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殷长贵同大众本家在馆子里吃酒因殷大鹏弟兄三个争执酬劳大家胡乱的吃饱了饭一同上柜会帐。长贵把封银子拿出取了三锭心中划算道:不过吃了二十多两有这三锭宝一定只多不少。那知这宝并不是银的是铅浇的。大凡有钱的人家深怕强盗来劫每每浇些假锭假宝的摆在家里名叫“太平封”。殷长贵初到殷十万家中怎能摸到就里搭眼见大娘用银钱的一个柜子就在正房里书桌横头到了立嗣的这句话才议论妥当他便走进房去把儿子叫到面前道:“这个房间是你家嗣母的我却不便在此。你代我坐在里面看好了此后少掉一文都是你我的息耗了。”着便将柜子开了。也算事有定数他巧巧的拿了一包太平封塞在兜内怕道有甚用度免得向人伸手。这时酒饭过后他那里晓得银子是假的拿出来便交柜上算帐。那管帐的接到这全铅的宝自然是立辨真假。但这爿饭馆本是临安城外东路三段保甲一个保甲委员开的。他那本段上出了有几起盗案都未破获。这管帐的有这个心病放在肚内这时把银子一看晓得是人家的太平封;再把殷长贵一看又是一个穷形跟从他的这几十个人里面虽是有上色的有下色的但那三杯黄汤下肚嘴里七七八八的都变做不是正经形像。那管帐的越看越疑所以便把那走堂的喊到旁边盘问他们吃酒的时候谈的什么心?堂倌倒还真真爽不过当下就把得殷十万家绝产的话了一遍。
殷长贵不知情由见管帐的抓了银子同那堂倌慢慢谈心便躁道:“快些把找头找出我们还要有事去呢!”那管帐的见他催促便向他一冷笑道:“朋友不要慌我来理直你了!”管帐的这句话却是有些得不尴不尬的蹊景。那知殷长贵此时一者仗着自家是个大富翁二者同在一起的还有几十个人不由的便闹起脾气来了当下把柜一拍骂道:“你这人好混帐!人来照顾你家生意难道是派伺前等后不成?”那管帐的被他破口大骂不觉无名火起便向柜外的一些做菜的、走堂的、烧火的、挑水的喊道:“你们多来几个人把这些用假银子的强盗代我抓住!”大众一声吆喝绳子扁担的都出着场了。一众本家见势头不好你扯扯我我扯扯你便一哄而散。当下便将殷长贵拘住不得让他分身。一面便着了一个打杂的去请东家。不上一刻直见灯笼火把的来了无数的保甲兵。看官保甲这一件事本由宋朝王安石的时候才初作办起那时的规矩却是很好的。但殷长贵见馆里喊他用假银的强盗众本家都吓了逃走他却一不怕。暗道:银子用假了也是有的昨日这时遇着这事者还有个有冤无处伸如今我赫赫的还有一份家当谅一个开馆子的也不能把我怎样!想罢但见那馆子里也不一定怎样得罪他还拿了一张凳子请他坐在柜外。那店里就同没事一样不过着了一个挑水的因晚间没事看住他不让他走。
殷长贵好生闷气再怎样哼儿吭儿的那管帐的道:“你不必威马上自有人来赔你的礼请你回公馆是了。”殷长贵听他这话心中暗道:照这样**一定是那堂倌告诉了我的底细他晓得没得下台请一个人来转弯所以才这样法。但我却有一件心事大保儿虽然已经埋掉大事就作为没什么变卦。但是当开人的还不曾开一本大帐还不曾有得到手;加之这一位大娘我看他那情形也不是个忠厚的。一个族长虽然有道理年已七十一岁手上又被那棺材钉栽了一个通心过还不晓得捧住手此时是什么蹊景。我的个宝贝儿子要论他得偌大的家财算是个有福的了。无如人都叫他做四六七八。看官请教怎么叫住个四六七八呢?临安以及江南的人个个都称傻子为二十五。这个二十五的名号后来人都晓得了就有人另外又造出个新鲜名目叫做“四六七八”。怎么为叫四六七八呢?四同六是个十再加上个七是个十七再加上个八不是还是二十五吗?闲话体提。总之殷长贵晓得自家的儿子不大玲珑丢在家中心里更放心不下。无如身边既拿出假银叫做自家理缺。只得硬捺住性了单见究竟是怎样的办法?
