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个人而言,有些时候做有些事,很难清晰地分辨是对是错,更多的是基于内心想还是不想,仅此而已。
刘义隆从姐姐家里出来,被凉风一吹,立刻就清醒了,管什么对错是非,凡是顺我者一律让他们名利双收,凡是逆我者一律让他们不得好死。
这份霸道不是无故而生,是刘义隆的个性使然。
失意的童年让刘义隆的性格极其内向,但内向不是愚蠢,只是把所有想法都习惯藏在心里,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种性格的另一面会让人有极强的控制欲,且当受到侵犯或是自以为受到侵犯时,反应极其强烈。
徐羡之、傅亮、谢晦、檀道济、刘义康等前后五个朝中重臣,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对朝局也都有着至关重大的影响,当然也都犯了刘义隆的忌讳。
前三人的错误非常明显,身为朝臣,居然胆敢擅行废立,虽然拥护刘义隆登上皇位,但在刘义隆看来,自己极有可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绝不是他想要的,他要掌控一切。
檀道济之所以也成了刘义隆的眼中钉,是因为他见证了刘义隆从弱小无依到统御全局的变化,熟悉刘义隆的一切黑历史,而且檀家军的威力弛名国内外,却与刘义隆没有半点关系,刘义隆对此非常不爽,如果类似檀道济这样的人物是刘义隆一手培养起来的,那么刘义隆多半会大力包容和宠信。
当然也有例外,刘义康是刘义隆一手培养起来的,但他那么做是为了“捧杀”,并不是为了利用刘义康的能力。
刘义康有能力吗?
当然有,不单他有,刘湛等人也都是才华横溢之人。
人无完人,虽然这些人的才华本可以用来报效国家,但同时也有许多缺点足以威胁朝廷,关键在于在上位者如何引导和利用。
那是个极其复杂的工作。
但刘义隆却对此表示毫无压力,因为他眼里不容沙,不管对方优点有多么突出,只要有一项缺点让他不爽,那么这个人甚至连改正的机会都没了。
同样的,不管对方有多少缺点,只要有一处让他感觉心旷神怡的优点,那么这个人就是能平步轻云,就是能荣耀加身。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文官部长王球,是个典型的东晋清淡余孽,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因为文采斐然,且口才颇佳,深受刘义隆的尊敬。
当然最令刘义隆欣喜的,还是朝臣足够的忠诚,如果有谁像一条死狗一样竭诚尽忠,刘义隆必会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各自不同的脾气性格,不可能全都令刘义隆满意,所以刘义隆当皇帝这二十年,其实没有哪天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的,时刻存在一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担忧。
连自家兄弟也不放心,比他爹还更多疑。
刘裕当年虽然噬杀,但对家人还是很亲近的,兄弟刘道怜的人品极差,但刘裕仍旧对他善加利用,而不只是紧盯着他的缺点不动。
刘义隆则不然,就算是自家兄弟,只要显露半点不敬的意思,立刻切断血缘关系,大打出手。
他以为这是大义灭亲,最后能把所有反对势力清除干净,营造一个纯粹的朝局,初衷虽值得鼓励,做法却过于极端,因为异己是永远都存在的,没有绝迹的那一天。
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悲剧的是,他的后代也会胜于蓝,最后的作为比他更加凶暴,索性连美好的初衷也不要了,完全就是杀之而后快的粗暴念头。
刘宋后期各种惨绝人寰的事件,究其根源,就是刘义隆立下了不良的榜样。
榜样的力量何其巨大,任何言行都对后来者有着深远影响。
刘义隆若是能预见多年后的变化,不知作何感想?
自责的念头多半是不会产生的,更大的可能是抱怨子孙的不肖。
大环境决定了集团领袖永远都是对的,只有在集团行将崩溃时,才会被人指出各样错误。
此时的刘宋王朝除了死了一批又一批的大臣,并不致崩溃,所以领袖是不会犯错的,他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只是凡夫俗子不理解而已。
参不透这个潜规则,往往会遭到严重的报复。
刘义康倒台之后,南兖州督导官、江夏王刘义恭上位,担任宰相,并主管朝廷机要。
刘义恭就很聪明,至少清楚那个潜规则,无论皇兄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对的,即便不符合常理,即便伤天害理,可以不拥护,但绝不能表示反对,甚至露出半点排斥的念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刘义恭虽接受了主管朝廷机要的重任,却并不敢过问政事,只是在文书上签字而已,表现得十分合乖巧,生怕哪里触怒了刘义隆,重蹈刘义康的覆辙。
刘义隆对此非常满意,他要的就是这样的臣属,可以无才无德,但必须乖巧听话,只要表现得足够温顺,就算有些其他小毛病,也能包容之。
在政事上没有机会有所建树,刘义恭便把精力放在生活上,衣食住行都特别讲究,相应的也特别耗费钱财,刘义隆大手一挥,产生的所有费用,政府全都承担,放心大胆去花!
不幸得罪了刘义隆,下场必定十分凄惨,但如果能取得刘义隆的欢心,可是美不胜收的。
关于这方面,殷景仁最有发言权。
可惜他运气不好,之前是忍辱负重,担当皇帝在朝臣中的金牌小卧底,许多福利都不能享受,一朝苦尽甘来,终于成了朝中最红的那一个,可谓名利双收,但在他最荣耀的时候,却被“急流勇退”了。
刘义隆处理完了刘义康事件的善后事宜,开始好好奖励殷景仁,加授他京畿卫戍总司令,而且原来的政府副行政长官、文官部长等职,依旧保持。
结果殷景仁到任不久,病情陡然加重,终于没能熬过440年的寒冬,于11月29日,撒手而去。
可想刘义隆的悲伤心情,毕竟找着个合脾气的人,真的不容易。
可是新的一天还是要继续的,刘义隆默默哀悼了几天,任命高级国务官王球为政府副行政长官,任命始兴王刘濬为京畿卫戍总司令,由二人接替殷景仁的职务。
刘濬本年只有12岁,总司令部的各项事务,全权交由秘书长范晔,和主任秘书沈璞处理。
范晔是范泰的儿子,沈璞是沈林子的儿子,都是名门之后,也各怀神通,倒是不错的辅臣。
尤其《后汉书》的作者范晔,更是出类拔萃,一度成为朝中焦点。
范晔不久便升任首都东区卫戍司令官,政府文官助理官沈演之,则升任首都西区卫戍司令官,共同掌握京师的皇家禁卫军。
虽然才华非凡,但范晔有着当时许多文人的通病,那就是蔑视礼教,行为不太检点,因此遭到士大夫阶层的鄙视。
但范晔依旧我行我素,且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后汉书》的创作中,本职工作就显得消极得多。
政府文官部长何尚之,报告刘义隆说:“范晔的志向兴趣非同常人,最好是派他出任广州督导官,如果继续留在朝廷,将来难免要闯出大祸,那时只怕不得不诛杀,而不断诛杀大臣,可不是国家幸事。”
刘义隆面露难色:“刚杀了刘湛,如果再把范晔赶出京师,别人会认为你们不能包容人才,也会认为我容易听信挑拨离间,只要大家都知道范晔的毛病,他就不能为害了,调任一事,不必再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