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知道兄弟的实力,所以努力争取不和萧纪正面冲突,把俘虏的侯景的党羽全都送往益州,以证实侯景败亡的消息,结束纷争。
萧纪的太子萧圆照正镇守巴东,把萧绎的使节扣留,欺骗萧纪说:“荆州已被侯景击破,应该急行军讨伐。”
萧纪信以为真,催促大军东下。
是时553年3月,萧绎眼见和平无望,当即上疏西魏,请求援助。
宇文泰一直紧盯着南方的局势,接到萧绎的求救信号后,不禁大喜过望,认为吞并巴蜀,在此一举。
但西魏多数将领不敢相信,只有宇文泰的外甥尉迟迥表示全力支持:“巴蜀与中国本土隔绝有一百多年,仗恃山川险要,道路遥远,从想不到我们竟会出军,如果铁甲奇兵加倍速度前进袭击,将无往而不利。”
宇文泰于是派尉迟迥率开府仪同三司原珍等六路军马,共计武装战士一万二千人、战马一万匹,从散关出发,南下攻击萧梁的益州。
因为有萧绎的声援,这场侵略战显得尤为轻松。
萧绎只道宇文泰协助自己解除危机,哪里想到在他引西魏南下的那一刻起,真正的危机才开始酝酿。
抵达巴郡的萧纪听说西魏大军在北方出现,立即派前梁州督导官谯淹,回军增援蜀郡。
这时潼州督导官杨乾运却突然调转枪头,背叛萧纪,与之前就叛逃西魏的氐人同胞杨法深,一起协助尉迟迥攻城。
潼州是益州北方的门户,尉迟迥得到他们的支持,接下来就顺利多了,留一部分军队镇守,然后率主力向成都奔袭。
成都现有兵力不足一万,仓库空虚,永丰侯萧辉登城固守,谯淹派江州督导官景欣和幽州民赵拔扈,前往增援,尉迟迥让部将原珍击退了两处援军,然后兵围成都。
萧纪走到巴东,得知侯景已经覆灭的消息,而自己的大本营又岌岌可危,不禁开始后悔当皇帝,责问太子萧圆照为什么骗他,萧圆照说:“侯景虽然消灭,江陵却没屈服,天上岂能有两个太阳?”
萧纪已是骑虎难下,临时逊位自然是不现实的,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可是军中将士毕竟已有离心,日夜盼望回家,江州督导官王开业趁机向萧纪进言,认为应该回军援救基地,以后再作打算。
几乎所有将领全都支持王开业,但萧圆照被权力迷失了双眼,异常坚定地劝父亲继续东下,萧纪稀里糊涂地下令:“胆敢劝阻东征者,杀!”
5月28日,萧纪抵达西陵,船舰满布长江,声威浩大。
萧绎所属的护军将军陆法和,不敢与敌人交战,先在峡口两岸各筑一个营垒,运石头倾入长江,在两岸拉起铁链,阻断江面。
萧绎很快就把囚禁的任约释放,让他当晋安王军政官,前往增援陆法和,对任约说:“你犯下弥天大罪,本不应活到现在,之所以不杀你,正是为了今天,你好自为之。”把皇家禁卫军配备给他,并允许把庐陵王萧续的女儿嫁他为妻
几天后,萧纪攻破横江铁链,萧绎又把谢答仁释放,让他当步兵指挥官,率军西上增援陆法和。
萧纪也加派将军侯睿率军队七千,兴筑营垒,与陆法和对抗,萧绎唯恐有失,写信给萧纪,请求和解,允许他返回巴蜀,并可以在辖区独断专行。
萧纪断然拒绝,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尤其当皇帝这种事更没有反悔的余地。
陆纳投降之后,王琳率领湘州军西上,萧绎多了分胜算,便不再“摇尾乞怜”,誓与萧纪一争长短。
而萧纪的处境则恰恰相反,原来的骄傲随着时间的推移全都消磨殆尽,东下不顺利,西面又被敌人偷袭,陷入了十足的困境,于是换他写信求和,派财政部长乐奉业,前去江陵送信,表示愿意遵照之前的指示,率军返回巴蜀。
乐奉业认为萧纪一定失败,暗中向萧绎投诚,并进言献策:“巴蜀大军缺少粮食,士卒又很多死亡,可以坐在这里等待他们的瓦解。”
萧绎当然更不肯同意和解,继续与萧纪对峙。
萧纪果然很快就崩溃了。
7月11日,王琳与谢答仁、任约等人联军攻克益州大将侯睿,长江两岸十四个营垒全都投降,萧纪西上的退路完全断绝。
江陵政府游击将军樊猛则直取萧纪大营,并成功进入萧纪所在的船舰。
萧绎事先有交待,说的是:“如果有人还活着,就不能算成功。”樊猛谨记于心。
萧纪在船上绕床躲避追捕,并把满装黄金的袋子扔给樊猛,说:“用这个雇你,送我去见七宫。”
樊猛笑道:“怎么可以随便晋见天子,我把你杀掉,黄金往哪里逃?”
