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他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令她扭着颈子仰面向她,女人郁郁不欢的神色尽落眼底,唇一勾,戏谑道:“若是四儿不高兴,朕以后只陪你一个人好了。”
窦涟漪正要嗔一声,蓦然发现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忙喝问一声:“是谁在外面?”
“奴婢青儿,秀珠姐姐差奴婢来问:需要给皇上泡茶吗?”随着回禀,一张略显幼稚的脸出现在门口。
她探询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男人解了龙袍上面的扣子,想是觉得热,当即吩咐道:“端碗冰镇绿豆汤来。”
“是,奴婢这就去拿。”
青儿脆声去了,窦涟漪站了起来,一边替他脱下夏常龙袍,一边嗔怪道:“皇上方才那句在这里说说就行了,千万别当着外人说去,不然臣妾可担当不起。”
专房之宠,他曾经给过她,只是被自己一手破坏了,如今不比从前,即便他愿意给,她也未必敢要,最要紧的还是保胎儿平安。
“不要,那便算了。”
虽是玩笑一句,他也知道如今自己是做不到的,可她的话仍让他有些失望,别人巴不得的恩宠,她却压根不在意。
“不是不要,是不敢要,也不能要。”将脱下的龙袍搭在腕上,又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窦涟漪执了团香扇替他扇着,细声道。
罢了,说过不再纠结过往,偏偏总是不能释怀,玄寂离湮了思绪,拉她坐于身上,顺势接过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女人怀着自己的骨肉,轻倚在怀,如此便够了。
自窦涟漪怀孕后,遵医嘱忌口,生冷自是不能碰的,是以一应夏季解署品小厨房一概没有,青儿得了吩咐,立即赶往司膳宫。
走进专门制作冷品的司饮房,她跑上去,绕过前面一位宫女,直奔置有*的冷藏桶,揭开来一看,只剩下最后一碗了,一边庆幸着一边伸手去取,不想另一只手同时抓住了盅耳。
“我先来的,而且这碗是王公公特意留给我家主子的。”
青儿一看,原来是杨凝芷的贴身宫女香桃,当下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我管你先来后到,反正这宫里的规矩,品级低的就得让品级高的,拿来。”说着,用力一夺。
偏这边也起了气,就是不撒手:“依奴婢看,你家主子也是讲道理的人,原不是欺压人的主,怎的到了你这便走了样。”
“少废话,松手。”
青儿背了理,恼羞成怒之余,耍起了横。
“要我松手不是不可以,不如我们一起到俪嫔跟前去,俪嫔娘娘若是让奴婢松手,奴婢二话不说松了便是。”香桃好歹也是主子的贴身宫女,如今被一个小丫头欺负已是极度不爽,何况她自认占着理,便得理不肯饶人。
相持不下,青儿大叫:“你知道这绿豆汤是谁要的吗?”
“是,你家主子怀了孕,本该都让着些,只是我家主子这大热的天,没日没夜地替皇上抄写佛经,也不能不顾,你说呢?”
青儿见她话里神色间透着得意,心中一急,脱口嚷出一句来:“这是给皇上拿的,皇上就在我家主子身边,刚才还说呢,若是我家主子不高兴,皇上以后只陪着她,别的娘娘都得靠边站。”
手顿了一顿,香桃终于撒了手。
“早这样不就行了,真是。”青儿得意地捧了盅回去复命。
香桃受了一肚子气,回去便一五一十地讲给主子听,越说越气愤,“主子,您说气人不气人?”
岂止是气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可如今身在低位,又刚刚承宠,她又能怎样?
“你也是,皇上要喝的东西也敢争,合该受气。”杨凝芷的声音很轻,然,掌中的狼豪却力透纸背,“谁叫你运气不好,跟着一个不受宠的主子呢。”
香桃盯着斗大的一个字,却又不识得,慌得跪了下去:“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为主子抱屈。”
“起来说话。”冰壶日夜用着,倒是凉爽得很,只是时时需要用眼睛,是以大热的天也不能拉上窗帘子,灼人的光线射进来,没的让人烦燥,她点着那个字问贴身丫头:“你可认得它?”
