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有一只龙爪朝着罗西南抓来。罗西南单手擒住那只龙爪,野生从鳞片的缝隙中刺入。
冰螭发出了悲鸣,罗西南面无表情的聚气,发力,将这头身长足有百尺的冰螭丢到了天上。离开地面之后,冰螭并未坠落,虽然没有翅膀,但是这头冰螭却开始在半空中舞动起来。
蓝色的龙血不断从天空洒下,但是尚未落地就变成了冰霜。龙是这个世界上最圣洁的生物,祂的子嗣也是这样,冰肌雪骨,澄澈如明镜。
龙血变成的冰霜每一片都是一把飞刀,落到罗西南的身上就会留下一道豁口。罗西南毫不畏惧的长刀指天,情缘第三式眉眼中的山之意境出现,罗西南仿佛变作了雪原之上的孤峰,任由冰雪摧残却岿然不动。
罗西南冰冷的说道:“孽畜,还敢与我斗法?”
一人一螭中间,形成了一个元气的漩涡。冰螭如冻结的一幅画,罗西南将山水的意境一同使出,元气的漩涡仿佛有了生命,被罗西南牵引着,化作了一条河流。起初只是一条小溪,渐渐的汇聚了冰螭的力量,融入其中,变成了大河汹涌的流转。
应龙翼舒展开来,吞吐着一散出来的元气。本来空境初阶的大修士,战斗的时候能够调动方圆五里的元气已经是极限。但是身具《相思》和《天弈三极》等诸多秘法的罗西南,区区方圆五里内的元气根本不够他消耗。所以罗西南居然毫不顾忌的吞噬起了那些战斗残余的狂暴元气,将其化作自己的力量。
见到罗西南背后的双翼,冰螭巨大的双目之中,滴落了几滴晶莹的泪水。
那是祂母亲的翅膀。
祂是龙种,是神明与妖类之间的特殊生命。也正因为如此,祂可以随意往来于神界和蔚蓝大陆之上,见过了无数美丽或者丑陋的故事发生。
从前,祂最喜欢母亲带着自己一起飞行,藏在母亲的双翼之下,居高临下的俯视这个世界。事实上,祂从未自己一个人飞行过,因为在祂看来,只有脚踏着大地,才能够更贴近这个世界。但是在母亲的翅膀下是不一样的,有种难过时候蜷身在没有人的卧室里一样有安全感。
直到噩梦降临,祂母亲作为妖神之中最强大的存在前去应战,而后一去不回。
神界覆灭,祂不完全属于神界,所以祂可以逃亡。逃亡的那天,是祂唯一一次自己飞行。直到那时候祂才知道,为什么每次母亲带着自己飞行的时候,都要让自己藏在翅膀下面。
因为飞行的时候,风会迷住眼睛,雨雪会打在脸上,会很痛。不过祂将永远的失去母亲,在未来也只能独自飞行下去。
冰螭无法容忍,无法容忍自己的母亲的翅膀,居然被装到了一个魔修的身上。一定是当年大战之后,自己的母亲的尸体被他们亵渎了。
冰螭直勾勾的飞了下来,散发着龙涎独有的清香的龙嘴试图将罗西南吞食。
罗西南有些不屑,因为对于体型巨大的妖类而言,这是最愚蠢的战斗方式。人族身体矮小,但是如果真的被吞入妖兽的腹中,能够搞的破坏便多了许多。
赤裸的上身突然体型暴涨了几分,肌肉隆起如精钢,那些方才还因为被削去了血肉而流血不止的伤口,瞬间全都闭合了。罗西南将野生刀插入地上,然后直勾勾的朝着冰螭的一对儿龙牙抓去。
龙牙和龙骨,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东西之一。学院也曾经对古战场或者古墓中发现的龙骨进行研究,却无法复制这种生命学的奇迹。人族材料学未来百年的发展,都有可能无法脱离对龙骨的研究。
罗西南抓住龙牙的尖部,这种元气传导几乎没有阻碍的物质,将冰螭全身的冰冷力量都注入到了罗西南体内。罗西南的手掌上也沾上了一层厚厚的龙涎,这种世界上最珍贵的药物,在需要的时候,也能变作世界上最猛烈的毒药。罗西南从手掌开始,一个个巨大的水泡在手臂上蔓延,水泡长大的瞬间就会破裂,留下一个个孔洞。那些孔洞像是滴上了铁水一样,带着一股腐烂的恶臭。
罗西南体内魔气迸发,野生刀嗡鸣,然后从地上拔起,刺入了罗西南的腹部。
剪烛的意境舒张开来,元气从形而上的角度,不断的斩灭罗西南体内的伤害。那些被龙涎腐蚀的部位纷纷愈合,罗西南的气息却不增反涨。双臂挥舞着,力拔山河气盖世,以八尺之躯,将数十米长的龙躯甩飞了出去。
腹部还插着一把锋利无比,造型奇特的长刀,赤裸上身,披头散发的罗西南,此时像极了神话中的怪物。
又是一声音爆,罗西南身后的雪花因为气压的影响,又汇聚成了一团漩涡。
漩涡的末尾,罗西南的手扯住了冰螭的龙鳞,一脚踢中了冰螭的腹部。数十米长的巨大身躯被罗西南一脚踹飞,罗西南脚尖的冲击波将大地震的寸寸龟裂,还有些雾气尚未消散。
罗西南丢掉了手中的几块龙鳞,龙鳞落地的时候发出了水晶碎裂时候的清脆声音。冰螭身体上被罗西南踢中的地方,还有一个圆形的区域,是半透明的金色,融化了的琉璃一样。冰螭痛苦的翻滚着,受伤部位的热量每每接触到冰层,就会将那附近的一大片区域融化,散发出成团的雾气。