就此又过了一会忽听街上轰轰的脚步声合着那马蹄声。长贵正然奇异只见几十个保甲兵一手抓的高柄灯笼一手抓的短刀到了馆子门口通身站定。末了一骑马那马上坐在一个武官的样子年纪才二十多岁。一马到了馆门门口岔脚就跳下马来。那馆子里由管帐的起统统迎了出来走进柜里叽叽咕咕一会。那武官走出柜外朝殷长贵上下估量了许久便道:“你姓什么?”长贵仗着自家是个富翁谅他不过一个保甲段委以为瞧他不起他冒冒失失的问来也便冒冒失失的答道:“我姓殷。”武官又道:“你做什么营业?”长贵道:“我在家里享福。”武官道:“你既在家里享福因何同上几十个流氓下馆子吃酒?”长贵道:“自然有事才请这许多人吃酒呢。总吃酒把酒钱吃菜把菜钱管什么人多人少呢!”武官见他语语撞便大声道:“吃酒便吃酒因何用假银子?你这假银于是由那处来的呢?”长贵见他声腔大了也便大声道:“我家里银子多得很不过失于检。既是看出假的来照换是了。身边就换不出如相信得过呢就记片帐来日收钱;设或不相信呢就着人跟我家去拿真的。也没什么了不得大事!我殷长贵不句狂话立时要搬个一万八千银子也还搬得出。可笑他们店里的这些人叫做有眼无珠还要惊天动地的把你足下请得来。请教还是办我个盗?办我个匪是了?”武官见他出言吐语虽属有些麻木晓得他绝不是个盗匪。当下又问道:“据你讲的你是很富足的了。你家如今住什么地方呢?”长贵道:“足下可曾听见人西湖滨有个殷十万家么?那就是舍下。”武官一听这才明白。但殷十万已死闹了这许多事这武官并不清楚。却因殷十万在西湖滨上是个个都晓得的因此这武官就把个殷长贵从住是殷十万。暗道:怎么这大家业的人这样一个穷形那里才由病里爬起来的吗?也罢我无论他怎样阔式样我是要照我的公事办的。必须如此如此那一个的竹杠定被我敲着了。
主意想定便笑嘻嘻的向长贵道:“老先生不必见恼。如今我们保甲上奉了钦定的章程虽王公大臣如有扰害闾阎的事保甲上都要将人拘留查出真实方能释放。今天外面已不早了且请到敝局略坐一坐明日再请回府。”罢便喊了一名局勇进来分付道:“这位老先生交代你你路上心照应一些。”那局勇答应了一声走上前来道:“老先生请了!”那武官分付已毕又向那柜上帐伙道:“他来的三锭假银且交了把我。他吃的酒菜连帐都归我算。”当下管帐的忙把三锭假银交出。武官跨上了马扬鞭前走。殷长贵被一个局勇押了跟着马后心中急得要死。暗道:世上的事真算祸福无门。就如今朝这一日若我运会不好呢可算陡然的做了一个富翁;若我运会好吗吃吃酒还碰出这个晦气。没奈何哼声叹气的跟着局勇到了那城东二段分局。武官下马进里。这个局子却设在一个和尚庙里那局勇便将殷长贵押在左边天王栅栏里坐下。不上片刻只听里面一个局勇走出喊道:“带来的那位殷先生里面委员请他话呢。”那原押的局勇答道:“来了来了。”就将殷长贵领出了栅栏一直送到里面一个房间里。那武官并客气很得连忙邀他上坐。局勇见委员客礼相待也便送上茶来。殷长贵心中想道:世上的钱真狠他这样蹊景那里恭维的殷长贵可算还是恭维的殷十万啊。我也可算仗着的是这一若不仗着钱力足既然用出了假银子不但不敢撞他大约答子不得八十也有一百倒吃过了还有请坐倒茶呢?