萧纪享年46岁,小儿子萧圆满也一起被杀,长子萧圆照被押送江陵。
萧绎下诏开除萧纪的皇家户籍,改姓饕餮,并把萧圆照等人关押监狱,特别把萧圆照和萧圆正兄弟关在一起。
萧圆正责问大哥:“你怎么能挑拨家人骨肉相残,造成如此痛苦的结局?”
萧圆照黯然道:“谋略失误。”
萧绎原想看着他们自杀,结果二人没有任何表示,便下令断绝饮食,把他们活活饿死。
兄弟俩饿到最后,互相啃食胳膊充饥,场面极其血腥,如此拖了十三天才死去。
萧纪的死讯传到益州,成都守将萧辉和萧圆肃彻底放弃抵抗,向西魏投降。
尉迟迥很礼貌地接待他们,在益州城北盟誓,官民恢复正常生活,西魏军只没收奴隶婢女,和总部库存物资,但也全都赏赐给将士,军中没有私藏财产。
尉迟迥凭此大功获封益潼等十二州军区最高司令长官、益州督导官。
萧绎沉浸在胜利之中,对于丢失蜀地并没有过激的反应,料想西魏的军事行动应该到此为止了,并不值得忧虑,像往常一样派使节与西魏保持邦交,西魏也表现得非常友好,仿佛益州一战从未发生一样,更让萧绎产生了和平的错觉。
实际在这一时期,镇守京口的陈霸先与北齐互相牵制,展开旷日持久的拉锯,王僧辩也在东方坐镇,王琳则被调往广州,江陵实则防务有限,宇文泰果断借机向萧绎用兵。
萧梁的广州督导官、曲江侯萧勃,一直以来都坐视成败,置身于勤王或是内斗之外,虽然保全了自身实力,但也错失了很多机会,萧绎对他更是心怀猜忌。
萧勃眼看国内大势已定,自知官职不是萧绎任命,担心遭到报复,所以主动上疏请求到中央朝见,萧绎顺势任命王琳当广州督导官,调任萧勃当晋州督导官。
王琳的军队既忠且勇,萧绎颇怀戒心,所以希望他走得越远越好。
554年9月12日,宇文泰派柱国大将军、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以及最高统帅杨忠,一起率军五万人,向萧绎发起总攻。
大军从长安出发后,荆州督导官长孙俭协同出征,询问于谨:“我们如果站在萧绎的立场,将会做出什么反应?”
于谨说:“先在汉水一带驻扎重兵,然后携带所有辎重,顺长江南昌东下,直接前往建康,这是上策;把江陵外郭的居民全都集中中城,增加城墙防御力量,等待援军,这是中策;如果难以迁移,必不得已据守外郭,这是下策。”
长孙俭问:“你揣测萧绎将用哪一策?”
于谨说:“下策。”
长孙俭问:“为什么?”