将野生从体内抽出,罗西南步履有些艰难的走到了冰螭的面前。应龙翼试图在吸收一些元气,但是罗西南接连爆发,导致每次元气流动,每一寸血肉都会发出震颤。
冰螭是上古异种,更是神明之子,和冰螭对抗,其实对罗西南而言并不轻松。
冰螭的气息要比罗西南萎靡的多,罗西南的一脚,几乎将祂全身的骨骼都震散。
罗西南的元气在应龙翼中流转了一周,应龙翼震动,竟然发出了龙鸣一样的声音。意识模糊的冰螭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皮颤动了几下。但是这龙鸣中蕴含的意义,居然是让自己交出七彩雪莲。
冰螭的龙息越来越微弱,开始变成纯白的雾气,而不是那种带着绚丽星光的冰蓝气体。龙血从祂的腹部涌出,每到一处就会形成坚冰。冰螭发出一声嘹亮的叫声,那个声音即使罗西南这个纯正的人族,也能听出里面无可回旋的拒绝。
愤怒的罗西南抓住冰螭的后颈,然后一拳打在了冰螭的背部。因为这一拳的冲击,冰螭的身体陷入了冰层之中,周围出现了一个近百米长,数米深的的大坑。
应龙翼再次震动,发出龙鸣,试图让冰螭交出七彩雪莲,但是得到的始终只有拒绝。
罗西南一拳一拳打在冰螭的身上,冰螭的身体也一步步的陷落,那个坑越来越大,冰螭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不交出来,就杀了你。”
冰螭这次,选择了沉默。
连罗西南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背上的应龙翼开始低垂,那些洁净的羽毛搭在了冰螭的身上。
一开始,应龙翼上只是传来些瘙痒,随着罗西南不断的对冰螭施暴,那股瘙痒变成了疼痛。罗西南不在乎,只当是这股疼痛是因为自己过度使用元气。
意识模糊的冰螭开始浑身颤抖,不是因为骑在自己身上的魔修,而是祂感受到了翅膀垂落自己身上的羽翼上传来的温暖。
那股温暖像极了魔王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每天藏在母亲的翅膀下面,让母亲带着自己看遍这个世界。
那时候的蔚蓝大陆,南海有金色的沙滩和沉浮的巨鲸,中土有万家灯火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梯田,再往西走,便是横亘在蔚蓝大陆如屋脊一样的高原。祂记得在北方,在没有极北之地这么偏的北方,以前是广阔的草原。那些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马儿,飞奔时候的样子,仿佛是那些寿命无尽,却成日为了管理世界而操劳的神明们永远得不到的自由。
冰螭觉得很奇怪,因为祂是母亲和寒冰交合的产物,所以祂本应该一生都不知道温暖是什么感觉。
五千年来,祂也曾去过以前去过的那些地方。
南海在千年前因为一次海啸,现在已经没有了沙滩,只剩一片滩涂。
横亘在蔚蓝大陆中间的高原屋脊,早在五千年前就因为魔王和勇者的战斗被摧毁,从世界上最高的高原,变成了世界上最深的劫渊。
梯田都被改造了,因为人类耕种技术的发展……嗯,这其实是件好事,冰螭一直很为人类的进步感到高兴。
不过听说那些野生的马儿,还有那些妖族,要么就被人族驯化了,要不就被人族驱逐了。和魔族的战斗,不管是冲锋陷阵还是后勤运输,都需要大量的牲畜。果然,因为魔王的出现,因为战争的延续,它们也失去了自由。
只有这极北之地的冰原啊,只有这极北之地的冰原。
虽然没有阳光的青睐,但是它却守住了它的孤单。世事白衣苍狗,沧海桑田,都与它无关。几千年前来了个不是那么可爱的人族,打扰了这片冰原的孤单,还偷了祂的雪莲,不过祂也没有追究。因为就算是寿命无尽的神明之子,祂有时候也会怀念烟火的味道。
母亲翅膀上的羽毛,真的好温暖啊。
虽然自己已经长大了,长的和母亲一样大了。母亲的翅膀就算恢复原来的尺寸,也再也无法包裹住自己了。
这点温暖好像无尽冰原上的一个火炬,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雪熄灭。但是……但是……真的好想它熄灭的那一瞬间来的晚一点啊……
罗西南将冰螭的巨大身躯抛飞到天上,坠落的时候,又溅起了无数的雪花。
冰螭的大眼睛里又流出了几道眼泪。
那根火炬,还是熄灭了。
罗西南赤红着眼睛吼道:“我让你交出七彩雪莲!不然我就杀了你!”