长贵此时自问自答的一人默想口也不开。武官这时心里一味的想诈他的钱但不能开口就同他谈盘面。就此便从容不迫的先陪他谈道:“尊府如今家里有几口儿住在一起?听老先生家有位二先生人品是好得很呢此时可还同住一起么?”长贵见问心中暗想道:他既晓得段二、殷大他也断然认得他。见我不曾出根由大约是故意连殷十万身死都不提有心来试探我的。我倒不要藏头露民反转把真情出的好。打算已定就此便将殷十万本人已死怎样承嗣殷二的儿子为后怎样这大保儿寿数不长怎样看大成庙皇驾起身落在湖里淹死怎样本家公议复立己子为嗣;顺便就将因何同大众本家下馆于吃酒因何拿出假银统统向那委员了一个终场。那武官大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不晓得殷十万已死掉了呢!可算恭喜老先生今日是第一天福的了。但我想世界上的人委实是甘苦不均都叫做前定数。不怕你见恼如老先生这付尊客也不一定就比人多只眼睛因何就陡然财?如我辈辛苦这样整夜的都不得安眠要论起薪水委实养个己身还养不活呢。”长贵道:“这样来这个差使也就苦得很了。”武官道:“若论真苦亦复也不尽然。总之中国做官的要靠着薪水俸银都是有名无实。为最要碰着有关系的案件代人家解脱解脱一样一件事得个三千二千金;一样一件事得个三百五百金;一样一件事得个三十二十金;一样还有赚个到钱的一样还有息了真本的叫做量体裁衣有多有少。穷人也不能逼他的命富人也不得缺我的情。就如你老先生这一件事也叫做可大可事在人为。现今国家新章日间用假银罪过还轻;独是晚上用假银出了十两之外照律例上就应分是军罪。如今老先生这件事要论时候吗却然是黄昏以后;要论数目吗已经是三十多两。若现规矩矩照正案办起真就不堪设想。而且在我们这边了事花几文便花几文不同那州县衙门处处多要费。我不瞒你前天有一个相打的案我不过想了他一百银子。因他也是个有钱的要论案情口面是稍大一以为他总可受头。那知他居然不睬我便气急了遂代他加油添酱向临安县里一移据现今已用掉将近二三百金还不曾有得出来呢。所以我们这边虽然得人家几个钱叫做大事做了事做了了没一个不愿投伏书。”
殷长贵听这保甲武官的这些话句句都晓得是打劫他的。暗道:我如不招呼他他认真可以我混用假银移到那县里去那一杯酸酒真个是吃不起。心中划了一划便道:“你副爷的明见在下虽然得着这份家当通身还不曾过手恐怕立时做主要用个若干还未见得就能应手。为今之计你副爷果能照应一在下也有个薄薄的不恭。所有不足之处将来留交情也好慢慢补报。”武官见心中大喜暗道:这一个竹杠果然被我敲着了。心中又想道:他虽然个的不恭将后三十五十也是个的不恭我倒不能含糊。当下又道:“老先生这话很为有理。俗云钱短仁义长那里就只认钱认不得人吗?但有一层兄弟如今谋了个信安营的把总缺一应费用约要五百银子才得到任。这一件事我大约就全仰仗在你老先生身上了。”殷长贵那敢违拗便道:“副爷命下敢不尽力。但有一层必须三日后方得到位。”那武官笑道:“只要你承允了就过个三日五日何妨我还怕个殷十万家少我的银子吗?”着便把那三锭假银拿出又添了一支笔向长贵道:“请你把这银上作起押来候着尊驾银子送来再为拿去。”看官你道这是个什么用意?这位武官既晓得他了殷十万这笔家当将后不怕他少钱只怕他图赖所以叫他在假银子上打了花押弄得他图赖不去。殷长贵那知就里只顾眼前过身提笔便作了三个花押就想告辞要走。那武官忙止住道:“走不得走不得。此时要奔西湖边如想穿城走那城门早经闭了城外那些荒僻地方大约没一处不得背娘舅、打闷棍的。我劝你就在我铺上将就一宿明日走罢。”长贵没法只得就在保甲局过夜。
次日一早便辞了那武官到了外面。那知又走差路头要论由城东街到西湖路熟的人会走不过十五六里。那知他这一舛走了二十五六里不止。他平时又不是走远路的人委实走得是上下不接气好容易巴到西湖边。这时已在午牌之后太阳倒斜西有半砖。殷长贵心中有事一步都不敢怠慢连忙赶到那殷十万的门口。只见那两扇大门关住里外寂无人声;再朝那门旁一望但见有一块三尺长半尺宽的一块牌挂在门。殷长贵暗道:这真就奇了。那里两岁的个孩子死了还要出讣闻挂门状吗?心中究竟有不相信。但彀起头来向上一看却因年纪老了到底没得远光再也看不出上面写的什么。毕竟这一面牌还是大保的讣状还是另有别样的什么事件。欲知这牌上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