香桃摇摇头。
“这是一个忍字,底下是颗心,心的上面悬了一把刀。”杨凝芷娓娓道来,神色极其平和。
香桃不懂心呀刀的,但忍字是什么意思她还是知道的,“主子,奴婢以后忍着便是,决不给您添麻烦。”
丫头还是没懂,但不重要,关键是自己明白就行,杨凝芷拢了纷乱的思绪,认真地抄写起来,这是她唯一翻身的机会,决不能错过。
农历七月十五那日,夏季祭祀活动如期进行。
按规矩,宫中所有人焚香净身,同时斋戒一天,其隆重可见一斑。
一整天暴雨如注,及至仪式结尾,玄寂离将十卷佛经烧给佛祖,外面风雨骤歇,接着抽签,乃上上签,签曰:岁寒松柏古栽培,雨雪风霜总不摧;国泰民安皆顺意,工商农士各开心。
一时龙颜大悦,各有封赏。
坐了撵轿回去,大雨初歇,一弯彩虹挂在天边,在湛蓝天幕的映衬下,绚烂多姿,旁边有人不禁感慨,恶雨停,乌云散,彩虹现,定是十卷佛经之诚感动了上天,是以佛祖显灵。
玄寂离心中一动,便拍轿吩咐:“去春禧宫。”令下,撵轿当即转了向。
春禧宫住了一位莹嫔和一位杨美人,得到消息,俱站在各自门前接驾,不一会儿,一抹明黄色缓缓飘了进来。
“皇上,臣妾眼睛都望穿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抢先迎了上来,娇态毕露。
“今儿个宫中斋戒,人人焚香净身,你穿得这样艳丽做什么。”男人现出不悦之色来。
杜婉莹一愣,这身桃红色打底绣繁花的衫子可是皇上最喜欢的,还说除了她,再没有人穿得出桃红的粉嫩与娇艳来,怎的今天犯了冲。
“臣妾错了,这就更衣去。”
玄寂离眼神一转,流芳居门前立着一婉约丽人,绿衫,碧玉钗,在这雨后的傍晚,说不出的清新与脱尘。
“怎么,不请朕进去坐坐?”他缓步上前,见女人双膝屈了下去,低眉,敛首,不出一言,便微微扬眉,问。
杨凝芷飞快地睃了他一眼,复垂下眸去,唇边笑意清浅:“若皇上有意,臣妾便是不请,皇上也会来的。”
“噢,这就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么。”
玄寂离轻轻地扶起她,便大步迈了进去。
“臣妾可不敢类比姜太公,若真要比,皇上才是姜太公,臣妾不过是您手心里的一条鱼而已。”女人跟在后面,极是惶恐地解释着。
女人终究是怕他的,若是换了某个人,定会歪着头,得意地望着他笑:即便皇上是鱼,也是天底下最大的一条鱼,臣妾照样钓了来。
“无妨,朕今天就是来闲话家常,你若总是惴惴不安便无趣了。”
杨凝芷松了一口气,赶上一步,偏着头浅笑:“若是臣妾冒犯了皇上,皇上也不介意吗?”
“无论你怎么冒犯,朕恕你无罪便是,只此一天,错过不赔哟。”
难得他这样俏皮,杨凝芷的心如小鹿乱撞,呯呯呯,仿佛随时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情不自禁地抓起他的一只手:“您摸摸臣妾的心,是不是跳得比平常快。”
触感柔软,令他怔了一怔,女人也醒悟过来,今天是斋戒日,男女之间是不能有亲密举动的,赶紧松了手,一张脸早已灿若云锦,比天边的彩虹还要好看。
“皇上请坐,臣妾给您沏茶去。”
许是难为情,女人扭身去了,玄寂离踱到窗边的红木书案边,顺势坐下,他送她的《兰亭序》摊开在上,旁边宣纸上满是临摹的字,不过数日,她的字越发进益了。
“皇上请用茶。”
随着一声,一双素手递了过来,青花瓷衬得玉手肤白胜雪,他接了过来,揭开盖子,一抹香气直扑而来,啜了一口,有芬芳萦绕于舌间。
“茉莉花片?往日倒是不觉得,今天喝起来,别有一番味道。”凡事讲究相得益彰,茉莉的清新淡雅极衬杨凝芷的性情。
杨凝芷娇笑一声,冲口而问:“与窦姐姐的玫瑰枫露可有一比?”
“你要听真话吗?”
男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令她莫名地心里一慌,立刻后悔问出这么一句了,唇边不自然地一笑:“臣妾不过是随口一问,皇上不必当真。”
“各有味道吧。”玄寂离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茉莉虽好,到底不是他心中最爱的那朵玫瑰花。
谁也争不过那个女人,不过是提了一下她的名字,皇上便丢了魂,杨凝芷神色复杂地:“皇上这是要走吗?”
“杨氏凝芷,温婉恭顺,替朕抄录佛经期间,辛苦有加,着升为贵人。”他边走边下了旨意。
本来失望之极的杨凝芷喜出望外,伏地叩谢:“谢皇上恩典,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及至起身后,男人早已走远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