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想家、想爱人和孩子的时候,孟凡总是哼唱那首歌:“亲爱的小鸽子啊,请你来到我的身旁,飞过海洋,飞向遥远的地方。”爱人和孩子是不可能飞到他的身旁的,南疆正进行自卫反击作战,北疆战备紧张,引龙河农场正有坦克在集结,农场的医院都驻上了部队,他们已做好上前线抢救伤员的准备。好不容易盼到了假期,孟凡急忙跑回农场把老婆孩子都转移到了大后方上海。回到佳木斯,他和同学们也做好了上前线的准备。还好,那场大仗没有打起来。如果真打起来,也会有妻子送郎上战场那一幕。
毕业后,孟凡被分配到了哈尔滨第五医院当医生,他的承诺实现了,爱人和儿子女儿都跟着他回到了哈尔滨。但孟凡的心里还是有很大的愧疚,爱人先到省防疫站的大集体企业工作,后来又调转到省祖国医药研究所的门诊部,还是大集体单位。现在她已经退休了,每月也只有1000多元的劳保工资。令人欣慰的是,她的儿女圆了她的大学梦,儿子从上海财大毕业后,到浦东机场计划经营部当财务助理;女儿从哈医大毕业后,在哈尔滨红十字医院当妇产科医生。
进了城的日子,很幸福,也很平淡,他们过得很有滋味。作为外科医生,孟凡很忙,也很累。一有空,他总是和爱人泡在一起。有时他和她开玩笑:“我的第一个承诺还有效,你随时可以提出和我离婚。”
她说:“你想得美吧,想甩掉我呀,不可能!”然后全家都笑了起来。这时,孟凡再唱起“亲爱的小鸽子啊”,就没有悲伤的情感了。
老孟对我说,亲爱的小鸽子,那曾是我们心中的精灵和美丽,当我们像鹰一样飞翔时,却有一颗鸽子一样的心。人已老,心还在。愿老天保佑历经磨难的知青和他们可爱的孩子吧!
1长相忆在哈尔滨花园街那座森严的大院里上班的津茹主任,每天操心的事儿很多,可是年轻时候在北大荒8年多的经历会经常出现在她的梦境中,那是她人生中的花样年华……那蓝蓝的天空,皎洁的云朵,灼眼的太阳;那瞬时的骤雨,震耳的雷声,萧瑟的秋风;那凛冽的寒流,漫天的飞雪,呛人的“大烟儿炮”;那绿绿的麦苗,微微地晃动,拔节的声响……
她想念黑土地上那片纯净的天空,更想念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和给她无限温暖的父老乡亲。她深深地怀念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情与爱,那情是那么真,那爱是那么纯,追忆往昔,带给她的是一些美好和感动。
那是在1968年10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火车开到了铁路的尽头。津茹挤在一辆大卡车上,挺进风雪呼号的边境。傍晚时分,车停在一个几乎被厚雪覆盖了的村落里(兵团二师11团5连一群操着山东口音的小孩儿拥了上来:“青年来了!青年来了!”昏暗的灯光下,津茹看清了一个个蝴蝶花似的小脸,衣衫不整,脏兮兮的。就在从卡车上往下卸行李的时候,一种凉凉的悲哀向她的心头袭来:“在这里我们要待多久?如果真的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的话,那么我们的后代也将像他们一样!”她心里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当时她身体很孱弱,到连队第二天就发高烧,住进了医院,后来她就被送回了哈尔滨。可是一个月后元旦的前夕,她又回到了连队。在后来的8年中,她都是在北大荒过的新年和春节。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的命运为什么和这块黑土地贴得这么紧。
津茹是从当小农工开始她的知青生活的。春夏秋冬,什么农活都干过,她还掏过粪、喂过马、挖过草炭、修过水利……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是脏、什么是苦。这个能写会画的哈尔滨女一中的小才女,很快发挥了作用,办板报,写大标语,画毛主席像,她都干得有模有样。连队大食堂墙上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那些红油漆大字都是她写的。兵团二师在他们连里办的“机械旧物利用展览”,她和一个四川大学的毕业生完成了这项任务,各团的机械队都来参观,还受到师首长的表扬。后来她被调到团电影队当放映员。
当放映员可不是什么轻松活儿,一堆很重的设备要搬到车上,5毫米提包机要举到1米高的三脚架上固定……放映前要打画好的幻灯片,念解说词。她下连队放映都是在晚上,深夜才回团部,她坐在胶轮拖拉机拉着的拖斗里,摇摇晃晃地颠簸在路上,头撞在车厢的角铁上,眉毛处碰破流出了血,她还在昏睡。那时住在广播站,早上很早就开始广播,她还没睡醒,又得起床,接着就是准备下连放映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对一个18岁的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她却把这当成是历练。津茹尽最大的努力去适应,可还被领导认为是缺少艰苦磨炼。她又被下放到果树队去干更重的活,她和一个姓阎的本地女青年,每天要脱1500块砖坯。她们要备好土,站在泥水中用脚和泥,然后把和好的泥摔进坯模子里,再把脱模的砖坯晾干、上架。一段时间里,两只手的侧面生出厚厚的老茧,这是农村最累的活计,真让一个城市的小姑娘脱胎换骨了。
