,什么叫没妈的孩子啊,好像我生了孩子以后就要死了一样。”

他的眉心紧了紧:“你这孩子怎么听话都不听重点呢?”

我在脑海里退回去想了一下,思索了很久,我看着前方语无伦次地道:“噢,你是说结婚啊?其实呢,像我这样跟陌生人一夜情又怀孕的真的没什么好挑的,基本上可以和偷窃啊吸毒啊的人一起归类为失足少女。不过还好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不是说吗,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另一扇门,或者打开一扇窗。我别说是窗了,就算是给个狗洞我也钻啊。但如果和你结婚的话,对于我来说那就不止是门了,是天窗上掉下来了一块能砸死我的馅饼。可是对于你这样的钻石王老五来说就太亏了,身价一下子就大跌,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啊?”

周逸凡静了几秒没说话,我奇怪地侧过脸去看他,结果看到他慢慢地靠了过来,等距离近到我可以数清他的眼睫毛的时候,他慢慢地说:“你怎么想得这么悲观呢?这不叫失足,这叫命运的安排。你看,我们现在结婚生子两件人生大事都解决了,多好啊?你也不必替我担心,我不用考虑,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光顾着数他长长的眼睫毛了,他说了什么也没太注意,就见他动了动嘴角,笑出洁白好看的牙齿来:“那就这么着定了,下个月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去登记。”

我沉默一阵,终于点了点头。周逸凡帮我扣了安全带,然后拨了一下我额前的头发,端详了我一会,笑笑说:“唔,留海长了,眼睛都有点遮住了。”

后来我们在一家以养生为主题的餐厅吃了顿饭,虽然环境很绿色名头很好听,但我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青菜豆腐多一点肉末少一点,汤也清得像涮锅水一样。周逸凡签单的时候我偷瞄了一眼,就这还花了快八百多,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不能理解。

就在我觉得和他有代沟的时候,周逸凡看了看表说:“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去旁边电影院看场电影再回去吧。”我心想只要不是阳春白雪的歌剧就行,电影还是比较适合我们这种下里巴人的,于是就答应了。

鉴于周逸凡在国外呆了十多年,我估计他应该不太习惯看国产的片子,就想说找部国外的电影看一看。然而由于我们国家十分重视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尽力采取一切必要的

措施手段来保证我们不受资本主义腐朽文化的毒害,所以电影行业也受到了一定的管制。目前这家影院正在上映的外国片一共就两部,一部是好莱坞的科幻动作类大片,另一部也不知道是东南亚哪个国家的青春爱情片,片名和海报都如法炮制了n年前那部由全智贤主演的《我的野蛮女友》,这部片子的名字叫做《我的失忆女友》。我们在宣传栏前站了一会,我说:“这两部你想看哪一部啊?听说这个科幻动作片的特效做的挺不错的,但是如果你觉得生活太顺利了,喜欢那种又纠结又苦情的片的话我们就看另一部。唔,而且这个失忆的女主角还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周逸凡的嘴角抽了抽,看了看我道:“我觉得她还远没有你好看呢,就看那部科幻的吧。”然后他就去买票了,我站在原地又认真地瞅了一下那个女主角,觉得周逸凡还挺会说话的,说得我心里美滋滋的。但其实我除了脸比那个女主角大,显得我比较有福气之外,没有任何比她好看的地方。

周逸凡买好票回来之后,我说:“是不是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场啊?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他说:“噢,刚才我看见洗手间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生活里都已经有那么多让我远虑的麻烦了,老天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我。只能说人生如戏,喜剧和戏剧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一个永远是大团圆的结局,另一个却充满了无尽的未知。

我在洗手间门前遇到了陈啸。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是一出狗血的戏。然而狗血也分怎么个狗血,里的男女主角们都在什么高雅的咖啡厅餐厅里相遇,而我跟陈啸就要在这臭烘烘的公厕门口相遇,果然有一首歌唱得好,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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