于谨说:“萧家据有江南连续数纪,正逢中原不断发生事故,没有余力向外发展,又因我们有齐国外患,一定认为我们无法分出兵力。而且萧绎懦弱而又没头脑,疑心很重,缺乏决断,迁移东下要有大的牺牲,人民愚蠢,更看不到未来的危险,只看眼前的损失,留恋现有房舍,所以我断定萧绎必用下策。”
10月10日,萧梁武宁郡长宗均,报告萧绎说魏军不久到达,萧绎赶紧召开御前会议,征求对策,领军将军胡僧祐和宫廷库藏部长黄罗汉都认为两国邦交十分亲善,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总监察长王琛也说宇文泰绝没有出兵的道理。
萧绎点了点头,于是派王琛前往西魏聘问,并查探虚实。
10月13日,于谨前锋抵达樊城、邓县,萧詧率军前往会师,江陵总算听到些风声,萧绎于是停止讲解《老子》,全国戒严。
萧绎与其父萧衍截然不同,萧衍笃信佛教,经常在建康讲解佛经,偏偏萧绎对道教情有独钟,上位后一直不间断向江陵居民讲道教经典。
王琛走到石沤时仍看不到西魏军队,派人飞马通知黄罗汉,说:“我已到石沤,边境平静,以前的传言,全是儿戏。”
黄罗汉报告萧绎,萧绎大感疑虑,虽然恢复讲解《老子》,但让文武百官都身披铠甲听讲。
几万人的军事行动,到底不能做到瞒天过海,江陵方面终于还是确认西魏入侵的消息。
10月18日,萧绎派图书管理员李膺,前往建康征召王僧辩当总司令官、荆州督导官,让陈霸先移镇扬州。
王僧辩于是派豫州督导官侯瑱率程灵洗等将领当前锋,兖州督导官杜僧明率吴明彻当后卫,火速向江陵推进。
郢州督导官陆法和主动请求从郢州赴汉口增援,萧绎派人阻止说:“我这里可击破盗贼,你只管镇守郢州,不必移动。”
陆法和能掐会算,似乎已预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回到州城,用白土涂到城上,身穿麻布丧衣,在苇草席上坐了整整一天,才把它脱下。
进入11月,萧绎在江陵津阳门外检阅武装部队,正逢北风凌厉,暴雨倾盆,检阅仪式非常失败,萧绎乘轻便辇车狼狈回宫,让这次卫国战争更平添一层阴影。
与此同时,大战悄然而至,于谨让宇文护和杨忠率精锐骑兵先行占领江津,切断了萧绎东下的退路。
11月4日当晚,西魏大军抵达黄华,距离江陵只有40里。
萧绎大为恐慌,紧急征召王琳当湘州督导官,让他率军北上增援京师。
王琳早申请驻防西北,但萧绎不为所动,现在临时抱佛脚,到底是迟了。
11月15日,江陵的城防工事栅栏内突然失火,烧毁居民数千家、城楼二十五座,让城中气氛更加悲凉,萧绎登上被烧的城楼,远远望见西魏大军正抢渡长江,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11月17日,萧绎移驻祇洹寺,西魏总司令官于谨让人筑起长墙,把江陵团团围住,江陵对外一切音信都被切断。
11月26日,王褒、胡僧祐、朱买臣、谢答仁等人打开城门迎战,全都大败而回,萧绎更加绝望。
王琳马不停蹄地北上勤王,终于抵达长沙,镇南将军府秘书长裴政,请求走小路先行报告中央,结果不幸在百里洲被西魏俘获。
被宇文泰封为梁王的萧詧,对裴政说:“我是武皇帝的孙子,难道没有资格当你的君王,如果你听我的话,富贵将传到你的子孙,如果你拒绝,人头与躯干势必分开。”
裴政满口答应,萧詧于是把他用铁链拉到城下,让他向城中呼喊:“王僧辩听说宫城被围,已自己称帝,王琳孤军脆弱,不能前进。”