其实,冰螭听得懂人族的语言。人族的发生结构相对于龙族而言,无比简单。罗西南一个空境大修,不还是要借助应龙翼来模拟龙族的声音么?
冰螭连发出一点声音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是摇了摇头。
祂才不要把雪莲花交到罗西南这个魔修的身上呢。
那年母亲去迎战不可一世的魔王,临走的时候自己问母亲什么时候能回来。母亲交给祂一朵雪莲,说等到七彩的雪莲开遍整片冰原,母亲就会回来。
几千年前那个人类是为了救自己的爱人,所以自己任由他采了。但是,说什么祂也不会把雪莲交到这个魔修的手中。
罗西南将野生抵在冰螭的眉心,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你不把七彩雪莲交出来,我就杀了你。”
罗西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在罗西南准备将冰螭了结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罗西南,你都做了些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罗西南双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一袭月白色的衣衫,跑上前来抓住罗西南的衣领,悲泣着说道:“罗西南,你都做了些什么?”
罗西南笑着拥抱住这袭衣衫然后温柔的问道:“白焰,你怎么来了?”
说着,罗西南就想要吻上白焰的嘴唇,却被白焰一把推开。罗西南瘫倒在地上,双目无神。
原来,知道了自己是魔修之后,白焰也会厌恶自己么?
原来,白焰也会厌恶自己。
白焰走上前去,抱住那个已经气息无比微弱的冰螭的巨大头颅,冲着罗西南喊道:“你难道不知道,你背上的那双翅膀,是这个孩子的母亲的翅膀么?”
罗西南的身体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祂只是将你错认为了杀死祂母亲的人,神兽有灵,祂辨别你的身份的时候,靠的是你的气息啊!罗西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我只是想向祂讨一朵七彩雪莲……徐苑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我想用七彩雪莲帮她……”
“春风城外不就有一大片七彩雪莲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这个孩子?”
“春风……城外……”
罗西南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用体内最后一丝元气催动了真实之眼,看向远方。
远方,名为春风城的小屋外面,是一大片雪莲。七彩的极光洒落人间的时候,雪莲上的冰霜也反射着七彩的颜色。几千年前,第一个踏足冰原的那个学者,知道自己的爱人无法得救,又愧疚于偷了冰螭的雪莲,就把自己吞服之后剩下的那一株雪莲,栽种在了春风城的门口。
几千年过去了,即使雪莲这种生物的繁衍很难,却也有了这么大一丛。
那个学者给小屋取名叫春风,其实不只是因为那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其实更是希望,春风能够来到这片冰原上,为冰原,为冰螭,为雪莲带来一丝温暖,让雪莲真正生长于大地之上。
原来,世界上没有什么七彩雪莲,所谓的七彩雪莲,就是诞生于极北之地,在极光照耀之下的雪莲而已。
罗西南一步步的爬向冰螭,白焰只是抱着那个渐渐有了温度的脑袋放声的哭着。
冰螭是冰雪的精灵,当雪有了温度,就要化入尘埃之中。
罗西南拉着自己的应龙翼,硬生生从自己的血肉之上扯下了一只翅膀,然后放到了冰螭的颔下。做完这一切,力竭的罗西南就晕了过去,连一旁白焰无助的声音都听不见。
其实,刚才不用罗西南继续动手,丧失理智的罗西南,早就摧毁了冰螭所有的生机。
贴着白焰的身体,冰螭感受到了切实的温暖。而且,好像自己的身体之下,也传来了母亲的气息,和白焰的身体一样温暖。
啊,自己早该想到的,自己能够真正感受到温暖的时候,就说明自己快要死了。
极光到了它最绚丽的时刻,在冰螭早就模糊的眼中,漫天的雪花也变成了七彩的颜色。
冰螭轻轻的扭动自己的头颅,不想失去那份来自母亲,和陌生人族的温暖。
有几片折射着极光色彩的雪花落到了祂的眼中,祂的眼中,整片雪原都是七彩的花。恍惚间,祂好像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在前面对祂说:“孩子,等到七彩的雪莲开遍整片冰原,母亲就会回来的。”
那股温暖那么真实。
原来母亲没有骗自己。