津茹又被调回了电影队,那时他们很忙。看电影是北大荒最重要的文化生活,为看上一场朝鲜彩色宽银幕电影《卖花姑娘》,有的知青要冒着大雨大雪走上几十里路,甚至站在风雪中把电影看完。那是个文化萧条的时代,当时有几句顺口溜:“中国电影新闻简报,越南电影真枪真炮,朝鲜电影又哭又笑,阿尔巴尼亚电影搂搂抱抱。”虽说兵团是部队直接供片,可电影还是供不应求。
津茹记得这样一件事:那是1970年,师里来了一部新拷贝,16毫米黑白影片《英雄儿女》,这是当时被解放的第一部国产故事片。师里只给我们团4天时间,全团个单位都想看到。没有办法,电影队只能不睡觉,连轴转。队长老闫领着我们设计了最快捷的路线,就用这4天,真的放映了场。当然有的连队是半夜出号看电影的。最后一场是在最远的8连,电影放映完了,才发现外面大雨倾盆。我在屋里收拾完机器,发现发电机还没有关闭,跑到外面跳到车上一看,闫队长,这位当年旅大警备区的老放映员,头搭在车厢板上,满头满脸的雨水往下淌,衣服湿透了,他竟还睡着呢!那场电影是怎么放映完的,现在也说不清,只记得头发木,饭一点也吃不下,挂上
一本片子后,也能睡上一小觉。当时有一种灵感,每次打盹都没有超过换片的时间,否则观众的手电筒就会打到我的脸上。那时,我们突击放映的电影还有样板戏,因为放映的场次太多了,现在我还能把《红灯记》《杜鹃山》《龙江颂》《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一些样板戏的唱段唱下来。
津茹说,最高兴的是回老连队放电影。那些来自山东梁山的孩子,一看到电影车来了,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用那山东味的口音一个劲地喊:“津茹姐姐来了,津茹姐姐来了!”还是那蝴蝶花一样脏兮兮的小脸,她已经喜欢他们了。他们中哪个孩子是谁家的,她都清楚。跟她近一些的乡亲,总会回家为她煮鸡蛋、鸭蛋,非让她带上。
放电影是技术性很强的工作,要想当个好放映员必须掌握声学、光学、电学、机械学等方面的知识,为此她平时读了部队里的一些专业书籍。在参加师里放映员培训班时,她的成绩很突出。结业考试中“电子管、半导体扩音机原理”、“发电机”和“放映机”等几门功课,都得了满分。记得最后考的是“影片”,其中有个问题是“影片药膜面划伤的原因是什么?”,正确答案是4种,她只答上了种,被扣掉6分,漏答的那种原因,她至今还记得:“压片瓦螺丝松动”。她的平均成绩是全师的第一名。因为出色的业务能力,在当团放映员年后,她又被调到师部电影发行站。平日里,她除了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外,还经常为师里的会议写会标。当年师部楼前两边的红底白漆大字:“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的标语就是她和著名版画家、北京知青赵小沫一起写的。
0多年过去了,有些往事还历历在目。那年冬天,师部召开农业学大寨经验交流会,让津茹到依兰去取新片,依兰离师部有400多公里,只有一个司机陪她去。他是个本地青年,姓崔,比津茹大几岁。那时,天寒地冻,即使他们穿着皮袄、大头鞋,也没有一点暖和的感觉。去的时候还好些,因为是白天,他们互相说说话,感觉时间过得还挺快,到达依兰时,已经是深夜了。那个小倶乐部离江边很近,他们到的时候,电影还没放完,又等了一会儿,片子才撤下来,拿到片子,他们就往回赶。开车的小崔坚持要沿江走近路,他说有些困了,要求津茹不停地跟他说话、讲故事。她把多年积攒的故事一一地道给他听,有“红桃尖”、“木乃伊在行走”、“第二次握手”等等。当时,真是话说尽了,口也干了,词也穷了,人也饿坏了,困倦了。他们俩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津茹参加放映员学习班不觉中,突然车体一震,他们都惊醒了,睁大了眼睛,好险哪!只差一点,连车带人就掉下了冰崖。因为他们反应得及时,避免了一场车毁人亡的事故。他们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也没有困意了,肚子也不觉得饿了。他们又开始聊天,津茹问小崔将来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为妻。那小伙儿爽快地说要找个“三心牌”的^“自己看着舒心,别人看着恶心,待在家里放心”。她笑了笑,知道这是小崔胡乱编造的,听后似乎不困不饿了。现在她还能想起那部新片是罗马尼亚的《多瑙河三角洲警报》,为了这部早被人们忘记的老电影差点搭上两条人命,现在想起都很可笑。但那次风雪夜行记,却是她记忆中难忘的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