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七月初七, 乞巧节。
这一天是云隐之最难过的一天,按照惯例,他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喝闷酒, 以纪念那个早早死去的秦霜。
他早早地赶了他们下山。
炤炤倒是有些不舍的, 不过既然云隐之不让他们待在山上, 那倒是最好了。
“师兄,人好多。”
炤炤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 他低头一看,就看到炤炤皱着眉头,嘟囔着嘴,显然人太多了, 被抱在怀里的她还是觉得有些挤。
卫漱见了忍不住就笑了一下,想了一下,手一翻, 让她坐到了自己脖子里。
“哎呦!”
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带着一些惊叹,似乎是吓了一跳,随后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扭了扭身体,小声问他:“师兄 ,我沉不沉呀?”
卫漱忍不住低头就笑, 那笑声很快淹没在人声鼎沸里, 他缓了缓才说道:“不沉, 我们炤炤轻着呢。”
炤炤似乎还是扭捏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被其他动静吸引了过去。
他挺直了胸膛, 即便如今他生得已经算得上挺拔修长, 但还是希望炤炤能更好些, 能看得风景更远些,也更清楚一些。
“师兄,那边那边!”
炤炤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带着点激动,他忙就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小姑娘想要什么?这可都是大姑娘玩的东西呢!”小贩看到卫漱带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便笑着逗道。
炤炤似乎害羞了,很不好意思,没说话。
卫漱看了一眼,是猜灯谜的游戏,一般都是男子猜了灯谜得到了花灯送给女子的。
“炤炤想要哪一盏灯?”他问炤炤。
炤炤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指着前面那盏锦鲤花灯说道:“想要那个。”
他也没管那小贩的目光,看了一眼那灯谜,一下就猜了出来。
“小郎君倒是个厉害的,前头好些个小郎君猜这个灯谜都没猜出来呢!这花灯这就给小姑娘。”花灯小贩笑眯眯地说道,将花灯取了下来给炤炤。
炤炤取过了花灯,很是开心。
他看着她开心,忍不住也笑,就问她:“为什么想要这盏花灯?”
这锦鲤花灯也不是这些花灯里最好看的。
炤炤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因为想让师兄一直好运。”
声音有些奶,这几日她换牙,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漏风,着实可爱。
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乞巧节很热闹,到处都是一对一对的,这也不影响他们的兴致,他带着炤炤将每一条街上的小吃都逛了个遍,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他们最清楚了。
回山上前,他从怀里拿出一根簪子往上递给炤炤。
“师兄,这是什么?”
“乞巧节别人都有礼物收,炤炤当然也要有,这是师兄送你的簪子,等你再大一些,能绾头发了,就可以用这个簪子了。”
炤炤的小胖手拿着簪子在灯火下仔细看。
卫漱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这是一支白玉蝴蝶簪,从他有意识起就一直在怀里贴着胸口放着。
他觉得,这本该就是要给炤炤的东西。
“师兄,我喜欢。”
炤炤开心地说道。
他听了也很开心。
(四)
云隐之真是该死。
炤炤就算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他与她朝夕相处这么些年,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真想把他掐死,再吸干了他。
“炤炤以后我来带。”
他强忍着,跪在地上说道,将炤炤拉在自己身边。
“师兄,炤炤自己下山也可以活的。”
炤炤小脸认真,她如今已经十岁了,可在他心里依旧是那个可以骑在他脖子里的小姑娘。
他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可是炤炤下山了,师兄就不能活了呀。”
云隐之不会让他下山离开的,而他需要隐天宗里的灵气养着这魔气。
何况,他舍不得炤炤下山与他一起吃苦,这隐天宗,好歹有一屋。
等再过些日子,他在山下都安顿好了,再带着炤炤离开。
……
这一日,他去了一趟山下采买东西,顺便给炤炤买一些新的布,他打算给炤炤做新衣了。
马上要过年了,总是要几件新衣才好。
他买了一些山下县城里的糕点回来,都是软软糯糯的,炤炤最爱吃那样的糕点。
只是,这一日回来,没在他们住的屋子里见到炤炤,他放下东西,问了几个弟子,都没看到她。
“大师兄,我刚刚看到炤炤被云师妹带去师父那里啦!”