裴政赶到城下,却告诉守军:“援军大量涌到,你们自己要勉励,我因走小路被捉住,当粉身碎骨报效国家。”
监察的人猛击他的嘴,让他改口,裴政死不听命,萧詧大怒若狂,立即下令诛杀,西翼禁卫指挥官蔡大业劝阻说:“裴政是人民敬重的人,如果杀了他,荆州就难攻克。”萧詧这才把他释放。
其实不必用这种手段,江陵也已危在旦夕,各路勤王军根本还没有一路到达,江陵只是一座孤城而已。
12月2日,西魏大军开始发起猛攻,城中军民拿下门板,背在身上当盾牌,胡僧祐亲冒流箭飞石,日夜不停地督战,竟也击退了敌人的攻势,但没过多久,胡僧祐被流箭射死,守军大为震惊,城中也开始出现大量叛将,开城门迎接西魏,萧绎与太子萧方矩,以及王褒、谢答仁、朱买臣等将领,退入内城继续抵抗。
但这种抵抗已没有任何意义,内城沦陷只是时间问题,且已坚持不了多久,萧绎索性放弃,派人到于谨那里求和。
派人出城的刹那,萧绎心如死灰,浑浑噩噩地走到东阁竹殿,让立法官高善宝,纵火焚烧了他毕生收藏的古今图书十四万卷,打算跳到火里自杀,宫女和左右侍从竭力拉住了他,萧绎悲愤交加,抽出佩剑猛砍厅柱,直把佩剑砍断,叹息说:“文武两条路,今天晚上已到尽头。”
萧绎本要让总监察官撰写投降奏章,谢答仁和朱买臣劝他:“城里部队仍然强大,打开城门,趁夜突围而出,盗匪一定没有防备,可以南渡长江,投奔任约。”
萧绎不习惯骑马,听完计划大感头疼,说:“事情一定不会成功,只会增加羞辱。”
谢答仁表示愿意扶他,萧绎迟疑不定,悄悄问王褒的意见,王褒说:“谢答仁是侯景的党羽,怎么能信,让他立功,还不如早降。”
谢答仁又请守卫中城,并说明可以集结五千人,王褒再度抨击其忠心,萧绎于是拒绝接见谢答仁,彻底放弃挣扎。
于谨很快索要太子萧方矩为人质,萧绎让王褒护送前往,萧绎紧跟着放弃服饰及仪队,骑上一匹白马,身穿素衣,走出东门。
魏军看到萧绎出城,越过护城壕沟,飞奔而上,把他抓住,萧詧派铁甲骑兵,把萧绎带到大营,囚禁在黑布篷帐下,对他肆意羞辱。
萧绎不堪忍受,让人转告长孙俭:“城里埋有黄金千斤,本来打算赠给你。”
长孙俭于是把他从萧詧手里要过来,与他一同进城寻找黄金,萧绎满脸歉意地说:“如果我不骗你,就逃不出萧詧毒手,所以不得不说有黄金千斤,天子怎么能亲自去埋黄金。”
长孙俭大怒,把他囚禁在皇家衣帽库。
这时萧梁各地的援军仍然庞大,于谨强迫萧绎写信征召王僧辩,萧绎不肯,于谨的使节说:“你今天还有什么自由?”
萧绎说:“我既然不自由,王僧辩怎么会听我的?”向长孙俭请求交还老婆王氏和荀氏,以及小儿子萧犀首。
长孙俭把他们一起交给萧绎,问他:“你烧书是几个意思?”
萧绎凄然说:“读书破万卷,才有了今天的下场,所以烧掉。”
萧绎十分喜欢读书,单从其藏书量就可见一斑,他还喜欢让左右侍从为他朗诵,日夜不断,即便沉睡过去,仍不让侍从停止,如果朗诵错误,或者打马虎眼,萧绎就会立即惊醒。这也算是最早的懒人听书了吧。
阅读量大当然肚子里就有墨水,萧绎提笔就可成篇,是不可多得的文学奇才,但似乎越是文艺的人越是在政治上难有成就。
12月19日,47岁的萧绎到底不为西魏所容,在萧詧的再三请求下,于谨终于答应诛杀萧绎,萧詧派行政长官傅准监刑,用装满泥土的袋子把他活活闷死,同时诛杀萧方矩、萧方略、萧大成。
萧绎死后,萧梁进入另一番境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