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条大汉愣是被这个手持铁锤的妇人镇住了一阵。
既然这样,许落也不着急。
终于,带头那个叫做老三的面上过不去了:
“哼,你们几个上去,把那个泼妇,还有那几个狗崽子给我扔出去……如若他们还要反抗,就宰个干净”。
老三指使着身边的人,自己则是一个跳跃,把墙角上的“方”字商旗摘了下来,对折一遍,扔在地上踩住。
“三哥,怎么要到这一步,驹子哥一向对咱们不错,咱们……这么……是不是太过了?”老三身后,一名被他指派去对付妇人的青年诺诺的说着,低头不敢看老三的表情。
“滚。”老三一脚踹倒那名青年,也从打铁台上取了一把铁锤,面目狰狞向着妇人走去,“给了活路你不走,那就别怪我老三狠心了。”
妇人忍住眼泪,握紧手中锤子,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坚强面对。倘若他还在……妇人想起心底里那个精瘦但是高挺的身影,总是喜欢叉着腰,站在铺子门口爽朗的大笑,一百好几十斤的大铁锤,舞起来虎虎生风。
他说,我若要做恶霸,就是江东县第一恶霸,我若要做大侠,就是江东县第一大侠,不过,这两样我都不做,我只做江东县第一“惧内”的打铁匠。
若是我家那牲口还在,就这几条毛虫也敢?……好吧,妇人嘴角露出微笑……就当他还在。
她把眼泪忍回去,把孩子往后推,对八岁的闺女叮嘱:“妮儿,娘要是出事了,带弟弟妹妹去江北。”
说完她手持铁锤迎前站定。
“真当老子不敢捶死你个泼妇?”老三吼着,扑上来。
周围的人群已经不敢看了。
“嫂子,我来吧。挡着些几个女娃,莫让她们吓着。”就在这时,一名又是刀又是剑的青年出现在妇人面前,将她挡在身后,妇人不认得对方,但是一时间也来不及发问。
开口的是老三:“你是……?”
老三看许落一刀两剑的打扮,最初也有点慌乱,但见他只是一个人,年纪不大,身体看着也不算强壮,而自己这边却有七八条大汉,顿时又安下心来。
“驹子是我哥。”许落平静的说道。
“兵圣山那边过来的逃兵?那边不是封掉了,一个活人不许出来吗?……哼,我劝你还是不要强出头的好,离这不远可就有庆军,我随便遣个兄弟去报个信,你就小命难保。”老三威胁道。
他这么说,周围人群都在心底唾骂不已。
“你没机会,死人不会说话。”懒得解释,许落抽出背上长刀,淡淡说道,当这个老三手持铁锤扑向五个孤儿寡母的时候,许落就已经对他起了杀心,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你……找死。”
老三见许落抽刀,先是有些惊惶的后退两步,随即想到自己这方人多势众,而且个个健壮,又练过武,未必就怕了他一个小兵。
想到这里,老三目中闪过狠厉之色,似下定了决心,咬牙挥锤扑来,嘴里叫嚣着:“兄弟们,一起上啊,他就一个人,捶死了事,往后一起发财。”
老三一马当先,在他身后,还有三人也挥舞铁锤扑来,另外四人,则是犹疑不动。
“噗……咣当。”
一道刀光闪过,老三握着铁锤的右手,整条小臂被许落轻轻一刀削断,铁锤落地,许落手中长刀架在老三脖子上,原本跟在他身后冲来的三人,都被震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老三的五官因为疼痛扭曲挤压成一团,眼眸中闪动惊恐之色,他站得太近,所以,他能看到许落的眼神,那种经历过尸山血海,杀人只是寻常事的轻松,在他眸中闪动。
“饶……饶命。”
老三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强忍疼痛,立即跪地求饶。
“我已经说了,驹子是我哥,你刚刚欺侮的,是我家寡嫂与侄儿。”
许落说完,长刀一划,老三身首分离。
“我家寡嫂与侄儿。”听到这一句,方家嫂子眼中顿时再无半分神采,一片死灰——她知道,自家男人,真的回不来了。
虽然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所有的信息,其实都已经表明,他回不来了。但是只要还没有明确的关于他的消息传来,她就还能骗自己……
现在,她骗不了了。
“啊!”周围所有人都被许落杀人的一幕震撼,惊声尖叫起来,四散奔逃。
把路上刚学的《小游鱼身法》展开,许落一个急进,直冲,转向,斜插,不足一息时间,三名之前跟着老三冲杀过的大汉虽然很明智的各选一个方向逃命,但此刻,几乎是在他们迈开脚步的同时,就都已经躺在了地上,二死一伤,死的两个,脸上兀自留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谁跑,谁死。”
许落的声音,仿佛定身符,所有人都在原地站定,浑身颤抖不已。
现在方驹子一家人会做什么决定还不知道,他们没准不愿意离开,所以许落需要留下这些人,包括围观的群众,来把震慑效果扩到最大。
在这个已经失去管理和秩序的地方,人性的丑恶会被放大到可怕的地步,许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人把主意打到方家孤儿寡母的身上,所以,他决定用最血腥的方式,来震慑住那些将来可能出现的威胁。
见局面稳定,许落转过身来,向着妇人拜道:“嫂子,我叫许落,驹子哥……。”
“他,那个狗日的……死了?”