正当他准备去炤炤平时练剑的地方找她时就有小弟子跑来和他说道。
云朵儿?
卫漱当时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不喜欢那个在外面被养坏了的人。
她向来是看炤炤不顺眼,能找她做什么?
他直接去了师父那里,却看到炤炤低着头站在那儿,师父坐在一边,而云朵儿手里拿着他给炤炤做的新衣比划着,嘴里说着:“爹爹,我也要师兄给我做衣服,师兄做的衣服真好看,窦炤凭什么比我穿的好看?爹爹,这些衣服我都要了!”
“好,好!”云隐之对自己亲生女儿愧疚的很,自然满口答应,何况他觉得让自己徒弟多做几件衣服给自己女儿不是什么大事。
卫漱在外面看得心里的怒火快要烧起来,他抿着唇走进去,走到炤炤身边。
“师兄。”
炤炤的声音有些无奈。
他拍了拍炤炤的背:“走吧,回家。”
炤炤迟疑了一下,似乎是不想他和云隐之闹翻。
但他根本不将云隐之放在眼里,更是无需搭理他。
“师兄,我也要你做的衣服!”云朵儿骄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站住了脚,然后让炤炤等他一会儿,再是回身,平静的拿出竹剑,将刚才云朵儿碰过的那几件衣服全部斩碎。
他懒得多说话,转身牵着炤炤下山。
身后,云朵儿对着云隐之哭,他只觉得烦。
“师兄平时修炼这么忙,我穿门内弟子的衣服就可以了。”炤炤叹了口气,说道。
对这件事,他却很坚持:“师兄想给炤炤做衣服。”
她似乎很是无语,半天才说道:“师兄你真贤惠。”
听了这句话,他笑了起来,点头承认,“是啊,师兄很贤惠的。”
(五)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坤山派一行,竟是让他的记忆觉醒了。
那些自有意识开始就知道自己缺少了一段记忆。
虽说是缺少了记忆,但脑中又一直朦胧有着一些潜意识印刻的东西的。
可到了此时,这记忆才是真的苏醒。
婚契。
九重天的贺荆仙君。
那汹涌澎湃的记忆全部涌进了脑子里,他却宁愿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就是贺荆,又不止是贺荆,他是贺荆的心魔分离出来的魔身,是强烈的执念成就的自身。
既是心魔,那么以后必然有被本体融合的那一天。
他心里很烦,克制不住的想要吸收魔气,想要实力再变强一些。
“炤炤,对于这婚契神谕……你是怎么想的?”他忍不住就问炤炤。
他知道,炤炤就是当初藏在贺荆心里的执念,他卫漱也是因为炤炤而生。
他也知道,当初他落在睦洲城醒来是为什么,他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等着什么,更是知道自己伴生下界的原因。
贺荆送她投胎时,出了点意外,也导致他提前了几年落到凡界。
“师兄,这婚契我坚决不能受下。”
炤炤目光坚定,却是这样回道,她的目光澄澈,令他看不到更多。
他知道,炤炤是记不得从前那些事的,他也庆幸,还好炤炤不记得,否则……
想到从前炤炤遭遇过的事,想到那把碧骨笛穿透了她的身体,想到她倒下的时候说的那一句——“阿荆,你、你不要哭,新衣服,我、一件,你、一件。”
他便是心如刀割,一刀又一刀。
他后面忍不住还说了些话,可炤炤却说:“师兄,我不要他。”
炤炤不想要他。
他有些难受,若是有一日,炤炤知道他也曾是贺荆仙君,是不是——
是不是也不会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