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沐兰会这么晚前来寝殿找我,她独自居住在瑞丹宫,除了每天向贤妃例行请安之外并不轻易出门,我偶尔才会在贤妃的紫宸宫内遇见她一次,与她交谈的机会更加稀少。
沐兰步履轻盈走近殿内,和我客套几句后坐下,秀美的双眸环顾寝殿内一周后,轻轻说道:“请妹妹不要怪我冒昧前来相扰,今天我听说皇上将殿下扣留在谨身殿,所以前来问候……”
我见她言辞闪烁,对她说道:“沐兰姐姐,你如果有什么心事,只管说出来,赵大哥一定会帮你的。”
沐兰带着几分感激之意,眸光幽幽看向我,说道:“顾蘅,谢谢你和殿下如此关照我,我并非不知感恩之人,也知道你们为我筹划的一番好意……其实在我进京之前我就听传言说过,殿下的腿是因他心爱的女子所伤,可我没想到居然是你,贤妃娘娘对我说,皇上可能会赐你们去赵地彰德府,我想……”
我暗自观察她的神情,料想她名义上是赵睢的正妃,赵睢去彰德就藩,将她孤零零一个人扔在紫禁城内似乎不太合适,主动问道:“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彰德吗?”
沐兰脸色发红,犹豫半晌才说:“我今天正是为这件事而来,殿下归藩按道理我应该同去,可我觉得还是不去为好……我对贤妃娘娘说想留在京城陪伴侍奉娘娘,娘娘已经恩准了,烦请妹妹转告殿下,不用考虑带我一起去。”
虽然沐兰与赵睢之间并无瓜葛,一旦她真的跟随我们前去彰德,在赵王府她是“正妻”,我是“侍妾”,难免会有尴尬局面出现,她以侍奉贤妃为由留在京城,不肯跟随赵睢前去彰德,既保全了自己的体面,也不至于给赵睢造成困扰,可谓两全其美。
我向她顽皮笑一笑,说道:“沐兰姐姐,我和赵大哥都想给你物色一个好对象呢!”
沐兰神情温婉肃重,摇了摇头说:“多谢你们,这件事你们不必操心,我今生不会有再嫁的念头,况且如今这样在宫中也没什么不好,”她顿了一顿,又说道:“在贤妃娘娘身边,我爹爹母亲都很放心,只是我哥哥……”
我听她提及平南候世子沐斌,心中忽地一动,问道:“是不是云南沐府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前一段时间皇宫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忙碌我和赵睢的婚礼,随后朱棣卧病,所有的皇子皇孙齐集紫禁城内,他们又开始忙碌关注朱棣的病情,我几乎没有听见任何关于云南战事的消息。
但是,从新婚那天夜晚白凌澈的语气和表情、以及朱瞻基眉间隐隐透露出的焦虑中,我可以猜想到云南的战况,云南贵州一带山势崎岖、民风彪悍,自古强龙难压地头蛇,沐斌的势力原本就不小,再加上白凌澈亲自率领白莲教众鼎立支援,明军一定大为吃亏。
沐兰柳眉含愁、泪眼盈睫说道:“我哥哥自称苗疆王了……他将来一定是没办法活命的,沐家的情形也很危险,我担心贤妃娘娘在皇上面前保不住爹爹的性命,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不知道哥哥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我安慰她道:“皇上向来看重母妃,母妃当初既然答应保住沐府不受株连,无论你哥哥做什么都和你爹爹无关,皇上应该不会怪罪沐国公的。”
沐兰见时候不早,用绢帕轻拭眼角泪痕道:“希望能够如此,我还听说哥哥与白莲教孽党勾结,白莲教主企图谋反篡位,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说到这里,殿外隐隐传来赵睢与小内侍说话的声音,她急忙站起身和我告别,说道:“殿下回来了......我不打扰你们歇息,就此告辞,我刚才所说之事,烦请妹妹转告殿下。”
我将沐兰送出殿外,就看见赵睢的身影从书房内走出来,他神情带着几许黯然,对身边的小内侍说道:“各送五百两银子给黄俨和江保的家人,让他们立刻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他身边的人换成了这名叫陈栋的新进内侍,却不见黄俨的踪影,我顿时心生疑惑,走到他身前问道:“黄公公他们怎么了?”