妇人努力控制语气,但是许落能看到她紧握的双拳和身体的颤抖。几个孩子在身后抓着她的衣摆,眼中含泪,望着许落。
许落眼眶突然一酸,只能点头,从怀中掏出来驹子的家书,递给妇人,低声道:“驹子哥总是念叨你,说这辈子能娶到嫂子,是他的福气。”
“狗日的,还有心思臭贫,狗日的,他竟然真的敢丢下我们?!呵,真是胆肥了……”
妇人“骂”了几句,颤抖的双手接过家书,拆开来看。她没哭出来,这样最可怕。
“谢谢叔叔。”一名六岁上下的少年,眼中噙泪,从妇人身旁走过来,向许落道。
“你是……青山?”方青山这个名字,许落从驹子口中听过许多次。
“是的,叔叔。”男孩应道。
“你爹常提起你,说你才六岁,就能举得起六十斤的锤子……青山,刚刚看到叔叔杀人了?”
刚刚杀人之前,许落曾让嫂子注意把三名女童挡住,以免他们看到血腥的一幕,而对于方青山这个方家唯一的儿子,许落选择让他看。
“看到了。”方青山回答,面色出奇的平静。
“怕吗?”
“第一个,怕。第二个,第三个,不怕。叔叔,我想借你的刀子。”
许落愣了愣,随即明白了,犹豫一下道:“你娘手里有铁锤。”
“嗯。”方青山点头,回身从母亲手里把铁锤夺下来,双手举起,几步走到地上躺着的唯一活着的那名大汉身前,在他的哀求声中,毅然举锤,砸落。
汉子的血飞溅起来,六岁的方青山,满脸是血。
“嫂子,我……”许落未经妇人同意,就默许方青山一个六岁的孩子去杀人,想解释一下。
“没事,我明白的”,妇人打断许落的解释,坚定道,“青山是我们家唯一的儿子,他爹,那个狗日的,没了,青山就不再是一个孩子了。这里已经没王法了……每天早上醒来河里都飘着死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王法,所以,他不能没用。”
听到这一句,方驹子的死,对于眼前的这家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许落大概懂了。
方青山回到许落身边,面色平静,但手臂微微颤抖,带血的铁锤,依然握在手上。
“记住,以后长大了,再遇到这种事,不能让你娘去拿锤子,不能让你娘站在最前面。”许落摸着方青山的头,对他说道,其实这一刻他对这个孩子的力量、勇气,都有些好奇,只是不是时候。
“嗯,我记住了。”方青山坚定的点头。
“青山。”
妇人也伸手去摸儿子的头发,安抚他此时的情绪,母子对视,许落看到,她的眼中又有了希望的光彩。
这大概不是因为她坚强,冷静,而是因为……她必须抓住一点希望。
许落很难理解这种俗世里乱世生存的挣扎,他很清楚,在妇人骂骂咧咧的表达中,对方驹子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但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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