陈栋不敢不回答,低头轻声道:“皇上查明江保公公和黄俨公公确有不轨图谋,午时下旨就将他们处以斩首之刑,后来贤妃娘娘求情,皇上降旨说虽然此事与赵王殿下无关,但是不能再留他们在殿下身边,将他们改为流放凉州戊守边疆去了。”
他说完之后向我们行礼告退,我见赵睢剑眉微簇,担心他会因此自责,拉着他的手说:“这件事分明是别人陷害你,黄公公他们不会怪你的。”
赵睢微微叹息,轻轻将我拥入怀中,说道:“小香草儿,他们就是为了保护我才承担了所有罪责,他们是为了我......从我五岁开始,他们就一直陪在我身边,除了父皇和二位母妃,他们就是我在紫禁城中最亲近的人了!”
我伏在他胸前,体会到他话中的留恋不舍和心痛难过,柔声安慰他说:“他们如果没有将你当作最亲近的人,怎么肯为了你做这样的牺牲?只要你过得开心,他们身在凉州也会开心的。”
赵睢将下颌搁置在我头顶,搂紧我的腰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母妃一直都希望我早日离开这里,甚至希望我不要做父皇的儿子,我时常在想,假如父皇只是一介平民,或许我们家的情形不会是现在这样......”
赵睢“阴谋夺嫡”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江保与黄俨二人力辨此事与赵睢并无关联,主动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加上皇太子、皇太孙极力为赵睢澄清,这件事渐渐平息下来,并没有对赵睢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
赵睢经历这场风波之后,更加全神贯注于照顾朱棣的病情,安心等候着朱棣颁下旨意带我离开北京,虽然他不希望我知道这些宫廷争斗的内幕,不肯将事情经过告诉我,但是我隐约能够猜测到几分。
永乐二十一年春天,紫禁城内并不平静,两名锦衣卫指挥使因谋害赵睢被查处、朱棣设立“东厂”监督“锦衣卫”、云南沐斌与白莲教携手叛乱、朱棣突然病倒、赵睢卷入夺嫡是非,每一件都足以引起朝廷动荡。
所谓“赵王谋夺嫡位”其实只是江保与黄俨一帮内侍的密谋,他们想将赵睢推上皇太子宝座,或许暗中安排计划过一些事情,不料走漏风声,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正好借机栽赃诬陷他们企图“毒杀皇帝、矫诏即位”,朱棣心中其实非常清楚,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赵睢手握改立太子的朱棣亲笔密诏,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那些人设计陷害赵睢,当然是为了得到属于他们的利益,如果赵睢被取消候选太子的资格,那就意味着其他的人有更牢固的地位和更多的机会,这些人并不是外人,正是赵睢的亲哥哥、朱棣的亲生儿孙们。
宫闱生变、自相残杀,想必是每一位父母都不愿意看到的。朱棣是一个雄韬伟略的皇帝,他经历这一次失败的“宫廷政变”风波之后,一定会更加清楚赵睢的性格和思想,不会再逼迫他继承自己的皇位。只是,他为什么要瞒着贤妃给赵睢密诏呢?难道贤妃并不赞成他立赵睢为皇太子?
我想起太子妃张如容的苦心筹谋,张妃力求让自己娘家的亲戚成为一代又一代的大明皇后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我不禁更加佩服贤妃的智慧和容量,赵睢会愿意放弃皇位,必定源于贤妃从小给予他的影响。贤妃给赵睢所选择的路,虽然不是人生富贵荣华的极致,却是悠游自在、宁静安稳的。
我相信江保和黄俨的担心都是多余,精明的朱棣、聪明的贤妃,一定会在自己故去之前为他们最珍爱的儿子赵睢留下最可靠的保障,决不会让赵睢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我突然对贤妃的来历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每一次见到贤妃,我都会自心底涌现一种亲切感,仿佛她是一个与我有亲近血缘的亲人,而不仅仅是赵睢的母亲,这种感觉不断促使着我越来越亲近她、喜欢她。
唐蕊,这个貌美如花的青春少女身后必定有一段曲折离奇的精彩故事。
我甚至暗自盼望着,能够有那么一天,听她亲自为我讲述这个故事。
盛夏六月,紫宸宫内的花草生长得极为茂盛,有晚香玉、栀子、茉莉、夜来香等等品种,我时常前往紫宸宫采集新鲜花草,从中挑选出赵睢喜欢的品种给他制成香水,或者送一些香饼香料给贤妃和沐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